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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溪镇事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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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城城郊二十里附近,贾家的山头上有几处废弃的木屋。
因为废弃许多年了,这些木屋非常简陋。
但此刻却很热闹。
这是白溪镇盛大水患波及者避难的就近安歇的地方。
谭二一靠近便感觉到了深深的抑郁之气徘徊于此处浓郁至深,不肯散去。
“好可怜的人们。”她轻声道。
随着她轻盈步伐翩跹而至,周遭一切的景象都愈发清晰。
原先她在远处看见的好多个叫她有些疑惑的折光的亮光点都渐渐现了形——
那是成群结队的光头和尚们。
她抚着脸,眯起了眼,若有所思起来。
只有佛门才有和尚,只有和尚才能光头。
这是佛门的第一门规。
这项门规一经公布,一度被江湖人议论纷纷。
因为实在太过霸道。
街头巷尾,没有一个人会不知道,如被佛门发现有人公然违背会如何——
被一串串硕大佛珠勒死在家中的违者已经太多。
而朝廷根本不敢对佛门做些什么,向官府报案也是枉然。其他大的势力也不会过问,除非死的是他们的人。很久,没有人敢管这种事了。
毕竟佛门几乎满门都是武僧,杀人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慈悲啊,善意啊,平等啊,都是假话。姑且把他们算作正派也不过是为了稳住他们,不让他们与邪道走在一起成为真正台面上的阻力罢了。
似乎是谭二打量的视线太过火热,那拨和尚竟一瞬间齐齐转身,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做自己的事。
连多余的一个动作都没有,像是规定好程序的木头人似的。她仔细看了那眼神,毫无焦距,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谭二忽地便笑了。
笑容明艳美丽,如今的江湖上没有谁能有比这更加青春昳丽的笑了。因为谭二的面容实在是太过姣好,太过明丽动人。
她的笑出现此刻并不适宜,银铃般的笑声又一次引起了那群和尚的另眼。
不过这次,谭二看出来,他们开始眼带戒备。
“有趣。实在是有趣得很。”她一边把一直牵在手上的马系好,一边走近那人群。
她好笑的原因倒也简单。
这些佛门的和尚们嘛,并不会因江湖上有什么变动而出。
除了六十年前的“水淮之乱”受到波及,不得不被迫举门出手抵御侵袭之外,其他时候他们可都是各个走的独行僧道路。
行善是他们个人的修行,化缘是他们个人的修行……都是他们自个儿的道。简言之,便是你绝不要想看见和尚们集结一起做事的样子,因为他们只有避无可避的时候才会如此。
此时的江湖,没有谁再愿意看见那样的场合——只要见识过一次,便没有人会想再次见到那令人惶恐胆颤,足以生生逼死人的灾难。
然,这却并不妨碍江湖上的人嘲讽他们“崇的是弑杀之佛,慈悲的则是自己”“明明是一群见死不救,杀人不眨眼的伪君子,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占着江湖五大正派的名头沽名钓誉……”等等这样的冷言冷语非常盛行。
走南闯北,年仅九岁就满江湖到处运镖的谭二当然听过无数这样的话。她非常清楚,这些背后碎嘴的人,若是真正遇上了人家或许就会是另一番说辞。
这如实是她第一次见这么多和尚聚在一起。
好像还是受着谁的命令似的,一个个听话得很。
一开始她的情报只是说佛门对这件事有兴趣罢了,那时她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可这么多年了,佛门是怎么样的做法,别说是热心于收集情报的谭二清清楚楚,就连街头巷尾随意叫上个孩子也能八九不离十地说个大概。
可如今,他们是真的来了。而且数量还不少。
思绪一转,谭二已经大致看过这四个破旧木屋内外的情况。
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上泥土,不止各色的泥,那斑斑驳驳的痕迹似乎是很多种并不叫人欢喜的东西的集合物。各个都很狼狈,一头乌黑的长发本是美丽的象征,如今却成了凌乱,邋遢的根源。谭二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她喜欢干净的,柔软,清清爽爽的人和地方。
她想到这里,便不愿意在这干等。转身便往外走去。
此处没有人在意她的去留,没有人留心去关心她做什么。
谭二稍稍提气,动了轻功,原本便轻盈的步伐一下子更轻,更飘了,像是凌波微步浮空离去的仙子似的。别说,和着她这一袭月白色的长袍倒是十分贴合仙子的形象了。
“哥。”
“唤我作甚?方才你可是不管不顾背后的我便驾着马加速着奔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头找我了!”被她换做“哥”的人着一身黑色的劲装,黑发随意地扎绑起来,似是有些凌乱,但配着那眉眼却又是英气逼人得很。这是个顶顶俊朗的男儿。
谭家三子生得都非常好。许许多多的人都赞美他们的容貌。但真正让他们在江湖上扬名的,远远不止是这值得把玩却无实际用处的美貌。
谭一擅长远程射杀和搜寻,他五感敏锐,头脑聪颖,甚至破案都有一手。朝廷许多的人都动过心思让他进六扇门,专职做那巡察的工作。但最后却都不了了之。谭一只做是街头巷尾谣传,并不在意。而谭二却明晓这恐怕是更强大的势力在阻挡。
这回她刻意带了谭一出来。一是许久未见这久违的兄长,心里难免想起过去兄妹之间美好的瞬间,依恋得紧;这二便自然是她觉得谭一或许能够帮上给她什么忙。
“你凑近看过一圈了?”“是。”
“有何异常?”
谭二突然怔住了。
她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让她变了脸色。
“怎么了?是前面出了什么事?”谭一担忧地看她。
“有事我会瞒着你?没别的事。只是,哥……你还是先回嘉城吧。”谭二有些为难地道。
没有人愿意让如此美人为难,更没有兄长会对忽然变得不正常的妹妹的表现轻易带过。谭一严正了神情,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就要上前去查看。
谭二叹气,伸出手,只是轻轻一握便把谭一攥紧,定在原地了。
她之所以扬名,这一身与明艳如花的姣好面容截然相反的巨大怪力便是缘由之一。年仅九岁就被放心派遣去走镖这可并不是当时正值壮年的谭劲犯了傻送她去过家家的。
如果谭二愿意,只用二分力手撕一头活着的水牛也不是问题。
“小妹,你很反常……是你要我来的。今日本是我的休假之日。”“也是我休假之日啊。若不是为了同你多相处些时刻,我一人来岂不方便得很?”谭二说,“只是呀,我突然想到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交给绿回忘了拿,今日我要做的事必须用到它才能解决。我的好哥哥,你就回去替我拿了来吧!”
谭一登时就皱了眉:“胡闹!”
“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这,这成何体统啊?何况,前面不远处便是你心心念念要来看的受难者,我们在这发生这样无谓的争执那不是很过分吗?一路上都好好的,怎么到了这却耍起脾气做这番小女儿的姿态了?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是!我当然是!哥你快去帮我。”
谭二顾不得多了,谭一的眼神很好,前一会功夫被她分散注意力看得不是很真切,现在他竟眼勾勾地直直盯着前方那群和尚所聚集之处……
他要是看见的话,心悸之病登时就会发作的!
都怪她,都怪她方才瞧见这些和尚的时候一时间忘了自家哥哥的心病,只顾着自己的乐子去了。
现在要是真被他看见,这郊外哪里有郎中救护他?
他的心悸也不是寻常的病,吃药是断然无用的。须得郎中以针灸扎身才能微微缓解那疼痛,只是他身体会发颤啊,那针扎不准,刺错了哪个穴位便又是反复的疼痛了。
谭一将信将疑,最后还是妥协于她那双忽然就泛起一汪春水,似乎眼泪要夺眶而出的眼。他着实不喜欢谭二这样的姿态,也不相信谭二真是个任性得没边的人。
可他唯一的妹妹如此请求,他会不答应?他只有答应,他当然会答应。
谭一说到做到,离去时嘱咐谭二行事注意,遇上麻烦或危险能退则退,不能也别死战。
见着他驾马离去的背影之后,谭二如释重负地笑了。
那笑清婉如天上明月。
这是谭一的旧疾。
他自小只要接触到“和尚”“佛门”这些个词汇之时,便会心悸得厉害,害怕惶恐得很。父母甚至因此请过许多大夫,郎中……
但无一例外,没有任何改善。所有被请来的人都保证谭一发病的时候会努力减轻他的负担,让他睡下,再醒来便又正常了。但无一人敢保证能让谭一根治这个毛病。
谭二之所以对收集情报如此热衷,一开始就是为了寻找共同之处,为谭一做些什么。
但她现在已经在情报圈里有了中上的地位,却始终没有能够治疗谭一这毛病的任何头绪。
即使现在他发病,生发的情绪淡了很多,但终归病痛还在。
谭二本就对他心生又倚重又爱怜,是绝不想看见他在自己面前又一次发病的。
想到这里,谭二手指抚着唇瓣,眼神阴冷起来。
这些和尚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她一定会查清楚的。
此刻她锋芒毕露,活像一条至毒的美人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