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救我》陆习听

2、二

　　魏澜清是被一阵强烈的光芒刺醒的。

　　他睁开双眼模糊了一阵，四周的景象开始清晰，单是入目的竹屋顶，他就知道，自己还活着。

　　世间有多少人想活而不得其所，想死就果断了结。终日蝼蚁似的虚度余生，只有他，只有他魏澜清，想死不得，想活不得。

　　“醒了。”赵景之推门而入，手里端着药碗。

　　魏澜清动了动舌头，有点僵硬，不是特别疼，“嗯。”

　　赵景之坐在床边喂他，“吃饭吧。”

　　魏澜清看着他手中的稀饭，不经意的暼开眼，乖巧的张嘴。

　　裴珞的是山楂糕，他魏澜清的是稀饭，果真不一样啊！

　　魏澜清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在意，只是惯常的对比一下。他都已经习惯了，一年两年有些东西还能改变，十年八年往死了改说不定也能改，但是这从一出生起，二十八年的习惯怎么改，深刻入骨子里的东西，随便做些什么都是自然而然。

　　药很苦，从舌尖苦到喉咙，连着胃部灼热的苦。魏澜清躺在床上，没有力气睁眼。

　　赵景之皱眉看了他这副样子，随手拿了一个物件儿，道，“张口。”

　　魏澜清听话的张嘴，粗糙温热的指腹滑过他干裂的唇。一块硬硬的东西卡在他的喉咙处，冰甜溢满口腔。

　　魏澜清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看他。赵景之却已经走到门边，微微侧首道，“今日天气不错，你先休息，我、”他顿了顿，接道，“待会儿再进来陪你。”

　　陪我！！！

　　魏澜清的脑子要炸开了，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像以前那样搂着赵景来的脖子，看着赵景之一脸温怒嫌弃的表情，笑着问他，“是真的吗？你真的要陪我吗？”

　　而今，魏澜清平静道，“好，我等你。”

　　他知道从前的赵景之为什么会陪他，无非是裴珞烦他，不愿意见到他，他和裴珞斗嘴厉害的时候能把对方打的鼻青脸肿。

　　赵景之陪他总会有一个条件，不过分，至少他每次都答应了赵景之――裴珞和他争吵时不准还口，打闹时不准还手。

　　他只是一个无名的流浪儿，被赵景之的父亲好心收养，却这么不知寄人篱下的廉耻，和裴家公子斗来斗去。

　　那时也曾被赵父罚过。他从见过那么好的人，惹了麻烦不打不骂，只是让他抄写四书五经五十遍，以此来磨他的性子。只有赵母会指点他的头，心痛的骂他惹事精，当初带他回来就是作孽。

　　他觉得没什么。自小东家蹭西家讨的要饭吃，他还是很感谢赵家人的。

　　赵母的手指点在他的脑袋上，他皱眉偏了脑袋想躲开，瞧见赵景之踏进屋里的一只脚快速的退了出去，抬头看时，门外并无人影。

　　他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来着。

　　魏澜清绞着眉头，回想起来。应该是“赵景之你怎么不来护着我啊？”

　　不对，这样不符合当时的情景。魏澜清摇头否定自己，他当时想的是“谁这么有眼色，见赵夫人打人立刻就退了出去。”才对。

　　魏澜清满意的笑了，继续回忆。

　　他的日子一样过的快活，让他抄写他绝不偷懒，一笔一画的写的认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赵景之恋慕裴珞。

　　书中有一个字他忘记释义，想着赵景之平时对先生的话有所记录，便去他的屋里翻看他的本子，哪知这么巧――一句“桃花灼灼”就明了了他的心思。

　　诗句是题在裴珞的画像上的。画像被压在诗经下，仔细的叠着。

　　被放在心尖上的人合该这么认真对待。

　　魏澜清吹了声口哨，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把折扇，摇头晃脑的回去抄写。

　　那次还被先生称赞了他字写的不错。

　　真是开心哪！

　　魏澜清想，那是他活了二十余年里，唯一被夫子夸的一次。

　　赵景之进来时，就看到魏澜清浅浅的笑意，和他往日张扬跋扈的笑容不同，窗外的温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一丝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起来，到屋外晒晒太阳。”赵景之过来给他搭了一床薄被抱出去。

　　魏澜清太瘦，抱起来感觉他还是个十四五的少年。

　　屋外赵景之种了花花草草一大堆，放眼望去，缤纷的颜色让魏澜清心情顿觉畅快。

　　这样的生活真好。最重要的是我现在能享受到，裴珞就不能。

　　赵景之坐在他旁边，拿着梳子给他梳头发。魏澜清的头发太干枯，梳一下掉一把。

　　赵景之给他在背后垫了毛巾，道，“给你洗头发吧。”

　　“好啊。”魏澜清眼睛亮亮的。

　　死了一点都不好，好的是将死未死之时。

　　“喂，赵景之，昨晚你怎么发现我要死的啊？”

　　赵景之给他揉发的手一顿，没说话。

　　魏澜清等不来回复，只得兴味索然的回头看他。

　　赵景之的双眸像一口古潭，深不见底，吸着他的目光，“魏澜清，你答应过我不找死的。”

　　魏澜清一怔，挑眉笑道，“我尽量，你尽全力。毕竟死不死不是我能决定的。”

　　“好。”赵景之答道。

　　昨晚裴珞走的晚，等他看到饭菜想起魏澜清还未吃时，慌忙给他端进去，魏澜清嘴里的血已经从床下蜿蜒到了地上。

　　他无法言说那时的慌乱，连忙给他止血，彻夜照顾。

　　魏澜清，我不是不让你死，只是再等等，等到裴珞愿意转世投胎，你们再无重见的可能，我就让你安心的了结了这一生。

　　魏澜清想起昨日那个郎中的话，问道，“昨天那个老头说想要我多活些日子就顺着我来。是真的吗？”

　　“是。”

　　“哦。”魏澜清拖长了尾音，继而明快道，“我想吃糖葫芦。可以吗？”

　　“可以。”

　　“什么时候给我买？”

　　“明日吧。”赵景之的指腹轻轻按揉魏澜清的头皮，很薄的感觉，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扯破，“明日我带你去。”

　　“我也能去？”魏澜清闭上眼睛，笑容放大，“我好久没有去集市上逛了。好想何二他们呀，天天在街上晃悠，醉仙楼的蟹黄包子我也好久没吃了，还有游园里的竹叶青，刘老伯家的鸭子。何二最喜欢吃鸭翅膀，一个男人，啃那东西的时候像一条狗一样，他又不绣花，偏偏学女孩子吃翅膀。每次吃我们都笑他，就他一个人义正言辞的，有趣极了。”

　　魏澜清说得眉飞色舞，赵景之静静的听着。

　　突然，他道，“昨晚我听到裴珞的声音了，他是来看你的吗？”

　　赵景之一怔，“嗯。”

　　“那他知道何二现在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赵景之皱眉，从魏澜清的头顶望去，看到魏澜清一副失望的模样。

　　“那你们下次见面，能不能帮我问一下，何二现在过的怎么样？还啃鸭翅膀吗？”魏澜清支起身体，仰头去看赵景之。

　　啊，连下巴都这么好看啊！

　　魏澜清心里感慨了一句，殷切的看着他。

　　“可以。”赵景之挪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淡淡道。

　　啊，好开心，赵景之第一次没有条件，这么快就答应他。

　　郎中说的果然没错。

　　剩下的日子终究是要好好过的，往后死了也成全了自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