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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回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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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为了应景,这夜风凉,树叶被吹得飒飒作响。整个密林除了虫鸣叶响,再无其他声音。
浴室里的白九将酒温好倒进桶里后便唤来江荒,然后自己默默退了出去。
而之后,江荒独自一人看着在腾腾热气中的巨大木桶,被浓郁醉人的酒香熏得有些迷醉。
他褪尽了衣裳,先是一只脚踏进,接着是另一只脚,最后整个身子躺了下去。
于是乎,透明的黄色的酒覆盖他的每一寸肌肤,浸润他的每一个毛孔,就连他的头发也被酒水浸湿,散发出醉人的酒香。
在这醉人的酒香中,一股困意袭来,不知道是因为环境太过舒适,还是前夜没睡太过疲惫的缘故,他很快闭上了眼睛睡去。
临睡之际,他迷迷糊糊地看见一只火红的狐狸出现在白蒙蒙的水汽中,若隐若现。它窜进自己的浴桶里,用尖利的爪子轻轻刺破了自己的肌肤,然后用舌头舔了舔渗出的血珠,心满意足地用一双善于蛊惑人心的媚瞳望着自己,最后,将爪子伸向了自己的胸口处。
古时候,妲己为除去比干,怂恿纣王取他的七窍玲珑心。山海经有言----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志怪小说中也有记载,九尾狐能够化身为人生存在人世间,靠的便是吃人心。
江荒小时候便对这些神话故事有所耳闻,但因为从未见过真正的九尾狐,所以,对这些传说向来半信半疑。哪里知道,有一天,这种事情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第二日天光大亮之时,他头脑酸痛地在浴桶中醒来。这时候包围他的液体不再是清澈的淡黄色,而是被血染成了红色,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原本紧闭的木门也被打开,门外一片静寂;待思绪清明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躯体已经不再完整----心口处被掏出了一个令人惊怖的大洞,而原本应在那个位置跳动的心脏消失不见。
心脏,消失了!
他处于震惊中不能自拔,久久不能平静。
门外一声极其微弱的犬吠传来,震惊之余,他强撑着身子在浴桶里站起来,然后胡乱披了一件衣裳走出去。
门外一片明亮,他用手臂遮了遮眼睛适应,抬起来时看见不远处一条熟悉的狗冲自己跑来。
那是猎人的狗,他再仔细一瞧,猎人果然跟在它身后。
狗到达江荒身边后,直勾勾地看着他,不住地狂吠,蹦跳,很是激动。他无奈地与它对视,能够理解----毕竟狗嘛,肉食动物,嗅觉无比灵敏,闻见血腥味是会兴奋一些的,而且说不定它就是循着血腥味而来的。
“你的心没了。”猎人在江荒两三步的距离,看着他说,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一句今天你没有吃饭这样的话。
江荒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他又悲伤又委屈又落寞,很想哭,但在这个一脸严肃的猎人面前却又一点也哭不出来,于是只好苦着张脸沉默。
滴,滴,滴……时间一点点过去的同时,地上有液体滴落的声音。
猎人颇为好奇地将视线从江荒的胸口转移至地上,最后盯着醒目的血滩不放。
“你竟然还没有死”他再次给了江荒会心一击。
“……”
“你有草药吗”江荒问他,“我的九死回魂草用完了。”
“没有那么珍贵的草药,但其他的止血药材是有的。”
“带我去看看吧,我快要死了……”
猎人一点头,便搀扶他的手臂带着他走向自己的居住所。
路上,他继续说。
“其实我以为你早就死了,只是今早狗儿叫个不停,所以才来看看。”
“为什么会以为我早就死了”
“因为你和狐狸精在一起,那狐狸精是会吃人的。”末了不解气又来一句:“我早就警告你,你却不听。”
江荒想起猎人对自己说的那句----不要再靠近身边的女子;心想,警告,那算啥玩意警告直接说一句白九不是人,是只狐狸精不就好了。
其实,他也早有预感,白九不是普通人类,但他没想到她竟然是一只狐狸,更没想到她会伤害自己,直接剜了自己的心离开。想到这儿,他很失落,但心里却没有对她的愤怒与责备----他认为事情发展到如此,有自己的责任,如果不是因为昨天自己说话太过直白,她可能不会受刺激做出疯狂的事。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看你的伤口,流血的时间不短了。”
猎人的声音把江荒唤回神:“九死回魂草,我是用九死回魂草来保命的;之前我在山里寻找食物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便摘下来保存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即将危在旦夕,提前用药的”猎人知道,九死回魂草不同于常见的草药,一般状态都是脱水萎缩的;人如果要使用,需要将它吞进肚里,它才能够吸水重生,然后带动着身体器官一起复活。
江荒沉默许久,表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要说他什么时候开始提防白九的,只要他自己知道----那是一个晴朗白日,白九外出,而他闲来无事,身体又好得差不多了,所以再次拿出玉柱碗来鼓捣。他以为一切都会如自己所料那样进行,却没有想到,最后会发现,玉柱碗并不能使酒变温。于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想,一个空手能让水变热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戒备起来。
到了猎人家后,江荒直接躺倒在地上。
猎人把家中所有的药材搜集了出来,又找来一张虎皮给他盖上。
“该怎么做”眼见江荒要昏迷过去,他焦急不已,有些手足无措。他打猎这么多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自己处理的,但缺了心的情况,还是头一次见,不知道是该直接缝合还是需要添点东西进去。
只见江荒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地对他说了句:“直接缝合。”然后就昏死过去。
猎人:“……”,一脸茫然。
他心想,人,没有心,还可以活吗
但很快就不管不顾地开始对江荒的身体进行缝合---空心菜没了心都可以活,人为什么不可以忽然间,他想起这么一句话。
江荒再度醒来是五天后。漫长的五天对他而言不过是睡了一觉。
醒来时他见黑狗趴在自己身旁,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与温暖。
“你好,好久不见。”他对黑狗说,黑狗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
竟然和我这么亲!他有些惊讶,一直以为这只黑狗是属于生人勿进的凶悍类型的,没想到认识久了以后,竟然这样粘人。
“你醒了”猎人听见动静推门而入,面部表情说不上多么高兴,但至少比平常鲜活了一些。
“我寻思着你这么多天不醒,还以为你死了呢。”他依旧口无遮拦。
“多谢你救了我。”
“不用谢,我只是很好奇没有心的人究竟能不能活下来。”
江荒点点头,仍说:“还是要感谢你。”然后沉默。
“现在是什么时候”良久他问猎人。
猎人说:“该是午时了,因为太热动物们都躲起来了。”
“那我是该出去走一走了。”说完,江荒动了动身子,但很快便感觉到胸口处被扯动得剧痛,差点瞬间疼晕过去。
“你悠着点,伤口缝都没完全合上。”
“……”
“听起来你挺懂得处理伤口的,对了,你用什么给我缝的,我感觉怪怪的。”
“啊……之前买的蚕丝没有了,我一时心急,就搓了些动物的毛发给你缝合。”
江荒忽然有不好的预感,急忙问:“什么动物的毛发”
空气顿时沉静。
猎人慢慢地将视线转移到大黑狗身上。
江荒:“……”
而大黑狗见两人都在看着自己,汪汪两声后一脸迷茫。
又过了一个月,江荒痊愈了个大概。他知道现在自己没了心却没死全靠九死回魂草的作用,所以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不敢再马虎大意。收拾行李时,也是分外地小心。
“要走了吗”猎人回来时看见他收拾好了行李,站在门口恋恋不舍的模样,疑惑。
江荒点点头,笑着说:“在这里耽搁太久了,是该走了,这不就等着见你最后一面嘛。”说着就要心满意足地动身。
猎人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刚才我去了那个房子。”
江荒停下了动作。
“嗯,怎么样”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激动。这一刻,所有的回忆瞬间涌入脑海----随处可见的酿酒原料,制酒器的工具,最引人注目的玉柱碗,熟悉的饭菜香,还有那个房子里最重要的姑娘……
“周边长了很多杂草,房子门口也落了许多灰,看起来很久没有人去了。”
“……”
“你不想说什么吗”
“你想要我说什么”
“就,你已经不在意之类的话。”
江荒惆怅地叹一口气:“在意还是会在意的,毕竟在那里住了那么久,每一天都很快乐,难道,你会轻易忘记快乐的事吗”接着又说,“如果她因为我的回答而埋怨我,那么她已经报仇了;而我从来没有埋怨过她,所以,现在我们之间不欠什么。”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来日方长,我们会再见的。”说完,江荒就踏上了离开青鸣山的路途。
他的前方,白云悠悠,天空蔚蓝。
离开青鸣山后,他继续游山玩水,自得其乐。
在那期间,他又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女性不少,几乎都是风姿绰约又貌美的人物。
但他总觉得她们欠缺了些什么,准确来说是一种特殊的韵味,那是只有在白九身上才能看到的。
有人问他:“已经到了娶婚的年纪,为何还在与山水作伴,而不是回家娶个妻子,生一个大胖小子?”
他的回答是:“山水能让我感到自由,我生来就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不然,当初就待在青鸣山不走了。”
“青鸣山是哪里”那人疑惑。
“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山脚有一条细长的河流,波光闪闪,极为清澈。山里有许多的花果,不时会飘来一阵酒香。”
“既然是在山里,怎么会飘来酒香”
“因为那里曾经住着一个好酿酒的女子,所酿的酒藏在山里的每一个角落,渐渐的,山也被熏出了酒香。”
……
很久很久以后,江荒再次遇见了白九。
这一次,不再是才子佳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他见到她时,她已经变回了狐狸的模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怎么伤得这么重啊……”他对她说,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面露温柔的笑意,一如初见。
她不能够说话,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怀念很久以前的事情,然后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下,润湿了她脖颈处的红色细毛。
“哭什么啊,哭了就不好看了……”他依旧笑着说。
然后他就见她弓起身子,将上半身挺立起来,从嘴里吐出一颗鲜红的心脏。不久后,就闭上了双眼。
怔了怔,他颤声说:“别装睡,大白天的。”然后用手大力去摇晃她,却不见任何动静。
“我叫你不要装睡……起来啊。”
无人回答让他意识到面前的一切已经无法改变,于是他再也抑制不住伤悲,崩溃大哭。
他终于明白,这一次,自己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
又过了很久,青鸣山上开了一家酒肆,酒肆的主人名字不详,大家都叫他老板。每每有十七八的高中到他的店里时,他就会对他们说起一段古时候公子与狐妖之间的故事。说完以后,高中生们大多是不信的,还嫌弃他的故事老套,没有新意,但他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然后自顾自地从一块帘布后捧出一个玻璃器皿。对着装在里面的肉色物体说----老家伙,还好吗
接着爱抚地摸摸玻璃壁,似乎想透过玻璃,感受女子曾经留在心脏上面的温度。
故事讲完了,酒也喝尽了。
两人看着微笑的老板,心中滋味万千。一时不知该做什么,都怔在原地不动。
却是老板先开口:“既然喝完了,就下山吧,天色不早了。”
两人这才有所反应,康泽说:“多谢您的款待。”余歌也赞同地点点头。
之后两人起身,准备要离开,又见老板递来东西。
齐声疑问:“这是”
手中接过的物品是一个古典的荷包,绣着莲叶金鱼,图案与常见的没有什么特别,但做工却尤为精致。
“里面装着护身符,送给你们。”老板直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康泽满脑子疑惑,纠结了一阵子说出内心所想:“您是觉得我们会有危险”
老板摆摆手答:“非也,来我这店里的人我都会送,你们不用太当真。”说完指了指一旁的玻璃瓶,只见,里面放满了荷包。
两人于是松了心,感激地将荷包收下,然后便转身出门。
康泽快走一步在前,出酒肆后不久,见余歌脸色有些不对劲,便问:“这是怎么了”
余歌猛地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没怎么。”
康泽识趣地不再问,但依旧担心着,一路上都格外注意她的动静。
殊不知余歌一路上都在回味临走之时老板对自己说的话。
----“你们身上的气味已经腐朽了,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