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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我本以为,我此生再也不会爱上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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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十日便是新年了,宫中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着过年的事。
这是皓月第一次在宫外过年。当然,在云蝶台的时候她们不过年,不过是私下里听一些年纪大的姑姑说过这么个日子。她便和姐姐偷偷过过。
这些日子不断有人过来给皓月量做新衣需要的尺码,或是送些珍贵器物过来装饰内殿。皓月看着那些华美的衣饰,精致的珠宝,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觉。
这一日,伯谦早早过来了,是亲自来和皓月说过新年的事情。
伯谦像是已经期待了很久,告诉皓月新年那日他准备了多少菜,要将皇宫装饰成什么样,还说晚间要放多久的烟花。
伯谦的话音落下许久,皓月都不曾接话。室内一下沉静了。
“怎么了月儿?”伯谦虽是面带笑意,心中却是极度地不安。他想着,让他与皓月共同过一个新年难道不行吗,最后一次。新年过后,他将一切都告诉皓月。到时候,皓月要怎样对他,他都会坦然接受,哪怕是死在皓月手中。
其实,那日窦礼来过之后伯谦就在心中猜测着,皓月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莫音是死在自己手中的。她这些日子一定是在暗中谋划些什么,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但是他真的已经累了。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与皓月一同过一个新年。
“阿黛,让门外的人都退下。”皓月冷声吩咐了一句。
“是。”
皓月的一声吩咐让伯谦心中更是没底,只是他还是不断在心中祈求着,他已经不祈求皓月会成为他的皇后了,只是想让她与自己过一个属于他们的新年,难道仅是这样也不可以吗。
伯谦曾经见过云蝶台外面的人过新年,那时候他想,他一定要和皓月过一回新年,那样温暖的感觉她一定会喜欢。
“前些日子我发病的时候,你记得你说了句什么话吗?”皓月终于抬眸,直视着伯谦。
她的声音打碎了伯谦所有的回忆。
伯谦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没错,就是恐惧,他真的太害怕皓月会在今日将一切说出口。有些事情,两个人都没提过,但是那些从他们身上显现的蛛丝马迹,却让他们都察觉到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心里的秘密。
伯谦始终没回皓月的话,不是他没想起来,是他想起来了,才不敢说出口了。
“前些日子你说,雪娆去了靖周祈丰城;可是莫音死之前你对我说她去了乾远。伯谦,雪娆不是去了乾远吗?”皓月的眼神瞬间转变,那股凌厉让伯谦招架不住,“伯谦,我到底还应不应该相信你,嗯?莫音,就是因为出发去乾远找姐姐,被人害死了!”
伯谦的脸色再一次瞬间惨白。终究,她还是说了。
皓月站起身,将屋子中新送来的珠宝器物全部扫到地上。“伯谦,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明明知道莫音对我来说多重要,你为什么要杀了他!”皓月的眼睛猩红。伯谦从来都没看见过这样的皓月。
这一切来的太快,伯谦还没有接受。为什么要是现在,为什么月儿不能陪他过一个新年,为什么他唯一想要的东西偏偏得不到。哪怕他一退再退,最后只是一个小希望,上天都不能让他实现。
究竟是为什么。他不想服从命运的安排,最终却被命运无情地碾碎,毫无还手之力。
伯谦的心底终于生出无尽的悔意,是不是如果他没被嫉妒障了目,没有杀莫音,没有答应虚沉将皓月送来,一切才是美好的结局。
可是,他还是不希望皓月死啊。他当时真的是没有一点办法,他不知道窦礼说的其他的选择是什么,他真的想不出了。
即使如今是这般结局,伯谦也从未后悔过爱上皓月。他的人生,因为皓月才没有那么冰冷。
其实,伯谦心中清楚的很,如果他没有杀莫音,那么一切……如果……
如果:竟是那么让人无奈的两个字。
终究,他为了自己的私心,任由自己的心魔出来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致命的错误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月儿……”伯谦的声音沙哑,“对不起。”如今,隐瞒无益,他只能按照皓月的节奏让这一切提前结束。
“伯谦你告诉我,这句话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
皓月的质问声竟然很轻,只是下一刻,一个精美的花瓶在伯谦脚边炸裂,碎得不成样子。
伯谦的脸越发惨白。他已经不想知道皓月究竟是怎么知道是他杀了莫音,因为一切都无法挽回,一切都没有用了。
伯谦像是用了全部力气支撑着自己还站立着,他踏过脚边的破碎,走向皓月。
“月儿,如果我说,我一直都是爱你的,你信吗?之前我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都是骗你的。”
皓月冷笑了一下。“骗我的?伯谦,你对我说的谎太多了。我真的已经失望透顶,我已经分不清真假了。不过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所以,你问问你自己,你认为我会信吗。你让我怎么相信?如果雪娆在我身边,你是不是还要设计杀了她,让我彻底无依无靠?伯谦,你的爱怎么能这么残忍?”皓月强忍着,泪水还是滑下了脸颊。
“月儿……最开始我没有,你要相信我,最开始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你知道的,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可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虚沉一直都在逼我,我真的没办法了。”伯谦急迫地向皓月讲述着。他的泪水终于落下。
此时他已经顾及不得其他,只想让皓月再信他一次。因为这就是真相啊。
皓月看着伯谦靠近,自己却在后退,她讨厌他的靠近。
以前,皓月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伯谦哥哥离开了她,她要怎么办。而现在,她竟希望他离自己越远越好,甚至再也不要见到他。
“伯谦,你知道吗,如果莫音没死,也许我会勉强理解你为我做的选择,因为你不希望我死。只是,我们之间横着一条人命!莫音再也活不过来了。我那段绝望到想死的日子都是他陪我度过的,而你却杀了他。你哪是在杀他,你是在杀我!我本就已经快要窒息,可是我不想放弃,因为有个人的鼓励,我鼓起勇气,想尽办法要爬上岸。只是在我要爬上岸的那一刻,亲眼看见一个人将那个我作为信念的人推了进去。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任由自己沉入永不见底的冰冷的水中。”皓月的心沉的发疼,她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你休想以一句为我好,就能从我这里获得原谅。就算你在最后的日子里想尽办法赎罪,也不可以。有些事情,不是你说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皓月缓缓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她的泪从眼角滑下。
伯谦已经木然。他的心已经鲜血淋漓,好像是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他从未想过自己与皓月的结局竟是这样。
“月儿,御文殿案桌的右腿下有一个暗格,你掀开软垫就能看见。那里面放了一个盒子,那里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伯谦的脸上出现了浅浅的,好像马上就要消散的笑容,“原谅我的自私,我还是想让自己在你生命中有痕迹。我不希望你完全忘了我,也不希望你是以恨我的形式记住我。”伯谦的眼泪不断掉落,“月儿,来世,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不会像这一回一样了。”伯谦哽咽着,“月儿,我是真的爱你,我所有的话,你就相信这一句就好。”
皓月强忍着要落下的泪。“来世我不要遇到你,更不要爱你。”
皓月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他们相伴的小时候历历在目,就算是恨极了,没爱了,又怎能没有一瞬间的因为曾经而心中一酸。
“也好。”伯谦强撑着自己,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
在皓月还没回过神的空档,匕首已经出鞘。伯谦握着皓月的手,将匕首扎进自己的胸膛。
“月儿,你也是爱过我的,对吧?”伯谦的声音毫无气力,可是最后他还是要问出这么一句。终其一生,他为的不就是这个。如果,他为的不是这个,他认认真真与窦礼角逐下去,谁输谁赢未可知。
伯谦失败,是败在他贪恋的不是权势,而是皓月的爱。他能被选为云蝶台的副主,就说明他各方面的能力是极强的,只是他生来就不为权势。
他长在云蝶台,从小接触的便是冰冷与黑暗。皓月的爱成为了他此生唯一的救赎,是他要怎样都要抓住的光。
也正是伯谦要抓住那马上就要消失的爱。他才急迫地想要坐上皇位,不在意是否消除了所有隐患,只希望让皓月能早些兑现她的承诺。
伯谦也正是为了赎罪,在最后,将自己手中的一切全部送出。终其一生,他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皓月看着伯谦渐渐僵硬的笑容,直到伯谦断了气,向下倒去。
皓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鲜血,心中并无惧意。她也不知道这一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她缓缓放开手之后,伯谦就倒下去了。而她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说:伯谦死了,伯谦死了……
皓月的嘴唇微动,吐出了几个字:“我本以为,我此生再也不会爱上别人。”
可是,伯谦再也听不到了。
皓月是故意没有在伯谦死前回答,她希望他们来世不要再有瓜葛,这一世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心力。
因因果果,谁对谁错,在命运之中,难以辨别。
爱也好,恨也罢。当皓月打开门的那一霎那,被迎面的冷风吹散。
她的心中没有为莫音报仇后的快意,也没有悲伤至极的沉重,而是心如止水。
这世间词语千千万,最复杂的一个词,怕是只有“心如止水”。
皓月拿出她之前从伯谦那里拿来的冰肌露,掀起衣袖,将那一小瓶冰肌露倒在手臂的伤痕上。
她扔掉瓶子,放下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去。
衣袖下的那两个字的痕迹渐渐变浅,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当初,皓月刻下这两个字,是为了提醒自己,让自己永远都记住那种恨意。她要让那些逼她的人都付出代价。她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到头来,她心中的恨意没那么强了,可是心情更复杂了。那些东西随着她经历的事情和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了。
皓月感觉自己似乎拥有了一些之前从不属于她的感觉,她变得镇静,心中的欲求少了,对很多事情更宽容了。她突然想起来一个用来形容小孩子的词:长大。她不知道这个词是不是可以用来形容现在的她,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长大,可能这就是吧。但是,真的太疼。
如今,皓月更知道了姐姐究竟有多难,而她是在姐姐的庇护下活在被姐姐圈出来的温暖的小天地中安安稳稳。
她心里万般愧疚,因为她不敢想象姐姐究竟承担了些什么。
一直守在门口的阿黛跟上皓月的步伐,离开了这个地方。
伯谦带来的那十五名影卫似乎察觉了什么,约定好了一般齐齐出现在睆月倾河门口。
“主子。”阿黛瞬间提高了警惕。
皓月的眼睛扫过每一位影卫。
随后,她用起了阿黛看不懂的手语:伯谦已经死了,我杀的。
阿黛只觉,皓月几个动作后,那些人明显暴躁了些。
皓月并没有在意他们散发的危险之气:难道你们想永远为云蝶台效命吗,永远被云蝶台控制,永远都不能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阿黛不知道皓月又说了些什么,发觉这些人的暴躁没有了,就连敌意都不复存在。一瞬间的沉寂,就连呼吸声都是微弱的,好像是谁戳中了他们心中最不敢示人的脆弱。
皓月继续道:我想推翻云蝶台,我想拥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
影卫们面面相觑。
皓月道:我没有你们的解药,所以我也不劝你们跟着我一同推翻云蝶台。你们可以为了保护你们的解药,保自己的命,来阻止我。你们是云蝶台的亡命人,但并不意味着你们的命就轻如草芥。
影卫们与皓月共同经历过云蝶台的生活。相对来说,皓月的话会比别人的话更让他们接受并冷静地考虑。
玄甲终于开始询问:如果和你一同推翻云蝶台,就意味着一定会没有解药,会死是吗?
不是云蝶台的影卫在皓月的三言两语之下就产生了背叛之心,而是皓月所说一直都是那些个在泯灭人性的云蝶台中,苦苦挣扎的灵魂共同的心愿。所以,才有了轻易的动容与动摇。
皓月如实回答,哪怕是一点点的欺骗都没有:我不知道。
玄甲低了低眸,他想着哪怕是皓月骗他一句,他也认定了那句话,支持皓月,拼到最后。可是,皓月偏偏不说半点假话,让他连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没有。
玄乙道:那你还要推翻云蝶台?你不要命了?
皓月笑了笑:命我当然想要,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还要渴望活着。因为伯谦死了,我的解药在虚沉手里,比你们的还要难弄。正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有意外,我活的时日就不多了,所以我想热烈地活一次。哪怕这次热烈不过像烟花一样,只是刹那间的华美,我也想不顾一切地活一次。就算我最后没成功,也可以为后人注入信念。总会有人有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到那时,比我更有能力的人将云蝶台除掉,将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从噩梦中救出来,我想那样也就值得了。
皓月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又继续说:如今,我已经杀了云蝶台副主,这就已经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了。就算我不杀副主,回去也不一定就是安全的。难道你们还不了解云蝶台,不了解主上吗。推翻云蝶台不一定会死,但不推翻云蝶台我一定会死。当然,这是对我自己而言的。你们有你们自己的选择权,我不希望我不成熟的想像害了你们,甚至让你们丢了性命。我唯一希望的是,就算你们最终与我站在对立面,之后我们会变成敌人,但现在请不要阻拦我。
皓月一直用手语在和影卫对话,这是皓月对他们的一份尊重。
十五个人再一次整体陷入了“沉默”。如果他们帮云蝶台阻止皓月,最终他们还是属于云蝶台,过着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的日子。与其祈祷着明天不要那么不幸,还不如像皓月所说,将自己的命攥在自己手中。不到最后,谁又知道他们的选择是对是错。而这又怎么不是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又怎是不善待自己的生命。究其根本,还是他们想活着,活得堂堂正正。
他们突然发现,听了皓月的这番话后,心中有股莫名的力量在涌动。他们活了这么久,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跳动。原来,生命的感觉,活着的感觉,是那样美好。
十五名影卫接连跪到地上,向皓月行云蝶台对主上才行的礼。
阿黛看着这些人的举止,格外震惊。她不知道皓月究竟对他们说了什么,将他们一瞬间化敌为友。
皓月立刻上前接连将他们扶起。
皓月接下来的话出乎影卫们的意料:我不能保证我们最后一定会推翻云蝶台,也保证不了一定能弄到你们的解药,你们不必服从我。你们既然没有选择阻止我,就是选择了你们自己的内心,你们想要为了心底的念想奋力活上一回。可能,这也是你们自己生命的意义。
这十五人听着皓月的话皆是一愣。
这一瞬间,他们好像呼吸到了那么清新自由的空气。
皓月像是清楚地看到了他们心中的震撼:我们一直都是人的。我说的这些一直都是一个普通人所拥有的东西。我不是想要做多伟大的事,只是想找回自己最基本的做人的权利。我想,这也是你们没有选择阻止我的原因。
玄甲最先走到皓月身边,他用左手捂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一下,然后将手掌平摊在皓月面前。
皓月欣慰一笑。她也用着同样的动作,最后将手放在了玄甲的手上。
那个总是冰冷的人,看着皓月的手,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这是他们云蝶台的一个仪式,虽然简单,但是却意义重大。这是影卫与他所保护的女间所作的约定。虽然影卫要听从女间的,但是在约定之初,他们是以同生共死的名义立下的约定。在约定立下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伙伴,是在地狱中相互搀扶着活下去的伙伴。
在玄甲之后,其他影卫接连走出来与皓月达成了约定。
皓月的心中有了一丝的感动。这些看着都冷得要命的人,却在这一刻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知道,他们的这个决定也是为了他们自己,不是为了什么情意挥霍自己的命,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义要牺牲自己成就别人,而是他们单单想为自己活一回。他们只是想将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将自己的命攥在自己手中,然后好好活下去。
外人都不知道,生命对于这些成天在刀尖上游走的人来说是何等的意义重大,一切只为活着。
他们不是谁听从谁,也不是皓月在领导他们,仅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心愿,聚集在了一起。
这一刻,就连皓月都不曾知道,原来人生还可以这样活,原来这世间还有些东西会让人热血沸腾。她的心中瞬间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她感觉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将她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