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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命运本残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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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窦礼来了青藤苑。
皓月抱着小月坐在石桌旁,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小月清软的毛,仰头遥望月空,那模样仙灵却又悲戚。
“你叫什么名字?”
窦礼的声音让皓月瞬然回过神,她直接站起身,抱着小月向后退了两步,这一系列动作足以说明皓月对窦礼心存极大的惧意,尤其是在她没有建设好心理防备的时候。
“本相在问你话,你没听见吗?”窦礼重复着刚刚说过的话,声音清冷。
“皓……皓月。”皓月低着头。
“姓什么?”
皓月的呼吸一窒,想起伯谦给他的那个姓,心中疼痛泛滥。闵字有怜悯之意,是不是代表伯谦早就有牺牲自己的打算,早就知道了她的命数,从而可怜自己。
这样也好,她就姓闵吧,让自己永远记住一个叫伯谦的男子,一个将她推入万丈深渊的负心人。
“闵,闵皓月。”皓月疼痛地呼吸,那一声声闵字从她喉中划出,粘着琳琳鲜血。
“听那个淑妃娘娘说,你们同喜欢一个男子,可有其事?”窦礼坐到桌旁,为自己倒了杯茶。
“大人不应该对我好奇的。”皓月终于抬起头看着窦礼,似乎恢复了些胆量,也可能是心中做好了应对他的准备。
“为何?”窦礼对上那双依旧清灵的眼眸。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好奇太多,会渐渐失去理智的。”这道理,是皓月在云蝶台听来的。此番话从她口中说出,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给大人讲大人的故事。
窦礼当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可是他并不认同。“对你吗?恐怕,你还不够资格。”
窦礼是不会容许自己生出好奇心的,在好奇心产生之前,他就会彻底将这种可能性消除,就像他今日见过幽姿之后,对自己下定的决心。
“既然是这样,大人已经从皓月身上得到了一个男人想要从一个女人身上得到的东西。所以,放我离开吧。”皓月的眼中闪着灯笼映衬的点点星光,是那么冰凉。
这两个月以来,皓月不断地在想,她真的不想变成一个残忍的人,她不想完成什么任务,只想逃离,远离这个将她一切美好摧毁的人间炼狱。说她懦弱就懦弱吧,她现在仅是让自己活着就已经用尽了气力了。
如果,最后是窦礼将她送出府的,不要她了,那么就不算是她不想完成任务,而是她没有这个能力。到时候就算是主上不满,也不会说什么,更不至于连累姐姐。她该牺牲的已经牺牲了,更不会被人怀疑什么。这是目前为止,她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窦礼观察着皓月平静的水眸。“本相却是不打算留你在府中了。”
皓月有些惊喜地看着窦礼,但窦礼的第二句话正好脱口而出。
“本相会差人将你送到军营中,做官妓。”
虽说这是凌业送给他的女人,但是现在人已经是他的了,怎么处置,自然由他说的算。
因为过于震惊,皓月良久不能回神,她的手一松,小月跳了下去。
“本相不要了的东西,本就要丢掉的。”窦礼将装满茶的瓷杯举起,两指一松,清脆的声音响荡着寂静的夜色,茶水溅了一地,直溅到他的官靴上,染湿皓月的裙角。
“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宿命吗?”绝望到极致,皓月突然没了眼泪,心中平静的好似多大的风都刮不出波澜,也可能是连续的打击磨掉了她所有的力量。
“从没有什么宿命,那是权利,不是宿命。而你,连掌握自己人生的权利都没有。”窦礼嘴角泛起冷笑,“知道权利有多么可怕,又有多么让人垂涎了吧?”
“权利……”皓月在口中轻念着这两个字。她已经不是第一回听到这两个字了,更不是第一回见识到什么是权利。
“因为你有可能会威胁到本相手中的权利,所以你就要接受另一种命运。”窦礼起身抓起不远处的小月。
小月被他揪着耳朵,有力的腿胡乱踢着。
“你放我走吧。我从来都不会威胁你什么,你放我走好不好?”皓月如同小月一样,处在一个令其极度痛苦的境地。
“放了你?难道你没有听说过,随意接近本相的女子都是什么样的下场吗?从你接近本相的那一天起,就决定了,你的命运如何。放了你,不就等于是放虎归山吗?”直到现在,窦礼依旧没从皓月那里看到虚假算计,他当然不相信皓月是无辜的。他越是什么都发现不了,越觉得皓月道行高深,必须要除掉,甚至是折磨羞辱她。
“你好没道理。明明是你,都是因为你自己的选择,我才来到这个鬼地方的!”皓月说的是实话,所以她并不会因为自己是云蝶台的人,就心中有所不安。
“这不正是你们所希望的,希望本相选择的方向?你们明白,本相不会那么容易接受陛下赏赐给本相的女子。那女子看似是当今的淑妃,殊不知,那不过是为了转移本相的注意力。真正要被送到本相身边的人,是你。”窦礼直视着皓月的眼睛。
不得不说,窦礼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此时,窦礼这么说就是他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猜测。皓月认为,她越是解释,就越发可疑。现在,窦礼不过是猜测出自己是凌业送到他身边的女子,只要不知道她是云蝶台的人,一切就依旧还有挽回的机会。皓月疲惫地与窦礼周旋。
“是,你猜测的都对。可笑的是,我也是直到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皇帝想要利用幽姿来迷惑你,但是幽姿不想让我好过,你又心有疑虑,结果一切的坏结果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接受这样的巧合。”皓月坦然承认,话语却半真半假,因为有真话存在,真话中的假话并不明显。
“这就是你那时说的,被人背叛了?”窦礼自然不会完全相信皓月的话。
“是呀,人太傻,就会被骗。”皓月眼中无神。
“即使是这样,你还不愿意报复他们?”
“我说过,那样太累了,我不想那样活着,即使我现在活的也并不轻松。”
“呵……”窦礼突然笑了,“不是你不想,恐怕是他们将你害的还不够惨。”窦礼顺着皓月的话说着。
皓月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你是没听说过,你这种来历不明,轻易接近本相的女子是什么下场了?那么本相告诉你,他们对你的欺骗让你所受的苦难,可不止眼前你看到的这些。”
还没等皓月想出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窦礼的左手缓缓掐上小月的颈部,要将小月送上死亡的深渊。
“不要!”皓月冲上前去争夺小月。
窦礼一闪身,躲开了皓月。
“我求求你了,不要杀了它,它什么都不懂,它只是一只兔子。”这只兔子,是伯谦送给她的,可是她不能因为痛恨伯谦,就同样痛恨一只兔子,毕竟它陪伴了她好久。
皓月不明白窦礼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只兔子。
“你不感觉,你现在的处境和它很相似吗?”
“像,像极了……”皓月伸出手将窦礼掐着小月的手拿开,放到自己的颈上,“有时候,境遇糟糕到了一定层度,死反而是轻松的。不要那样羞辱我了,你用用力,直接扭断我的脖子好了。”皓月不是真的想死,更多的是无所谓。有时候,这种无所谓反而会让人勇敢起来,无所畏惧。
皓月已经明白了,他所说的比他们的欺骗更让她不寒而栗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人生没有底线地坏下去。
窦礼的手并没有用力,他反而拿开手,取下皓月发髻间的一根钗子,快速握起皓月的手,将钗子刺入了小月脖子处雪软的毛中。
在鲜血涌出的那一霎那,好像才让皓月变回一个正常人。皓月的恐惧随即爆发,她想甩开窦礼握着她的手,却被他紧紧攥着。
小月挣扎了几下后,便不再动了。
鲜血染红了两人的手,还染红了皓月的眼睛。
窦礼轻轻松开握着皓月的那只手,皓月立即向后退去,跌倒在地。窦礼将小月随手扔到一旁,不再看一眼。
皓月蜷着腿,缩成一团,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那只带血的手,尽是惊恐之色,甚至有些恶心。
“是我……杀了它?”皓月的声音颤抖,随后紧紧抱住了自己,“姐姐……姐姐,月儿害怕,月儿好害怕……”皓月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她费尽力气保持的平淡心情被轻易击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绝望与恐慌,那种感觉如同凶猛恶兽瞬间向她扑来。
小月陪伴皓月好些年,在她眼中,小月已经成了半个人,所以小月的死,让她格外恐惧。那鲜红的血迹,更让她想起,小时候,那么多的小女孩儿为了争夺生存的机会,疯狂地,没有人性地厮杀的场面。
窦礼看着这样的皓月,微微皱了皱眉。曾经发生在晟华王凌钦身上的事,时刻提醒着他。云蝶台,这三个字,他要永远记在心中。凌业就是用这一招,将本能继承皇位的凌钦彻底毁了。
他还有要务在身,绝不能对除了宁落之外的任何一个女子仁慈。否则,不知什么时候,仁慈就会为他带来杀身之祸。
有时候,心狠手辣竟成了一种极端自保方式。毕竟,谁都难以判定这些接近他的女子中,是不是会有云蝶台的人。所以他便用着残酷的方式,以儆效尤。残酷到,就连云蝶台的女间都不一定可以接受。
“来人,将她送到虎令营。”窦礼一直在用着残忍的方法,杜绝着所有女子的接近,让所有人知道,接近他的后果。这也包括凌业,他要让凌业知道,美人计这一招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而他碰了皓月,何尝不是对凌业的一种挑衅与警告。
皓月被人拖走了。
远远地,窦礼终于从她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除了恐惧之外的东西,恨意,深深的恨意,快速扎根万里的恨意。也许,她还并未发觉。
空中的月,被缓缓飘过的云遮住了,遗憾了一众一心赏月之人。
皓月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营帐中。陌生的环境加上她越来越清醒的神识,让她猜测出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皓月慌忙爬起身,环顾四周。
帐中的光线昏暗,只燃了一根蜡烛,但她也能看清帐中的摆设,简单的有些破败。
皓月紧张地起身,试图到门边去看看。还没等她走到门边,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男子□□的声音。皓月捂着心口,害怕到难以呼吸。她想逃跑,四下看了一圈,除了门之外,没有任何能逃走的出口。
皓月绝望地坐到地上,抖着手缩成一团,缓缓从发髻中取出雪娆的云蝶令,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上还粘着已经干了的血迹,但是皓月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注意,再去害怕,因为此时有了让她更害怕的事要发生。
“姐姐,怎么办?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命运可以无下限地低下去,我本来以为生长在云蝶台,就够糟糕了,没想到……”皓月闭了闭眼睛,满脸泪水,“因为他们的阴谋,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本不想恨他们,不想让自己那么累,可是我开始控制不住我自己了。姐姐,我到底该怎么办?”皓月失声痛哭,将玉牌紧捂在心口,“姐姐,我好想你……”
皓月哭了一会,缓缓抬起头,看着云蝶令。“我知道,你一定在拼命完成任务,等着与我团聚,带我离开。可是,离开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他们都是骗子,我们斗不过他们的。姐姐,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不想再成为负累了。如果没有我,你就可以不受云蝶台的控制,轻松离开了。那时,你虽然没有了我,但是你有了自由。我真的好害怕,姐姐,月儿不敢再活下去了,这里真的好可怕。姐姐和月儿说的希望到底是什么,月儿不知道。月儿真的好累。原谅月儿好不好……姐姐的恩情,月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皓月扔掉手中的云蝶令,将蜡烛从旧烛台上拔下来,放好蜡烛后,双手紧握烛台,将尖端对准自己的颈部,猛地用力。这一瞬间,她的感官格外灵敏,脑中回放着她在云蝶台时的各种画面,包括她来到凌国后的种种遭遇。
“月儿,等着姐姐回来……”突然间,这句话在皓月脑中响起。皓月猛然收住了手。烛台的尖端已经将她雪白的颈项刺出鲜红的血痕。
“如果我死了,你回来了要怎么发现他们的嘴脸,怎么不被他们利用?”皓月想起从小到大姐姐对她的种种保护。在她面对最难的境遇时,对于较为容易的死亡,她犹豫了。因为她真的有些没办法用来世的报答来说服自己,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丢下姐姐不管。她们从小相依为命,相伴这么多年,她怎能先雪娆离开?
皓月的手渐渐松开,烛台掉落到地上。皓月回过神,重新拾起云蝶令。“姐姐,这一次,还像以前一样,你来帮我决定吧。没有你名字的那一面在上,我就按照我自私的选择来。如果,有你名字的那一面在上,我就活下去……变强大,换我来保护你。要么一死了之,要么……”
云蝶令在空中翻转后,径直向地上落去,落在帐中的软地上,声音并不大。
在微弱的烛光照映下,云蝶令散发着温润的光,却并不见雪娆二字。
皓月苦笑了一下,她呆坐在那里,她就那样看着云蝶令好一会,之后拿出前所未有的冷静,像是憋着一口气一样。“我生下来就在云蝶台,本就够苦了,凭什么还要面对这样的命数。我不服!”皓月隐忍着,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力量渐渐复苏,“姐姐,这一定不是你为我做的决定,是命运。而我,才不要听从命运的安排。日后,无论多难,我都要抗争到底。我不信,命,绝对不信!姐姐,你等着月儿,你要好好活着。”皓月的眼中包着泪水,她不允许它们流下来。
在面对某种境遇之时,死亡看似是更加容易的选择,但是若是选择面对困境,做出这种选择的勇气,所散发出的力量,定然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