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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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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朔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火光,迅速回头,那极其黯淡的月光下,他身后分明空无一人。
他眼睛倏地睁大,再次转过身面对那扇小门,往后退了两步,掏出一张符纸,他还没来得及咬破手指,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忽然变大数倍,楚朔只觉得眼前一黑。
等他感觉自己被扔到地面上的时候,他的手里还抓着那张符纸,楚朔席地而坐,丝毫没有因为置身混沌而感到害怕,他随意地挤开刚刚的伤口,在符纸上盲画,这次画的比傍晚那张要简单得多。
接着他掏出打火机,点燃那张符纸,把它扔到空中。
那一点火光就像是石子落入深潭一般,迅速消失在混沌中,楚朔缓缓闭上了眼。
顷刻,混沌的深处传来几声尖叫,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至充斥着楚朔的四面八方,那声音满含着悲伤,是凄厉,绝望的,有用尽生命嘶吼的,也有宛如困兽般低嚎的,还夹杂着不属于一个人的笑声,骂声,听不清楚的话语,似乎是嘲讽,起哄,口哨声,此起彼伏。
楚朔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那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混乱,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最为尖利的叫喊,四周安静了下来,像是那些声音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睁开眼,四周是教室的模样,由墨绿褪色成灰绿的黑板,杂乱的桌椅,身后板报被擦掉了一半,图画非常混乱,看不出原本画的是什么。右下角还有一只艳红的手印,残缺的文字一个也看不清,似乎是黄昏时分,但窗外除了光什么都看不到,整个空间像是在空中悬浮。
楚朔就这么坐着,也没打算站起来,只保持着他一如既往的冷漠,他揉了揉耳朵,盯着第一排的那个身影。
一头杂乱短发的女孩子,穿着脏兮兮的校服,她缓缓转过来,五官平凡,若是放在人群中,必定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她的脸上全是淤青和划痕,对着楚朔微微一笑,眼神却并不是看着他。
楚朔掏出一支烟点了,烟雾直直地向上飘,双方都没有要动的意思,而这个空间里一丝风也没有,没有什么鸟叫蝉鸣,时间像是静止了,空气中只有尘埃在流动。
“为何拉我进来?”楚朔忽然开口。
那少女看着他,张了张口没有回答。
只是这景象忽然变了。
窗外的天空变得暗沉,那些杂乱无章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少女身边慢慢围了许多影子,几个影子甚至穿了校服,只不过那五官四肢仍是混沌组成的,混沌一片的五官在嘴巴的部分裂开,随后是许多尖利刺耳的笑声从它们身上发出来,少女不知何时坐在了地上,那些影子围着她,手拉着手转起圈来,少女的身影在影子间显得越来越渺小。
它们越转越快,五官也变得清晰起来,少女的身影倏地不见了,一声尖叫,一个影子捂着肚子缓缓跪下来,倒在地上融进地里,只留下一摊黑色的血迹。
随后一声声尖叫响起,天色越来越可怖,等到那所谓的天空变成暗红色的时候,所有的影子都以不同的方式消失了,只留下少女依旧坐在地上,坐在布满了房间的血迹里。
“他们都死了。”少女笑得放肆,嘴角上扬,血红的霞光映着她的脸,她的脸上也沾了血迹,那些青紫却不见了。
“带头泼我水的那个贱人,坠楼粉身碎骨了,我看到她的脑浆都爆了出来……”少女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满脸的青紫让她此时看起来狰狞可怖。
“往我桌子里放蜘蛛的那个垃圾,还有那些跟着一起扇我巴掌的婊子,我一刀刀割开他们的脸,她们也和我一样丑啦!”她的手挥舞起来,做着突刺的动作,手里像是真的握着一把刀,“你知道吗?原来脸被划烂之后大家都长得差不多呢……”
然后她张开手转了一圈,带起一丝风拂动了楚朔额前的发。“啊还有!”她瞪大了眼睛,目光转向楚朔,嘴角几乎要咧到后脑勺去了。“那些围观的人,他们都看过我光着身子的样子……我挖了他们的眼睛,把他们乱刀捅死……”
“最过分的那个女人,我竖着切开了她的手腕!切了有五厘米长呢……不想死也得死了……”
她越说越激动,一步步向楚朔逼近,伸手想扯楚朔的衣领,被他一偏头躲开了,她一个一个的数,越说越小声,更像是在窃窃私语,但她说到最后突然放声笑了起来,“他们都死掉啦!”
楚朔站起来,扫了她一眼,那少女也盯着他,目光如炬。刚才坐的地方很快被血迹淹没,他把烟扔到地上,正想踩灭,却已经融进地面消失了。
他在教室里随意地漫步,他摩挲着那掉了大半的板报,一些木屑混着粉笔灰掉到地上,融进了地面里,被一股混沌吞噬了,楚朔低头看着它们消失的位置,不知是在问,还是在喃喃自语:
“他们活得挺好的。”
楚朔抬头,看向板报上面陈旧的标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孤身一人……死在这里,不害怕吗?”
他回头,少女方才的意气风发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彷徨。
她像是被唤醒了记忆,猛地后退几步,尖叫道:“不可能!你在骗我!”
楚朔撇了她一眼,继续说:“王雪……”少女的脸色变了变。
“我听过一个有趣的传闻。”
疾风。
楚朔没有停下:“有个叫王雪的女孩,长相普通,性格自卑,做事低调。”风刮着楚朔的脸,像刀子划过一样的疼。
“于是……”楚朔用手挡了挡“她就成了他们的游乐场。”
“日复一日,羞辱,毒打……”
“有一天,”女孩突然开口。“她不见了。”
“她终于下定决心,用自己的死亡让他们得到惩罚。”
四周的景象像是被风吹掉一般,疾速倒退,楚朔衣袂翻飞间,四周已归于黑暗。
只是这黑暗,又与那混沌不同,竟是能看清眼前的。
月光不再像一把刀,它温柔地洒下来,洒在旧校舍的小院子里,洒在已然冰冷了的少女的尸体上。
楚朔看了看那具尸体,从少女的手腕蔓延出来的鲜血早已干涸,洋洋洒洒布满了她的身侧,干掉的血迹混了泥土,近乎发黑,就像那混沌一样。
“可是他们却活得很好。”女孩怅然。
楚朔闭了闭眼,想起那教室里满地的血迹。
接着,他又看向蹲在她旁边的那个少女,她是完好无损的,没有青紫,没有刀伤,没有毁容,更加没有手腕上那道五厘米长的刀痕。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呆滞而无神地盯着自己的尸体,伸手去抚摸那些伤痕,却直直穿了过去,她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想要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楚朔走过来,手碰了碰她的肩膀。
“王雪,1990年生,于2007年亡,死因是……”
“自杀死。”
她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去投胎可好?您已去世十余年了。”楚朔看着这个对他来说已经是阿姨辈的灵体,差点按耐不住一声阿姨出口。
少女摇了摇头。
楚朔也不想劝,不想主动投胎他也没办法。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是旧校舍的楼顶,四周堆了零零星星的杂物,有各种零食的垃圾,但更多的还是杂草,从水泥缝里钻出来,随着晚风摇曳,展示着它们旺盛的生命力。
他又看了看少女的尸体,她虽然伤痕遍布,但看起来像是刚死的,死了十几年的她,早应该变成一具白骨了。
“也不知道是谁用AD钙奶布了个阵……”楚朔有些无语,想着先让她和自己的尸体叙叙旧,待会儿再用符把她送走,于是一人一鬼就这样互不干涉地呆站了半天。
楚朔这逛逛那逛逛,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个阵法的突破口,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心里已经有点着急了,他不信自己连AD钙奶布的阵都破不了。
天色渐渐变成了鹅黄混黑的颜色,分不清是黄昏还是凌晨。
少女把目光投向天空,忽然站起来,没有任何预兆地往护栏跑过去,手一撑就翻了下去。
突然听到一声丝帛断裂的声音,天空破开了一道口,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灵体从那口子里钻了进来,稳稳地跳到天台上,轻松地一伸手拽住了少女的手臂,把她拽了上来。
它清咳一声。
“王雪女士,您好。我是地府派来的鬼差,请您跟我走一趟。”
楚朔盯着这个西装革履的鬼差,不知为何想起还不知身在何方的张黔。
那女孩听到鬼差的话,走回尸体旁边,最后再拉了拉自己尸体的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致命伤,才缓缓站起来。
她呆滞而无神地站在那里,月光拉长了她尸体的影子,那影子里似乎挤满了挣扎尖叫着的灵魂。
“你们地府的办事效率太低了……”她轻笑,“害我白高兴了这么多年。”
“抱歉,没有带走您的灵魂,是我们的工作失误,我已经对当年负责您的鬼差进行了相应处分,他会在七个工作日内完成当时事件的工作报告并检讨,作为补偿,我府为您开通了长达十四天的灵体暂留时间,您可以在这段时间里选择究竟是投胎还是留在鬼界。”
那鬼差字正腔圆,说着还理了理领带。
楚朔看着鬼差带着女孩钻进了那道口子里,眼前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在那个小门前面坐着。
他感觉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摸,沾了半掌血,应该是刚刚的风刮的。
张黔正从废弃校舍的一个房间走出来,拍了拍头上肩上的灰尘,看到楚朔,他激动地跑了过来,边跑边说:“你上哪去了啊?我找不到你,都快急死我了!”
张黔把楚朔拉起来,“这里多脏啊。”然后他手舞足蹈:“我刚刚正低头弄我的皮带呢……爬墙的时候勒着了,这一抬头你就不见了,我上上下下整栋楼都跑遍了,除了天台锁门进不去,哪都去过了……”
“等等,你说什么?”楚朔眉头一皱。
他扯着张黔就往天台跑,老房子的采光都很差,楼梯间里基本上透不进月光,张黔打开手机的电筒照着,楚朔摆弄着铁丝网上拆的铁丝在撬锁。
“吱呀”一声,长满了锈和半面青苔的门被推开了。
月光下,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少女的森森白骨躺在那儿,仿佛等候多时。
张黔的手指已经按下了报警电话。
“你做什么?”楚朔懵了。
“有事找警察啊!?”张黔已经按下通话键。
楚朔撇嘴,看这个根正苗红的男人一本正经地和警察扯淡。
“所以你是因为找地方抽烟才发现的案发现场是吧?”楚朔看着眼前的警察阿姨,面瘫着点点头。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警察阿姨撇撇嘴,在本子上慢慢记录,又批评教育了一下未成年人抽烟逃课的问题,楚朔一句都没听,眼皮已经在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