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民国办杂志》商山棠

16、妙计

　　辛辰闻言皱眉，倏尔恢复常态，不卑不亢地笑道：“请问老板几点打烊，到时我再来叨扰，免得耽误你的生意。”

　　冯元清见他知礼，自是温言回答：“一般都是五点半。”

　　辛辰果真同邹阳秋退出辛夷，不过并未走远，冯元清向外一望，便能瞧见他俩蹲在街道对面阴凉的地方，一人一只冰棍儿，吃得无比欢畅。

　　“哼，小屁孩儿！”三十二岁的冯元清嗤道，心想五点多杕榆就会过来，自然不惧他们。谁知直到五点半，都不见孙鸿光的身影。

　　冯元清拖到将近六点，这才不得不战战兢兢地打烊，直面等候近两个小时的辛辰和邹阳秋。

　　“老板，我们绝非歹人。”沉默片刻，辛辰率先开口：“我叫辛辰，他叫邹阳秋，都是安大的学生，不信你可以去查。”

　　“你们也是安大的？”冯元清一怔：“认识孙鸿光吗？”

　　孙鸿光？辛辰与邹阳秋对视一眼，均是摇头，冯元清露出一个不屑的神情，正要奚落，辛辰蓦地想起嫣儿口中的孙杕榆，遂试探道：“表字可是杕榆？”

　　“正是杕榆。”冯元清含笑点头，两人学生的身份让他放松不少，一耸肩膀，语重心长道：“并非我不告诉你们暮棠的地址，实在是两个男人合伙打探一位姑娘的住处，任谁都会生疑。”

　　辛辰点头附和，取出杜汐的小像，递与冯元清：“我也知道你的难处，这样，有劳老板替我瞧一瞧，暮棠可是照片上的姑娘？如果是，烦请告诉我们她的住址，倘若不是，我们向你道歉。”

　　冯元清接过相片，只一眼便确定暮棠是他们要找的人，安全起见，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这才笑道：“不是，我店里的暮棠没有她年轻，也不如她漂亮。”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冯元清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妻子刘氏冒充暮棠，不出一礼拜，他们自会死心。

　　“你说谎！”邹阳秋伸手戳向冯元清的鼻尖：“我刚才分明在店里见过照片上的姑娘，当时你还叫她‘暮棠’！”

　　冯元清毫不客气地拨开他的手指：“这几天我店里的姑娘可多得是。”

　　邹阳秋吃痛，不加掩饰地瞪向冯元清，活似一头发怒的公牛。

　　冯元清视若无睹，他自认眼头很准，有名叫辛辰的在，即便邹阳秋打算动粗，也会被辛辰制住。

　　果不其然，辛辰拦下暴躁的邹阳秋，摇头劝道：“沐野，不可以乱来。”

　　“熹鹿！”邹阳秋气得面色通红。

　　辛辰不为所动：“多谢老板，叨扰你这么久，实在抱歉。”

　　冯元清含笑应承，目送他们离开，这才特意选择一条隐蔽的小道，由此返回家中。

　　刘氏正在洗衣，抬头瞧见冯元清，招呼道：“回来啦？”

　　冯元清点头：“杕榆和暮棠有来过吗？”

　　“你说他们小两口呀，没有，一个都没来。”刘氏狠命搓洗衣物，累得气儿都喘不均匀。

　　冯元清停下脚步，忽然想起让刘氏假扮杜汐的主意，遂蹲在她的身旁，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最后得意地询问她的意思。

　　刘氏大字不识一个，猛然听到从来不许她碰辛夷的丈夫邀请自己去书店，即便是扮作他人，她也欢喜得紧，生怕冯元清后悔，赶忙满口答应。

　　这厢杜汐早已在前往辛夷的半路截住孙鸿光，同他前往梓墨巷商量对策。

　　眼见窗外漆黑如墨，杜汐中止谈话，起身准备饭菜。孙鸿光则替她打下手，点火洗菜忙得不亦乐乎。

　　冯元清叩响院门的时候，两人正在上菜，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盘凉拌黄瓜，外加五只烫手的白面馒头和两碗绿豆稀饭。

　　孙鸿光听到声响出去探查，见是冯元清，忙迎他进屋。

　　冯元清只听杜汐说过她家的位置，倒是头一回过来，笃一进门，便被五扇素绢屏风所吸引，转过去瞧见精致的沙发和茶几，心想暮棠还真讲雅趣儿。

　　杜汐添上一副碗筷，正打算再炒一个菜，见冯元清大半身探进屏风，忙招呼道：“冯老板，你过来和杕榆先吃一点，我去给大家加菜，干煸豆角怎么样？”

　　冯元清如梦初醒，觉出自己的失态，大步走向饭桌摆手拒绝：“你们快吃，我在家吃过饭才来的。”

　　杜汐不疑有他，转身盛来一碗绿豆稀饭：“冯老板尝一下这个，天儿热，正好降火。”

　　“好嘞！”冯元清见杜汐坚持，便不再推辞，欣然入座。

　　三人边吃边聊，冯元清简单介绍过辛辰和邹阳秋返回辛夷的情况，随即颇为自得地说出自己的主意。

　　杜汐和孙鸿光都表示可行，喜得冯元清抓起碗上的竹筷连吃好几口西红柿炒蛋，直到碗中的稀饭见底，这才找出手帕擦一擦嘴，冲埋头喝粥的孙鸿光笑道：“杕榆，说起来辛辰还认识你呢。”

　　“辛辰是谁？”孙鸿光下意识问道，他对这个姓名毫无印象。

　　“来找暮棠的人，你不认识？”冯元清愕然：“他能说出你的表字，不像骗人呀。”

　　“他的表字可是熹鹿？”孙鸿光突然想起妍君的兄长熹鹿，他俩倒是姓辛。

　　冯元清点头：“我就说嘛，这辛熹鹿儒雅和气，怎么会是撒谎？”

　　杜汐头也不抬，只顾往嘴里送饭。孙鸿光见她一言不发，生怕杜汐难堪，连忙转移话题：“暮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辛夷上班？”

　　杜汐放下竹筷，思索一番，望向冯元清浅笑道：“我正愁怎么说呢，冯老板，我怕是不能继续在辛夷工作，还望你见谅。”

　　冯元清惊得瞪圆双眼，嗫喏许久，方才吐出一句话来：“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杜汐见他虽然面有难色，却还答应得爽快，自是柔声安慰：“冯老板放心，辛夷以后有什么难题，你尽管过来，咱们一起商议。”言罢放下碗筷，打一个哈欠，轻扫眼墙上的挂钟：“呀，九点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孙、冯二人均是起身，相继告辞。杜汐也的确有些困乏，遂扬起笑容送他们离开，回来清洗过锅碗，胡乱抹一把脸，歪在床上却又清醒得无法入眠。

　　四周一片寂静，杜汐烦躁地翻来覆去，蓦地想起令她避之不及的辛辰。

　　你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杜汐自语，抬手抚上雪白的墙壁，思及冯元清对他“儒雅和气”的评价，去年深秋辛辰的样貌随之跳至眼前，的确儒雅，更多的则是书卷气。

　　今天在辛夷的一瞥，却又多出几分憔悴。你就这么舍不得她吗？杜汐轻叹，心中有些发酸。须臾，她又翻身面朝一地月光，凝视许久，方才睡去。

　　翌日大早，刘氏装扮一新随冯元清来到辛夷，兴奋得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以前丈夫嫌她不识字儿，从不让她碰书店的活计，这次虽是机缘巧合，也足矣让她欣喜若狂。

　　不过刘氏并未开心太久，头一位客人笃一进门便冲她火急火燎道：“劳烦姑娘帮我取一份今日的《世界日报》。”

　　世界日报？刘氏一头雾水，好在冯元清刚才告诉过她放报纸的地方，刘氏记性不差，快步来到报纸跟前，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被五花八门的报纸晃得头昏眼花。

　　“日”字儿她倒是认识，不过这些报纸十有八.九都带有一个“日”字，实在让人犯难。

　　门口的客人等得不耐，进来自己翻出一份《世界日报》，扫一眼刘氏，埋怨道：“真是的，找份报纸这么慢，平白耽搁人的时间。”

　　刘氏自知理亏，一面道歉一面收下钱币，脸上满是讨好的讪笑。

　　冯元清从仓库出来，瞧见刘氏倚在柜台发呆，并未多想，自顾整理书籍，嘴里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不多时，便瞧见门外的辛辰。

　　须臾，辛辰推门进来，只一眼便瞧见妇人装扮的刘氏。她不是汐儿，辛辰心想，却还是走近柜台冲刘氏笑道：“请问你是暮棠吗？”

　　刘氏犹疑，想起丈夫的嘱咐，随即点头。冯元清赶忙上前：“怎么，熹鹿还是不放心？”

　　辛辰微笑：“兹事体大，还望老板见谅。”

　　冯元清耸肩：“请自便。”

　　辛辰再次望向刘氏：“我想买一本张恨水先生的小说，不知暮棠有何推荐？”

　　“张……张恨水？”刘氏大惊失色，这三个字儿怎么写，他的书又摆在哪里？

　　冯元清未曾料到辛辰会拿常识试探刘氏，当下阵脚大乱——作为书店的店员，一不知道张恨水，二找不到书架，任谁都能发现端倪。

　　早知道就去找邻居念初中的丫头冒充暮棠，冯元清悔不当初，瞧见辛辰嘲弄的眼神，转念想到暮棠不打算再回辛夷，说破也无妨，遂上前笑道：“她刚来辛夷没多久，好些东西都不怎么熟悉。”

　　辛辰报之冷笑：“恐怕今天早上刚来的吧？”

　　“是又怎样？”冯元清笑意不减，挑衅的意味十分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