《我又把忠犬坑死了》千盏琉璃

91、唯余此憾伴长生

　　冽风裹杂着血腥气呼啸而过，藏在长生台下的无忧瞬间冲了上来：“阿墨，小心！”
　　“你给我老实躲开！”
　　此刻的墨子时一改往日的好脾气，一把将无忧推开，玄清出鞘接住了这道风刃。无忧可不同于鬼君那般老谋深算，少年心性难免会在业北城手底下吃亏。

　　可见他出现，业北城却深深拧起长眉：“不愧是那老鬼，竟然舍了自己的真身把你换了出来，想必他是怕自己神魂不全，关心则乱，会被我暗算。你这小憨包，心魂依附于天魔鼎，说到底是个器灵之体，虽然脑子憨了点，但我倒是碰不得了。”

　　纵然是被当面揭短，听他这么说无忧和墨子时也不由得同时松了口气。
　　子时马上就要过去，天边隐隐泛起白色的荧光，渡劫云缓缓压下，隐没了月色。

　　墨子时抬头看了看天色：“北城，如今这阵法悉数与我相连，若我死了，你就算把自己抽成魔干也熬不出半点法力帮大哥渡劫。”
　　“我知道，”业北城面不改色道，“我是说过想要你的命，但又没说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长生台上的几人皆是一怔，“待他度过这第三道天劫以后吗？”

　　是方晟。

　　“大师兄……”
　　“大哥！”

　　方晟换了一身素袍，手持红鸾，立于长生台上。还是那双眉目，曾经含着温情，如今也藏着剑锋。
　　“北城，我给过你选择。”
　　言罢，方晟不再犹豫，红鸾出鞘，长空惊鸣。

　　“不要！”
　　一旁一直沉默的临渊突然冲了出来，直接挡在了业北城面前，方晟心下一惊，剑锋一偏，带过了他的一缕鬓发。

　　业北城一掌将临渊拍了出去：“多管闲事！我又不是肉体凡胎，这一剑杀不了我。”
　　“是！你都被杀了一次了还能怎么死！可是那是红鸾啊……”破魔之剑穿胸而过，纵然杀不了他，也足够削他大半修为了。而且这剑是方晟刺的，他便不闪不躲，挡一下都吝啬。

　　业北城自以为坠入魔道后已然七情断绝，可有些东西他似乎终究是舍不下。一个神交已久的小徒弟，一个心念成魔的大师兄。
　　命运滚滚而来，一切都朝着他的末路而去。
　　罢了……

　　雷声轰鸣而至，几道闪电试探性的劈下长生台，几个人皆被那威压震出老远，紧接着，一道苍白的光芒直冲而下，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墨子时身上。
　　见此情形方晟想要冲上去帮他分担一些，可先前那几道闪电的威压似乎是留下了一个结界，任何人都靠近不得。
　　看来这第三道天劫霸道得很，不容许任何外力的干扰，只能靠应劫之人自己一肩扛下。

　　虽然墨子时如今是集两段法力于一身，但这第三道天劫的威力还是过于巨大，不过几道闪电劈下来，他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了。
　　如今他的一条手臂是半报废状态，那黑线还隐约有要突破他心脉的意思。他被劈的两眼发花，全身发麻，还要抵挡禁术反噬，内忧外患，把他折腾的狼狈不堪。
　　这天雷足有九九八十一道，前九道过去之后，第十道闪电在空中转了几个弯，竟然从白色变成了湛蓝色。
　　墨子时不禁心中大骂：这天雷还他娘的懂得循序渐进？前九道就快要他半条命了，劈到最后不得把他电成渣？估计渣都剩不下！

　　就在那到湛蓝色天雷即将兜头而下时，无忧双手成咒，他的身体瞬间化作一块黑色晶石，向着墨子时飞去。
　　出乎意料的，那结界竟然并没有排斥他，晶石就那么飞到墨子时面前，慢慢扩散成一个由黑雾而成的保护罩。

　　墨子时耳边响起了无忧的声音：“阿墨，我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你曾经是不是拿我挡过天雷？”
　　“……”
　　墨子时瞬间觉得无比尴尬，尬到一身的酥麻感都褪去了不少，可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狡辩，湛蓝色天雷已经到了眼前，就那么直劈在黑雾之上。
　　雷声的余韵回荡在一方小小空间内，墨子时被震得近乎失聪，眼看着那黑雾被劈散了不少，又调动其他地方修补，墨子时直觉这样只是杯水车薪，他们挨不过剩下的七十一道天雷。

　　心念急转，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掐破指尖大声道：“无忧，进来！”
　　他们本就血脉相连，先前那四百年，无忧这缕心魂便是一直温养在墨子时体内的，如今回去倒也并不是难事。但他此刻附带了天魔鼎之力，与集天地灵气的修士不同，天魔鼎来源于最初的墨白，那力量太过繁杂，除了天地灵气外，人心妄念，邪祟执魔，众生业障皆在其内。
　　当黑雾收进身体那一瞬间，墨子时觉得自己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太多太多他承受不了的东西疯狂的涌了进来。当无忧意识到这一切已经晚了，他的识海瞬间被吞没，融进了那片纷繁杂乱的世界，再生不出一点力气。

　　此刻墨子时正被无数股力量反复拉扯着，那感觉就像要生生撕碎他的神魂，就连天雷劈在身上的痛感都消弭殆尽。可一片茫茫之中又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拢着他那颗脆弱的心，以命相护，万般珍重。
　　他仿佛透过那双手看见了墨白的一生，与他相似，却也不同。那些迷惘，执念，痛苦，喜悦，一一数来，从天地初开至今，漫长得惶惶不可言述。待他走完这一路，最后一道天雷温吞而下，像是一股清泉，冲开了他沉重的眼帘。

　　此时云开月现，天地一片清明。

　　方晟和临渊都还没从天劫的余威中缓过神来，只有业北城淡淡笑着，缓缓上前。
　　“恭喜墨大哥，成功度过这第三道天劫。”

　　墨子时没有回应，只是深深的看着他，三道天劫加身，他似乎能从业北城身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也北城的目光没有半分遮掩，依旧是笑着与他对视，良久，他开口道：“无忧他还……”
　　“会的。”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业北城一字字道：“天地所生，天道之外，无心无属，不死不灭。”
　　那一刻，墨子时和临渊才反应过来，原来一切的一切业北城都一清二楚，原来天道之外的异数他都能演算得出。他不是以身搏命的傻子，他只是爱的太深，太过于小心翼翼罢了。
　　纵使是这般惊才绝艳之辈，终究是为情所困，为他这个异数所累，毁了一生。

　　“对不起……”墨子时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他自己也是被命运捉弄，来到了这样一个世界，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打乱任何人的人生。
　　“呵，”业北城一声嗤笑，一把抄起墨子时的手腕，并指成刀狠狠割下：“墨大哥，你可知度过这第三道天劫，仙官便可成半神之体，摆脱天道许多束缚，连同命数都有转折？”
　　说着，他又割破自己的手腕，将伤口与墨子时的紧贴在一起，“若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把这半神之体借我用用如何？”

　　刹那之间，无数红色细线自两人身上爆开，翻飞略过，强大的法力场荡开的瞬间，长生台上的石柱都出现了裂纹。
　　此刻墨子时手臂上禁术反噬的痕迹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红线，那红线如同奔腾的潮水，直向心脉处席卷而去。

　　方晟被那强大的法力场卷飞出去，好不容易爬起来，正看到诡异的红线从墨子时的领口处爬了出来，他不假思索曲指成咒，无数道咒文铺天盖地直奔向业北城，将他捆在了原地，紧接着，一个大阵出现在他头顶，缓缓压下。

　　“破魔噬心咒？”业北城微微一偏头，嘴角似有笑意掠过，“恭喜大师兄，这自创阵法终于是成了。”
　　临渊刚刚撑着虚弱的身体爬起来，就看见这一幕，他顿时怔在原地，眼眶酸胀得几乎要裂开，却还是忍着没让眼泪落下。

　　方晟决绝的阖上眼眸，红鸾再次出鞘，整个剑身化入业北城头顶的阵法。
　　“北城，放下吧，就跟师兄一起走吧。”

　　业北城并没有挣扎，依旧是偏头盯着方晟，仿佛要将他刻进骨子里，融入血脉中。可他如今肉身不再，又哪来的筋骨血肉承这份记忆呢？
　　无数把剑影猛然坠下，阵法与咒文皆缓缓消散，只留一把光芒不复的红鸾剑，直直钉进了业北城的胸口。
　　临渊终究是没能忍住泪水，捂着嘴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知道天命不可违，他没多奢求什么，他不过是想逼业北城把实话说出来罢了，他不想那个人爱了一生却走的不明不白。可就连这点，也是奢望了。

　　业北城就那么站在长生台上，他的目光直直盯着方晟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孔，像是要穿过他的灵魂，将之与自己缝在一起。
　　破魔噬心，红鸾镇魂。这是终他一生虽算得出，却逃不过的命数。
　　大师兄，你恨的那个邪魔，那个伤了你挚爱的邪魔，如今终于，要死了……魂飞魄散，天地间再难寻，你可也会为我难过？

　　良久，他转向一旁的墨子时，缓缓吐出几个字：“其实我从未觉得自己可怜，而且说起来我的人生倒也精彩圆满。唯独一条，我爱的人不爱我除外。”
　　微笑敛眸，他的身体骤然化作缕缕黑雾，萦萦不散，自那黑雾之中生出一朵黑莲，瓣片花开，方晟茫然的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可它却迎风而碎，终是汇入星河，再寻不见。只剩下一把再无光芒的红鸾剑铮铮坠地，似在悲鸣。
　　也是许久以后方晟才肯承认，原来他的生命中，也曾有一个为他而生，为他而死的少年，只不过他从不曾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