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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记忆里的童年 ...

  •   我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母亲单位后院那片大大的草坪,夏天的时候,总是有员工在那里撅着屁股挖“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每次都能挖到满满一个黑塑料袋,他们说这东西洗干净了吃可以清凉败火,但对于我而言,这玩意只有苦,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
      小孩子总是喜欢甜甜的零嘴,尽管这些东西被家长誉为“垃圾食品”“全是添加剂跟色素”,那个年代,零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平常人家都吃不到,更别提我这种家庭,印象最深的是“无花果”,一毛钱就能买一袋,酸酸甜甜,吃完手上也会沾着白色的粉末。当然,我是绝对不会浪费的,于是便养成了吮吸手指的习惯,长大一点就是啃手指甲,被我妈发现了,她勃然大怒——手上那么多脏东西,细菌不都吃进肚里去了?这个毛病后来在老妈的棍棒威胁下才得以改善。
      我们再把话题扯回来,当时哪怕是一毛钱的无花果对于我而言都是奢侈的,更多的时候,我只能吃白菜土豆还有萝卜,东北冬天的经典三样食材,便宜管饱,等我再大大的时候,每当我看见姥姥跟老妈张罗着把几十斤的白菜堆在阳台的时候,我就知道,冬天来了。
      我自认为我从小就很“机智活泼”,用大人的话说就是有点小聪明,既然想吃好吃的,硬性条件不允许,来明的不行,那我来点暗的还不行吗?
      于是我就把主意打到了育婴室桌上的奶粉身上,那些奶粉都是开封状态,直接摆在台面上,每次趁着老妈忙着照顾小孩的时候,我就蹑手蹑脚的靠近桌子,趁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小勺就往嘴里塞奶粉。
      入口便是甜腻腻的奶香,我含着含着,粉末状的奶粉就成了固体状的,跟奶糖似的,也许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奶粉还是干吃的好吃。
      正如你们所见,我从小便是个只有“小聪明”并无“大理想”的普通人,唯一那点聪明劲儿还是用在“偷吃”身上,市井小民的本质从年幼起便一览无遗。
      我也没觉得自己跟普通小孩有啥区别,甚至我比他们更厉害,你见过可以坐在院长大腿上,还可以管院长叫“牟爸爸”的小孩吗?
      我可以很自豪的说,整个儿童福利院只有我这一个小孩才有这样的待遇,每次我从牟爸爸家回来的时候,他总是会带着我去超市,对着琳琅满目的零食大气的一挥手:“想吃什么拿!”然后我就拎着三个大黑塑料袋的“战利品”回院了,很多小孩就会凑过来,把我围成一个圈,水泄不通,这个时候的我就仿佛古代的帝王,在前呼后拥的状态下挑选爱妃,看谁顺眼就给谁好吃的,得到零嘴的小孩就开始吹捧我:“苏禾姐姐你真好!”
      “苏禾姐姐,你最漂亮啦~”
      “最喜欢苏禾姐姐啦!”
      而我就在这些赞美声中飘飘欲仙,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有一天,牟爸爸又想带我出去玩,于是妈妈就把我带到院长办公室门口:“苏禾,等下牟爸爸就带你出去买好吃的,我先去隔壁开会了,有什么事就去那找我。”
      我点了点头,当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牟爸爸正在打电话,他皱着眉头,手腕上的金色手表晃得我眼睛生疼:“嗯,嗯,你门口等着吧。”
      我看着牟爸爸似乎心情不好,于是就爬到他腿上:“牟爸爸,你怎么了?”
      “你的妈妈来院里了,我得去招待她一下。”
      我只觉得奇怪,妈妈不就在隔壁的房间里吗,这话说的就好像是妈妈刚从外边回来一样,而且,妈妈跟牟爸爸关系还不错,平常都有说有笑的,需要“招待”吗?
      牟爸爸似乎也不想跟我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只是摸了摸我的头:“今天可能没法带你去玩了,你等下去隔壁找你的陈妈妈吧。”
      我被他说的晕乎乎的,一会是“妈妈”,一会是“陈妈妈”,以我七岁小孩的智商,很难理解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
      但下一刻我的注意力就被一瓶娃哈哈AD钙奶给吸引住了,我喝的太急,还咳嗽了一下。
      牟爸爸很无奈的说:“慢点喝,没人抢你的,我先走了,等下记得找你的陈妈妈。”
      “知道啦,牟爸爸拜拜。”
      “拜拜。”
      我在牟爸爸办公室喝完了奶,然后就去隔壁找妈妈,正巧她也开完会了,见到我,她弯下腰把我抱起来:“牟爸爸又给你好吃的啦?”
      “妈妈,牟爸爸今天说要你过来了,还要招待你,为什么?”
      我看见妈妈愣了一下,随即她抱着我沉默了很久,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才缓缓开口:“苏禾,其实,你不是妈妈的亲生孩子,你也跟院里的孩子一样,只是,妈妈特别喜欢你,才把你带回家抚养。你能理解吗?”
      “那院长要招待的那个妈妈是谁?”
      “你的亲生母亲。”
      我似懂非懂的看着妈妈,没心没肺的笑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认识她,我只爱妈妈。”
      那个时候的我,是真的不在乎,兴许是从小就心大的原因,我并不觉得“我不是爸妈的亲生孩子”这个问题有多严重,也自然没有电视剧里得知自己身世小孩那样的歇斯底里,我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这个妈妈就够了。
      这一度让我的母亲很欣慰,因为她当时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告知我的——她觉得不告诉我,把我蒙在鼓里很不公平,而且当时我的亲生母亲也找上门来,她想让我自己选择。
      我选择了她,让她很幸福。
      但我却没有想到,这个选择却会伴随着一生的痛苦与悔恨,可我当初,只有七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妈妈抱着我走下了楼,就碰见了刚回来的牟爸爸,他看着我对他挥手要抱抱,喜欢的不得了,便把我接过去亲了好几下,然后对妈妈说:“我拒绝了。”
      妈妈斟酌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了一下:“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当。”
      牟爸爸嗤笑一声,眼神里是浓浓的不屑厌恶:“有什么不妥当的?难道让孩子回去跟她吃苦吗?她这种随便把孩子丢在亲戚家的人,不过也是,她找得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年纪轻轻就……”
      “别说了,孩子还听着呢。”
      牟爸爸这才反应过来,虽然住嘴了,却有点不服气似的——他就是这个性格,有点小孩子脾气,他掐了掐我的脸:“你听的懂吗?”
      我的眼睛里一片迷茫,摇摇头。
      牟爸爸立刻耀武扬威般的冲妈妈摇头晃脑,一副“你看我怎么说的”表情。
      妈妈哭笑不得,又把我接了回来:“你快拉到,也到点了,我差不多收拾收拾回家了。”
      “嗯呢,注意点安全。”
      “嗯,院长再见,苏禾,跟牟爸爸说‘拜拜’。”
      “牟爸爸拜拜。”
      我心想,今天这“拜拜”说的可真多。
      妈妈带着我收拾好了东西,就把我放在自行车的后椅上载我回家。
      我一共换了四次家,这个家住的时间最短,其实也不能说是时间短,而是在我记事的时间里,这个家住的时间是最短的,因为我看过老照片,我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住在那里。
      我对那个家里唯一保留印象的就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一个不大的小男孩,还有一个“爸爸”。
      我其实特别害怕那个老爷爷,小孩对老人总是有点惧怕的,再加上那个老爷爷从不对我笑,见到我就皱起眉,弓起腰,活像一只随时准备扑上来挠我脸的野猫,所以我从不敢主动跟他说话。
      但他对那个小男孩笑的就很开心,还给他桃子吃,不过他总是会留一半然后偷偷的塞给我:“苏禾,你尝尝,可甜了。”
      “哥哥,你吃了吗?”
      “我当然是吃过了,你看不到旁边的牙印吗?”
      我这才放心的吃了起来,浑然不嫌弃他的口水。
      他看着我吃,又回味起了桃子的香甜,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苏禾,好吃吗?”
      我使劲的点头,这桃子有点没洗干净,皮上还带着点绒毛,整得我嘴角一片皮肤都有点红,他看见了,就去厕所找毛巾沾湿了给我擦嘴:“你慢点吃,没人给你抢。”
      我忍不住笑了,眼角都是弯弯的:“哥,你对我真好。”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寸头,有些腼腆的笑了,露出一块残缺的门牙,这是因为他小时候跟人家玩“摸瞎乎”,一不小心撞门上了,当时给他疼的鬼哭狼嚎的,我还以为他要死了,给我急得也跟着哭了起来,现在想想还是让人哭笑不得。
      “这有什么的,老妈说了,哥哥就是要让着妹妹。”
      “那哥哥会一直宠着我吗?”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摸了摸我的脑袋:“当然的啦。”
      夕阳泛红的余晖透过玻璃窗照耀在他的身上,显得少年整个人都格外的阳光,灿烂,富有朝气。
      不一会就是老妈叫我们吃饭的声音,餐桌上,那个老爷爷对我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冷哼着,一双有点污浊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夹菜的手,仿佛我不是在夹菜,而是在偷他们家东西一般。
      我一夹肉,他的眼珠子就瞪得更圆,再这样下去,我都害怕他的眼珠子活活瞪出来。
      妈妈脸色有点不太好看,抿了抿嘴,碍于什么似的,什么也没有说。
      爸爸却看不下去了:“爸,你怎么回事,孩子吃块肉怎么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又成了一个吵架的导火索,我真的怀疑这个老爷爷是不是就等着我爸爸说出这句话,只见他“碰”的一下摔碎了一个碗:“小兔崽子怎么的?住我的家,吃我的饭,还要说我?”
      “我告诉你们,房子是我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得到老子一分钱!”
      “没人贪你这点破钱!”爸爸也“呼啦”一下的站起来,满脸通红的喊出这句话,他喊的太用力了,额头都蹦出了青筋,显得很可怕。
      我跟哥哥都被吓傻了,哥哥还好,毕竟比我大了整整五岁,能忍得住,我就不行了,破碎的碗,两个男人的怒吼,都刺激着我幼小的心灵,我忍不住“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老爷爷看着嚎啕大哭的我,想起来什么似的嘲讽到:“自己家又不是没孩子,还从孤儿院带回来一个,比自己亲儿子都上心!晨晨这小子还傻乎乎对一个抢走自己父爱母爱的吸血虫好!真是……”
      妈妈没想到老爷爷会这么说话,愤恨的看了他一眼,又有点焦虑的看了一眼晨晨,生怕这些话进他心里头,埋下仇恨的种子。毕竟晨晨跟我不一样,他十二岁了,已经开始懂事了。
      晨晨只是眨了眨眼睛:“妈妈,我先带苏禾回房了。”
      妈妈的眼眶红了起来,心疼又愧疚晨晨的懂事:“好孩子,带妹妹进去吧。”
      晨晨半拉半拽把我带进了房,即使关上门,辱骂摔东西的声音还是依稀能听见。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开始打嗝:“哥哥,嗝,我好怕。”
      晨晨坐在我身边没出声,只是看着我,他的眼睛很黑,很深邃,里面装着幽幽的心事。
      “嗝,哥哥,嗝,他说,我,嗝,吸血虫什么意思?”
      我得不到哥哥的回答,愈发慌乱起来,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呜呜呜,哥哥,我才不是……我不是……哥哥,求求你,你不要讨厌我。”
      求求你。
      你不要讨厌我。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此刻却化作最锋利的尖刃,狠狠地刺向少年内心的柔软。
      晨晨幡然醒悟般,一边摇着头一边紧紧地抱住我喃喃自语:“不,不是的,哥哥怎么会讨厌你呢?哥哥怎么可以怨恨你呢?不会的,苏禾,不会的……”
      他一遍又一遍的对我发誓保证,不光是安慰我,也是在劝说自己。
      我躲在他的怀里哭,他很清瘦,胸膛的肋骨清晰可见,有点硌人,但也热热的。
      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我开始渐渐的意识到——我不是爸妈的亲生孩子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无所谓。
      至少对于世人,不,哪怕是爸爸血脉至亲的爷爷,这都是无法理解的事情,我不为他们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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