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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真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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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作祟,凡人如何抵抗?奈何丢失的不是别的,而是那枚释迦发舍利,无可替代。
明知回天乏术,许仕林还是再次来到金山寺脚下,他需要拿到有关舍利下落的线索,去争取那些评判者的理解和怜悯。然而毫无痕迹,通往金山寺的路径依旧清幽而古朴,清圣得仿佛不曾遭受任何魔魇,而自己就像当时企图找到传说中青白二蛇缠斗法海的痕迹一样可笑。
法海!
许仕林记起那妖怪消失前的呼嚎。佛典的终点是金山寺,礼佛的仪仗僧侣来自金山寺,而舍利又为金山镇塔之宝……一切的杀戮和报复都指向金山与法海。
能与妖怪结怨,定然有些本事,如今舍利的下落也只能从他这里着手了。
天青方觉晓,许仕林便上了山去,向守寺的僧人代为通传了来意,便候在门外。
“施主也是来找法海禅师?”洒扫的小和尚倚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问道。
“正是。”
“禅师受伤闭关已半月有余,至今尚未复原,见也无用。”
“受伤?可是受一只会盘丝的妖怪攻袭?”
“不知道,”小和尚摸了摸自己脑瓜,“师叔们扶进来时,禅师手臂上全是小虫子。”
“哎哟!”
“我师傅说他是神识受创!”另一个小和尚冲过来,扒在前面的小和尚头顶一脸认真地回道,“在金钹法王那受伤的。”
“前几天也有两个大人来过,带了好多兵,主持就带他们进去了,”被压在底下的小和尚摸着自己刚才撞到的脸颊继续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上边的小和尚附和地点点头,下巴咚咚地磕着他底下的小和尚。
“师兄!你又敲我脑袋!”小和尚捂着头顶哇哇地提起扫帚就追着他的师兄闹去了。
“许施主这边请。”后边来的引路僧绕过两个嬉闹的孩子将许仕林引到住持的会客厅。
住持是个年迈伛偻的老人,浓密的长寿眉将眼睛盖得严严实实,像个括号一样括住老人褶皱瘦削的脸,又长又厚的耳垂在老人扭头望向仕林的时候有力无气的摆了两下,算是招呼来者。
“唔,成人了。”住持努力扬了扬眉毛,眼睛依旧被遮得密实,“没想到这件事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住持带着薄凉的笑意轻声自语,许仕林只听得不明所以。
“你来之前杨、吴两位钦差已经来过,”住持指了指茶案对面的蒲团示意许仕林坐下,“想必你亦认为此事与金山、法海结怨有关吧?”
许仕林点点头。
“法海修为近乎‘非人’,寻常妖怪难敌他万一,自然无法伤他。而早些年他为净世度俗,降谴的一众妖孽,无一例外都还各自镇在原处,若非他亲自解咒放生即便插翅也难飞,更遑论结怨报复。”他捻着佛珠言语淡漠,“不过……勘不破的过去这许久仍是勘不破,积业成渊,只累苦了我佛门众生。”沉吟半响,住持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背上似负了重压更显伛偻。
“勘不破?言下之意,此次横祸与法海禅师过往有关?”许仕林追问。
浓眉后的眼眸中磷光幽幽:“虽然那年你才出生,可水漫金山,这临安城最漫长的噩梦,你总不陌生吧?”
“嗯。”
“白蛇死了,可那条青蛇却没死,”住持语含不甘,“结缘结怨,能伤他如此的除了那青蛇,我不作他想。”
许仕林心中已明白大概,可如今法海这条线索断却,竟不知往哪里追踪,那条青蛇吗?
许仕林莫名想到小青。
“昨日因,今日果,无论是法海,还是……你我,许施主你回去吧,我能言明的都已告诉你了。”住持说完,埋下头颂起《般若心经》。
许仕林起身告辞,立即回转。
杨、吴两位钦差特使,他需要争取到这两人的理解和支持!
落日余晖如彤,许宅的荷花池内众芳华辉映夕红。
“小青姐你快上来陪我吃饭吧。”梁连趴在池边巴巴的寻找小青的踪影。
“仕林着人捎话回来,说今晚有应酬回来得晚些,”梁连扒开近处的荷叶,不死心的搜索,“青青姐儿,你在哪啊?”
小青不胜其烦朝梁连的方向白了一眼,她燥闷不爽的动了动身子,始觉自己神识已滞怠了有半盏茶的时间。
“又是硫磺,也不换个花样。”小青不悦的沉入池底。
许宅外,墙根四下堆了厚厚一层硫磺粉,两个身披七星铜铃的布衣道人,一个盘坐在地,拈着张道符念念有词的诵着咒,另一个踢梁上瓦跃入宅内,脚尖轻点落在院内一丛修竹的至高处。
“师兄!”立于竹上的道人拂尘倒插衣后,解开颈上铜铃朝天抛去。
盘坐着的道人闻声,也迅速取下的铜铃,奋力朝他师弟的方向送去,叮铃铃两串铜铃于半空相撞,呈两仪状在许宅上空盘旋回转,铃声骤然变作雷霆般轰隆,未几疾雨倾盆,狠戾地冲刷宅内每一个角落,寸土不肯放过。
梁连心惊肉跳地抱着梁柱不敢撒手,望着荷池上沉实繁密的雨线怯生生颤抖道:“怎么一股雄黄味?”
雨水若箭,滴滴锋利凶狠地透入池中,不一会众芳华便集体凋零枯败,未几,池水沉沉翻涌如凶兽蓄势般闷吼,小青这时哗地一下蹿出水面,衣衫半褪的身上织了一层轻薄而鬼魅的烟霭,她扬起下巴,眼角呷笑地望向半空中的道士,似怒还嘲。
梁连一时忘了惊恐,眼下只道尤物丰肌凝脂唾手可得,也不去分辨小青渐显的蛇相,直兴奋得难以自制:“青姐!我来护你!”说罢提起衣摆便冲进雨里。
半空中嗅到妖气的道士卷起雨帘朝下仔细端看,旦见小青稍显的真身又褪了下去,露出的半身依旧人模人样,不禁面露难色。
宅邸外的道士揣着手惴惴不安的来回打转,见师弟迟迟未动手愈发忐忑,伸长脖子道:“师弟,不若我们先撤吧,这二十几年恐怕它也精进不少,我怕你……”师兄发觉自己出言晦气,慌忙缩回脖子捂住嘴。
那师弟紧抿着双唇不做声,他最烦师兄临阵退缩的怯懦。
小青戏谑地向池边靠去,玉指滑到腰际解开丝带,伸展开四肢慵懒地伏倒在岸边,任凭夹带雄黄的雨水冲刷她腹上那一大片新愈合的伤痕。
梁连大喜,只道是小青喜欢这骤雨下的情趣,本就燥热的下肢此时更是胀痛难当,他大跨步踩上石桥,急冲冲朝小青奔去,边跑边松解腰带。
故露的空门亦是空门,道士哪肯错过机会:“撤?你我还要熬到几时方休?我今日便要做了这桩,从此出人头地!”
道士拂尘挥洒朝天一抽,两串铜铃急旋而归,他鸽旋避过,拂尘一打引着铜铃朝下甩去,顿时铜铃将雨势尽数吸没,组人形凑兽相变化无端地直朝小青围攻而去。
不稍一瞬,漫天幻影欺近,小青吞吐着信子仍是泰然不动。
道士见机,拈卷拂尘咒语急催,由上旋劈斩下。
千钧之际,小青将信子卷回蛇腔,双目圆睁化出凶相,蛇尾一扬借水花数丈飞身直上,以破竹之势欺近道士。
旦见妖孽凶相罩面而来,道士不觉心惊胆寒,手中去势顿衰,来不及诧异,便被青蛇拴住周身一口咬断脖颈,咽了气。
霎时幻影破散,无数铜铃哗啦啦落下,散在池上,化在水中。
眼见这一切,梁连直吓得腿脚发软,步履虚浮地踉跄了几步还稳不住平衡,一个劈叉跌坐在石桥最后一道台阶上,那肿胀的老二被压得破出了血,痛得梁连发不出声响,昏死过去。
青蛇回落池边,放开道士的尸体,化回人身,垂目朝梁连吐了吐信子,嗯,还好没死透,不然又吓死一个,也跟许仙那样。
她笑了,眼中凄然,这世上可再不会有像姐姐一样的女人去替你取药还魂了呢。
“啊!啊……相公,相公快逃,快逃啊,我的师弟啊……”一声哭嚎,做师兄的道士不知何时随许仕林进了宅邸,目睹师弟惨死终于不可抑地嚎啕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奔逃。
许仕林不做声地玉立在荷池边上望着对岸的小青,手上拿着一把异色影花藏香细扇,是要送给她的。
往事浮现,小青眼中一痛,别过脸掩去瞳中倦怠,她终于明白姐姐所谓再无选择余地的处境,如今自己亦然,毕竟是他——许仕林。
隔着一池再不复烂漫的败叶残花,小青灿然笑看向他,一如暮霭下遗落池边的冷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