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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川之语 ...

  •   走出公寓大门,耳膜里呼呼作响。这里的气候与故国不同,初冬刮起的强劲大风,带着十分充沛的水汽,像看不见的海浪一样席卷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我抬起头,没有一丝云彩的晴好天空有些刺眼。天气预报说,今晚气温恐怕还要迎来一次陡降。
      想必在那看不见的高远的天空边缘,有一头全身萦绕着冰雪的巨兽正伺机而动吧。
      我来到车库,车子在出门前就远程预热完毕了,虽然三个月没开,但顺利启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掀开蒙尘的车罩,我打开后尾箱,将狗包塞了进去,与此同时,Alkaid自己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并熟练地系好了安全带。
      Alkaid向我汇报:“新大陆历17年11月3日上午7时整,M’S本机所有者身体基础监测结果如下:体温36.4℃,正常,脉搏80次/分,正常,心率80次/分,正常,血压110/75,正常,血氧饱和浓度96%正常,血糖水平2.7mmol/L,偏低。结论:健康。”
      扫描主人的身体,然后汇报主人的基本健康状况,这是Alkaid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导师说,在成为他的M'S之前,Alkaid隶属于某个国家的医疗机构,是一只量产的小型M’S。
      虽然看上去型号老旧,但Alkaid身体扫描功能十分优秀,比市面上的专用仪器都要好用,有了她之后,我连半年一次的定期体检都省了。
      至于为什么一只医疗机构的M’S会成为专攻语言学的导师的助手,我还未曾深究。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在M’S逐渐普及且各国均有相应的研发机构和生产线的今天,人们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制造商和主机性能,甚至定制M’S的外型,哪怕是偏门到了极点,所以存在那么一两个喜欢海淘旧货、翻新特种旧机的主人,也完全不难理解,况且是导师这么特立独行的人……
      “阿光。”
      “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好消息。”
      “就在刚刚,鹤脚县传来了一些新的语音材料。”
      “太好了!坏消息是那些语音材料数量不够吗?没关系我可以——”
      “不是,是我的腿……”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噢,”我强作笑颜,“这坏消息可真够坏的。”
      将视线移向后视镜,我看见Alkaid窝在后座的皮椅正中,为方便展示问题而高高抬起的左腿下半截,又像之前一样如钟摆般自由地晃动着。
      左膝螺丝的锁固功能又莫名其妙地失灵了,它是在我们出发进行田野调查前的一个月才换上的,也就是说,从启用到报废,这个零件的使用寿命还撑不到半年。
      通用零件在她身体里能够维持正常运转的时间越来越短。这是一个糟糕的信号。这不是零件本身的原因,而是她整个躯体的性能越来越差导致的。悲观的检测员如果看到Alkaid,一定会断定她已经处于濒临报废的状态。
      不过,因为早已有所预见,所以我和她都学会了很快调整好自己,淡定以对。
      “也不是什么大事,零件坏了,我们再换就是。”
      大不了,到时帮她彻底翻新一次,也许是两年后,或者五年后,我要努力攒够这笔钱。
      后视镜中,她金黄色的双眼定定地看着我。
      “谢谢你。”她的语气淡淡的,但我知道她是发自内心的对我表示感激。
      悬浮陆地车渐渐上升至合适上路的高度后,便平稳地朝学园驶去。
      随手旋出一个新闻电台,一小段欢快的音乐结束后,早间主播元气十足地向每一位听众问好。不过,她那充满怪异感的发音和语调,令人感到不大舒服。
      播报内容同样令人不怎么感到愉快:
      “在11月3日,第四次H国战争爆发1周年纪念日到来之际,新大陆政府已着手实施将重心从制裁沙洛特政权转移到寻找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战略调整。
      由于数支精英部队接连在H国东南方向的‘黄沙地带’全灭,且至今没有组织声明对此事负责,新大陆总统启政近日接受家属团体质询。
      启政总统在谈话中未就为何派遣精英部队进入不属于战区的‘黄沙地带’做出解释,但他承认,不断增加的新大陆军阵亡人数和战争开支时刻使他感到切肤之痛。
      ‘这场战争给新大陆带来的创伤难以弥合,但H国总统沙洛特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毫无争议地严重影响到了三战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世界和平格局,为了更多人的平安和福祉,新大陆没有别的选择。’
      总统话音刚落,愤怒的指责声浪便纷乱四起,似乎要冲破广播的屏障,直扑到每一个听众耳边控诉。
      ……
      我通过后视镜扫了Alkaid一眼,发现她也正看着我,顿时心照不宣,随手又是一旋,锁定了另一个频道。
      耳畔响起了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沉重而不安的氛围顿时得到了缓解。
      “克莱斯勒的《爱之喜悦》?”Alkaid问。
      “没错,”我赶紧接过话茬,“医疗芯片里有收录这个?”
      “机器也是会学习的呀,我刚想为你分析这个曲子的精妙之处。”
      “噢!不用不用。”
      我并不需要她的长篇大论,她看起来心情不错,我就放心了。
      从郊区到市区,车流渐渐密集,好在没有碰上拥堵。七点三十分的时候,我们在市区最繁忙的一个十字路口向右转向,穿过一条长长的、被昂贵的常绿乔木遮蔽的二级车道,最后穿过一个高到不可思议的拱门,便回到了久违的国立菁英学园。
      到达研究所门口刚好是早上七点四十五分。我一直没有申请学园的地下车库,一来是价格不菲,二来是露天停车场距离我的办公地点并不算远。
      停好车,我从后尾箱拿出狗包,打开后座门抱出Alkaid塞进去,狗包的大小刚好能让她露一个头在外面。
      我提着她,左拐走五十步,穿过一个年久失修的拱门,爬一段残破不堪的楼梯,上到第三层,迎面是一片开得红火的勒杜鹃。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就是我的办公室。
      前些天,语言所搬进建在人工湖边的新大楼了,除了现在几乎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方言部。
      一切保持原样,地板和桌面都非常整洁,清洁机器人每天都会从语言所的新楼定时过来这边打扫卫生。
      这可能是他们为我保留的所剩无几的福利之一。
      将Alkaid从狗包里抱出来,放到办公桌上,给她打开平板电脑,设定到当天新出的核心刊物目录,然后从袋子里拿出昨晚买好的面包,泡一杯咖啡,翻开尚未整理完毕的语言陈案。
      正好八点整,一天的工作就算开始了,和离开前一样的节奏。
      这时,我听到“唰”的一声,是Alkaid用爪子挠了挠屏幕。
      这是她表达不悦的方式之一,好在现在的液晶屏都采用了防刮损材料,在她勉强算是锐利的爪下依旧能够保持平整如新。
      “有什么不愉快的内容?”
      “你知道的。”
      Alkaid的心思很单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能瞬间惹她不高兴的,只有新大陆语。
      这是她近年来最讨厌的事物,没有之一。这门五年前开始出现,近半年来突然以惊人的速度扩张继而备受青睐的简化语,明明只能承载最基本的沟通功能,却被一些支持者冠上了“新大陆语”的美名,大有取代已经作为世界通用语逾百年之久的旧大陆语的架势,现在,就连早间新闻广播,也都启用了新大陆语版本的播报。
      “作者是谁?”
      “如果我说是所长,你信吗?”
      “他写了什么?”
      “他涉足了以前甚少涉足的语言哲学领域,从早已无人问津的语言转向入手,结合新的逻辑手段,论证了新大陆语作为第二官方语言的合理性和效率优势。”
      “这真是他自己的观点吗?”我很惊讶,“语言哲学根本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啊。”
      “前些年,他研究旧大陆语时所用的理论框架和思路,才是出自他的真才实学——虽然也很不怎么样,”Alkaid说,“这篇东西我宁愿相信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必须在一天之内写出来的。”
      “也许……这样做能给语言所多争取一些经费?”我尽量给出一些善意的猜测。
      “那我就更看不起他了!”
      Alkaid气得浑身喀喀响。我很理解她的心情,所长素来与我的导师不合,后来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导师不喜欢所长对官员们越来越露骨的迎合,所长也越来越看不惯导师的清高和固执。直到导师去世的前一天,他们还在学科会议上不欢而散。
      “新大陆语什么都不是,充其量就是个披着自然语言外衣的编程语言,凭什么——”
      “Alkaid,其实就连莱布尼茨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你应该记得,”我摸摸她的脑袋,假装给她顺毛,“自然语言依赖于人类的知觉,而知觉存在着种种缺陷,从这一点上看,如果能创造一种简洁而清晰的语言,那么所有的沟通和交流,就能像在黑板上解答数学题一样简单明了。”
      “嗯?”Alkaid的双眼不满地闪烁了起来,“怎么连你也……”
      “先听我说完。语言一进入使用,就会发生演变,新大陆语虽然与旧大陆语有相似之处,但从语法结构上看,根本就是全新的体系,如果真要成为第二语言甚至取代旧大陆语,还需要持续地进行规范,统一口径,这方面将付出的物力和财力是无法计算的,再说还有其他的优势语言呢,它们怎么可能顺服地做出让步?”
      “所以你认为新大陆语只能昙花一现?”
      “重建和温饱问题都还没彻底解决,推行一个近乎空降的简化语言就像镜中花,水中月。”
      “还有别的原因吗?”Alkaid的语气突然带上了探寻的意味。
      “没有吧,有吗?”
      “再想想?”她把自己那根细长的金属尾巴拧成了一个好看的结。
      “好吧,”我正色道,“说回莱布尼茨,他的想法固然很好,但最终通往的结果却只是微积分符号。微积分是伟大的发明,却不能用来沟通和交流。为什么呢?我认为,这是因为自然语言浓缩的是整部人类史,如果把自然语言比作博学多闻的长者,那人工语言即便摆脱了数学符号的无机层次,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个先天发育不良的婴儿。”
      “那么,作为这样的‘婴儿’,新大陆语就完全没有‘长成大人’的可能吗?”
      “环境许可的话,可能也要至少一百年的时间,目前还完全看不到成长为自然语言的可能性,作为语言研究者,我认为完全不值得。”
      “嗯,不错,”Alkaid点点头,金黄色的双眼闪了闪,“给你个八十分吧。”
      “Alkaid,你果然在考我!”
      我弓起手指正作势要往她脑袋上敲,她就敏捷地偏了下头,悬着左腿跳到一本语法大词典上,重重地坐了上去,不小的冲力让整个桌面都微微震动。
      我赶紧扶住我的咖啡杯,“小心不要弄坏资料啊!”
      “对不起啦!”
      “说回正事,还记得远行前我在准备的课题吗?刚好也是从新大陆语语法规则的角度,我看出了一些规律的端倪,我再梳理一下,应该能出一篇针锋相对的论文。”
      “真的吗?那你可要好好写!”
      “你看我还是有在默默努力的啦。”
      这时,传来了久违的敲门声。时隔四月,还特地造访这栋小楼的,除了她还有谁?我的心情突然雀跃起来。
      “请进!”
      门哐的一声被打开了。
      “前辈!”
      依旧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元气满满的声音。
      我转过椅子面向敞开的办公室大门,一个戴短檐蝴蝶结帽子、穿呢子长裙的女孩,一手提着大大的购物袋,一手抱着大大的花束,正站在门口对我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双手拿着的东西与她娇小的身材极不相称。
      “摇光前辈,”她就这么一手袋子一手花束地朝我张开双臂,“你终于回来啦!”
      “萨莎!”
      熊抱之后,我赶紧拉她进了屋。
      萨莎和我同属学园语言所的研究员,比我小两岁,不过,她所属的学部是前途与热度远胜方言研究的机器语言部。今天她的授课安排在下午,却顶着寒风早早来到这里见我。
      本来,我和她是不大可能有什么交集的,但一年前的一次学术会议上,我们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当时受邀出席的级别最高的官员发表演讲,空话套话一堆听得人昏昏欲睡,说到最荒诞的一处,我和她竟不约而同地低声讽刺了起来,听到同样的声音后,我们同时惊讶地转头,便发现了彼此。
      一年之后的今天,我们已经成了最好的朋友。萨莎与我分享了她的一个小秘密,她的左手,从手掌到肩膀,都是完全的义肢。拜高速发展的人体材料科技所赐,她的义肢可以发挥出比原生肢体更强大的力量。
      “会有不真实的感觉吗?”我曾经问她。
      “还好,它已经陪伴我很多很多年啦。”她很坦然。
      萨莎放下花束和购物袋,茶几一下被占去了几乎一半,我赶紧找来瓶子装进清水,将新鲜的花枝插入水中摆上窗台。
      办公室里顿时有了些亮色和活力。
      她摘下帽子一扔,帽子便准确地落到窗边的衣架子上,这是她的拿手绝活。
      “前辈,虽然清洁机器人能够保持这里的整洁,但要把这里恢复到像以前那样充满活力,除了前辈、Alkaid和花束,它们也是必不可少的噢。”
      她打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发酵茶叶、希腊酸奶、波子汽水、五色薯片、香烤紫菜、慕斯蛋糕、巧克力泡芙……空了将近一个季度的小小茶几立刻就被堆满了。
      “萨莎……”
      启程回新大陆的一周前,我接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中差点哭了,她告诉我,方言部搬进语言所新楼的计划一再拖延的原因,是方言部很可能被学园取消。三个月来,她联合其他几位老师向所长抗议了很多次,也许是不胜其扰,到最后,所长竟给自己放了病假,已经数天不见踪影。
      其实不用等她告诉我,我就早有预感,一个未来很难再带来任何收益的学术分支,总有一天会难逃被裁撤的命运。
      但是,即便很可能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也一定要充实地过好在菁英学园余下的每一天,在最后那天到来之前,我都是这里的研究员。
      “前辈,”萨莎泡好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玄米茶,“讲座要开始了,一起听吗?”
      “我随便一听就好了。”
      菁英学园每周四都有直播的公开讲座。萨莎和我很不一样,她对每个学术领域都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在我们认识之后的一年里,每当学园有她感兴趣的讲座举办,她都要参加,如果没空去报告厅聆听现场,她就会跑到我这边追看直播。
      今天萨莎放弃了现场,更多的是怕我孤单吧。导师去世后,这里的使用权大都归我,在小楼偏安一隅的方言部,就只有导师的办公室有电视。大而扁平的液晶屏嵌在有些年月的墙壁当中,显得格格不入,不过萨莎倒是一点儿也不嫌弃。
      今天是数学所的讲座日,数学方面的知识对萨莎的研究确是有所助益的,于我除了一些统计学上的应用外,却基本上是对牛弹琴了。
      两个小时里,大脑构造异于常人的教授们激情澎湃,对着话筒抑扬顿挫地发表高见,而我只将教授们的高谈阔论当作背景杂音,一边吃着萨莎不断递给我的昆布干,一边整理我的语言材料。
      办公桌上的时钟显示为早上十点整。
      “以一个骰子的数字,从八个人当中公平地选出一人,请问至少需要掷多少次骰子?”
      不知道。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有人会回答3次,有人会回答1次。”
      我就选C吧。
      “回答3次的思路大致是,先取6和8的最小公倍数24,再平分成8等份,得到3次。”
      哈,我没有思路。
      身旁“喀拉”一声,我扭头一看,只见Alkaid竖起了尖尖的耳朵。
      “而回答1次的理由则是,一般人在掷骰子的时候多半只能看到上面一面和侧面两面的数字。”
      嗯,这倒是。
      “也就是说,一定可以看到三面,将三面的数字相乘之后,就会出现6、8、15、20、36、48、90、120这些数字中的某一个,出现的概率为1/8,因此才有可能从八个人当中公平地选出一人。”
      噢。
      “很遗憾,以上的答案都是错的,正确的答案,应该是0次。”
      这种全盘推翻的感觉真好!
      我听到台下响起一片轻微的骚动。
      看来真的是个相当出人意料的答案。
      Alkaid好像也很受用的样子,她的金黄眼睛异乎寻常明亮,她听得出神,一动不动,几乎成了一个1:1的小猫手办。
      我不禁感到好笑,Alkaid原有的芯片上保留了大量医学信息,后来导师和我又为她输入了不少资料,但这其中绝不包括纯理论性的数学知识,Alkaid怎会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呢?
      “科学家曾经研究过骰子掉下来时的运动,结果发现这是由于运动能源的偶发性消灭,造成六个独立事件的全体集合U。”
      开始连句子的表意也听不懂了……
      “如果骰子是漂浮在没有上下之分的宇宙空间,1次的答案也有可能成立。”
      开始进入宇宙维度了,牛顿定律还适用吗?
      “也就是说,如果必要的运动能源为零的话,我们的手就根本不需要去接触骰子了。”
      宇宙空间挺适合懒人的。
      Alkaid仍是一副极为专注的样子,如果她知道我此时心里竟然飞着这样的弹幕,恐怕会疯狂挖苦一番。
      “Alkaid,你对这种数学问题有兴趣吗?还是……只是因为喜欢这个人的声音呀?”我揶揄了她一下。
      然而,Alkaid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只专注地竖起耳朵,盯紧屏幕。
      “这个世界上有数十万个骰子,我们只要看其中一个骰子就行了。如果人类的眼睛是公平的,那骰子上面的数字也能确实地出现1/8的机率。
      “也许有人会说,这种回答没有任何科学依据。所谓‘公平的眼睛’,难道能够以数学公式来表示?
      “我的答案是,完全可以。”
      真有自信!我喜欢!
      台下又是一片轻微的骚动。
      “若δ个独立条件造成某种状况,则机率为1,可是就单一事件而言,假设发生的机率为α,不会发生的机率为β,则根据排中律的原理,α加β应该会等于1。”
      完全听不懂。
      这种情况反而让我开始注意起他的发音方式来。
      他的语速控制得十分恰当,声线也的确动听,沉静,清越,却毫不流于单薄。
      似乎还带着极其微弱的鼻音。
      ——等等,鼻音……鼻音?!
      我猛地抬头望向液晶屏,却只看见一个超级广角远景,宽敞的讲学厅内座无虚席,站在讲台上的那个人一袭白大褂,即便是远观,也异常出众。
      他是谁?
      “问题是以人类的思维而言,不一定会得到这个结果。”
      “因此,所谓‘公平的眼睛’就应该是——”
      “阿光,你也发现了吗?”Alkaid转过头,一双金黄眼睛异常明亮,甚至有些灼目了,“他有意让自己的发音靠近旧大陆标准语,但不以标准语为母语的人,是无法在运用标准语时完全排除母语干扰的。”
      “现下的大陆标准语不存在鼻音,而且,根据数据库中记载的现存各地族群的资料,虽然有少部分还存在保留有鼻音的语言,也没有一种会将鼻音彻底、唯一地叠加在所有闭音节之上,” Alkaid定定地看我,似乎对我有所期待,“如此显著与感冒症状区别开来的鼻音——”
      “只有一个地方有过,”我兴奋地接过Alkaid的话,“那就是,在2021年毁于核爆的千川市!”
      “千川语……吗?”萨莎说,“我有一个同期毕业的朋友,是人文所的,学年作业曾想做一个关于千川市核爆遗孤的调查,但据说跑遍了整片新大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呢。”
      Alkaid单脚从办公桌上跳向书柜,很快从里面的某一格咬出一个很大的文件夹来,又跳回书桌,用嘴巴翻到某一页后就看着我。
      我走过去,发现那是导师的工作笔记,上面分门别类标出了他生前调查过的所有地点及其语言。
      Alkaid又从厚厚一叠纸张中拖出一个空的文件袋,文件袋上,用油性笔写出的“千川-暂缺”四字已经有些褪色。
      Alkaid是导师忠实的助手,熟知他研究工作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点缺憾。世界上已经灭绝或濒临灭绝的小语种浩如烟海,记录千川语只是他众多心愿中的一个,Alkaid却如此的上心,实在让我自愧不如。
      我接过那个写有“千川-暂缺”的空文件夹,心里交织着兴奋与焦虑。如果能顺利调查千川语,不仅导师的研究空白填补上了,我也可以脱离被学园解雇的风险,甚至还可能因为抢救濒危语言的成就而获得额外一笔奖金。
      怎么想都很划算,我这是被命运狠狠地眷顾了一次!
      再次望向屏幕,依旧是讲学厅的远景,台上那个穿白大褂的人已经不见了。台下的掌声却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萨莎,刚刚那个人是谁?我要怎么联系他?”我问。
      “哈,前辈难道不认识他吗?”
      我茫然地摇头,萨莎脸上兴奋的神情令我充满期待。
      “他很少公开露面,这次是应数学所盛邀才出席讲座的。他叫北斗,是菁英学园医学所的全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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