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掣》枏木

97、第 97 章

　　风停住了，岩浆不再滚动，子弹停在离开枪膛的瞬间。钟戎保持着这个姿势，和９紧紧挨在一起，看着那滴水滴石没入滚烫的岩浆，感觉自己和岩浆一起被瞬间冰冻。
　　先是呼气的声音，接着岩浆重新流淌的声音，之后是直升机的声音，然后是战场上陆续恢复的打斗声，最后是爆炸的声音——山脚的炸弹倒计时归零了。
　　寒水滴没能起作用，岩浆没被凝固，新宝藏也没能露头。
　　钟戎手心空空：“……宝藏呢？”
　　他懵然地盯着山口下的岩浆，向９求证：“宝藏呢？”
　　钱水崇也不明所以。迅猛帮的吼叫从山下传来，他抬头看见直升机一架跟着一架围至头顶，抓紧了钟戎的手：“先离开这里。”
　　“可是……”
　　“Ｔ要投放火焰花了，”钱水崇一把拉过他，“ＭＯＯＮ和阿莱还不知道这个！”
　　钟戎清醒过来，一把掷出滑板踩上：“摩托！我们得快点赶过去。”
　　护盾一丝一丝地亮着，是直升机的机枪在攻击。子弹打在护盾上，迅速削减它的保护力。
　　Ｔ先生满意地看着护盾很快露出破损，对被押在机舱口的阿火笑笑：“新鲜的火·药，我必须感谢你的慷慨，那些火焰花帮了大忙。”
　　阿火面露疑色，看向直升机内存放的大量火焰花。
　　Ｔ先生呵呵一笑：“哦，忘记告诉你，那些火焰花是从植物室——是这么叫的吧——那边现摘的。这些是专门留给火山的。”
　　阿火想到什么，眼睛里闪过一丝疼痛不忍。Ｔ先生心情大好：“你是在想那些被毁掉的植物室吗？不用担心，最后一切都会被毁掉的。你的烈火帮，就要消失在烈焰里了。”
　　机尾的火焰花真空存放箱被套上绳索，手下隔空用平板操控，让它勾上活动夹，顺着物资落出口滑落，吊在直升机正下方。
　　物资落出口闭合恢复，Ｔ先生享受着机舱内的温暖。他四指向上一弯，勾手示意手下让阿火往前，自己站在她身边：“我不介意与你分享一个好消息，你的护盾很快就会在火山口区域彻底失去作用，那时候直升机下的那些火焰花就会落进火山。就当做是烈火帮最后庆典的庆祝吧。或许你愿意在它消失前看它最后一眼？”
　　阿火低垂着头，从透明的机舱门向外看，护盾的闪烁点燃她的瞳仁。她看见被异帮人占领的火星区，看见依旧浴血抵抗的烈火帮，看见火山上连续爆发的火花一路从山脚向上。
　　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在她被照亮的左半张脸上缓慢浮现，各种情绪糅杂，她眼尾延伸的纹路沾染了水光，眼里却饱含欣慰骄傲。
　　“一般来说，这时候我可以向你许一个愿望。”她说。
　　Ｔ先生意外地抬起眉：“我以为你不会说这种话，但是……”他好心情地在阿火身旁蹲下，“我很高兴你说。许吧，我会尽量满足你，当做我歉意地补偿。”
　　阿火转过脸，眼中无风无浪：“我想最后一次感受火星区的风。”
　　Ｔ先生怜悯地看看她被束缚住的手脚：“机舱门打开会很不安全，说不定你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阿火勾起唇角：“没关系。”
　　Ｔ先生笑着摇摇头：“真是没有办法，”他叹着气站起身，操作舱门打开，转头示意手下拉起阿火，“这个视角会更好，不用谢。”
　　风呼啸而来，却轻柔地划过阿火的脸颊。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嗅到了烈火帮的味道——烈酒洒满一地的味道、火焰花的火辣香味、火焰器喷火器还有火焰枪独有的醇厚火·药味。
　　啊，烈火帮，我的烈火帮。
　　金色穿透她的眼皮抵达她的眼球，她的瞳孔在黑暗中被光击中。她徐徐睁开眼，布满裂纹的护盾在她眼前破碎，那样彻底，像无数精灵光粉铺散天边，雪花般飘落。
　　滚烫的眼泪从她的眼眶坠下，砸进风中，裹满了光粉，犹如金色的宝石，滴答落入火山口中的岩浆。
　　“准备好了吗？”Ｔ先生尾音高扬。
　　阿火手指无声勾住手腕松动的绳结，笑着看向Ｔ：“当然。”
　　Ｔ先生因为她的笑容而不再那么快意。他收敛了笑容，又恶意地弯起嘴角，想出折磨的法子。他贴近了阿火的耳朵，亲昵地握住她的肩，却轻声给手下下达任务：“放。”
　　连接火焰花的活动夹被释放，阿火眼中的情绪瞬间凝结，变成一簇强劲的火柱。她猛地挣脱绳子和放松警惕的迅猛帮，一把抓住Ｔ先生，毫不犹豫地向岩浆翻腾的巨大火山口倒去。
　　她摁住了Ｔ后腰的按钮，凑近Ｔ的喉咙，最后一次给自己的人下达了命令：“跑！”
　　她沙哑的声音划破苍穹，从Ｔ盔甲上的话筒传到烈火帮各个通报音箱里，传遍火星区的每个沟壑夹角。
　　Ｔ惊慌失措地看向她，头盔挡不住他的眼神。
　　阿火得意地看着他抬眉，颇有种“承让”的感觉。她唤醒了护盾残余的识别系统，拥有这片土地仪器的五分钟绝对控制权。
　　这是她的最后一张牌，这张牌成功了。
　　火焰花的真空箱落进岩浆，被包裹住，但因为温度没到而依旧紧闭。阿火松开Ｔ一推，侧身摔停在真空箱上，刚好停在岩浆之上，Ｔ则盔甲打滑，手指胡乱划过箱体，什么都没抓住，就这样滚进了岩浆。
　　阿火呼出一口气，翻身躺在真空箱上，看着金色的雪从熟悉的天空落下，露出了笑容。
　　庆典的篝火第一次燃烧的时候，阿彩和她并肩，哼出了一直到今天都在被唱着的帮歌。那会儿和她一起拼出烈火帮的旧友，要么在现实里忙于工作和家庭而退游，要么变成了自由玩家偶尔才回来，要么在这次战斗中战斗或销号。
　　她闭上眼，想起那时候第一次发现了火山，第一次在飞掣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第一次放松的和旧友哼唱那首歌。
　　“火焰花，火山中绽放的火焰花，
　　穿越硫磺和岩浆，寻找吧，我的家，你会看到它……”
　　她哼唱着，感受到后背皮肤的灼烫。岩浆加热着真空箱，“咔哒”一声展开，让火焰花悉数从底部浸入岩浆。
　　歌曲被暴起的烈焰和岩浆吞没了后半段，阿火闭着眼睛坠入黑暗，成为了火山岩浆的一部分。
　　滑板和摩托已然逃脱到火星外城，这里不管是谁，烈火帮、野兽帮、乌贼帮、迅猛帮、猎手还是自由玩家，都在用各自的办法向外面疯狂的跑。
　　钟戎看见了哥斯拉坐骑，恍惚回到了巷子酒吧那条街。
　　就在这时，火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不用回头，猛地变亮的天就能告诉他落进火山的火焰花发挥作用了。他和９对视一眼，眼中都有复杂的情绪。
　　他们刚才在剩余烈火帮的惊呼中回头，看见了阿火拽着Ｔ坠下飞机，落进火山口。烈火帮和惊呆的迅猛帮们反应截然不同，他们痛呼起来，大喊着阿火的名字，爆发了所有力气将困住他们的人都打开。
　　阿火的“跑”冲击了每个人的耳朵，这些人痛哭或哽咽，生生停住自己冲向火山的脚步，扭头就冲向火星区边界外。他们虽然很少有队长或更高职责的老玩家，但这会儿和慌乱不知去处的乌贼帮、迅猛帮不同，很有默契地奔跑。
　　野兽帮第二个反应过来，接着是猎手、自由玩家，最后是迅猛帮和乌贼帮。
　　他们奔跑着，在烈火帮隐忍的眼泪中，火山爆发了。
　　短暂的烈焰点燃天空，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火山灰，冲散了金色的雪，将空中无主慌乱地直升机群吞进肚里。岩浆迅疾奔腾着，很快覆盖了火山，吞没了内城，追上了脚程慢的乌贼帮和侥幸没在火山就被吞没的迅猛帮，嘶吼着跑向猎手和自由玩家。
　　哥斯拉低下头叼起紧紧相拥的三个烈火帮，火山紧跟着它的尾巴落地，它头也不回，啪嗒啪嗒跑向城外的小山丘。交通工具巨大的猎手们学着它的样子一个接一个地打开车门，让不够快的同盟上车，一个又一个结成临时小队，迅速散开。
　　钟戎和钱水崇穿梭在猎手小队中，很快超越了野兽帮。人数少成了优势，野兽帮哪怕团结，也难以不被人数扯住后腿，他们无奈地被各种奇葩形态的烈火帮同盟甩到身后，紧挨着岩浆赛跑，最终还是被吞进了肚子。
　　猎手们近看人数不多不少，但绝对足够让人能看见任何一辆ＭＯＯＮ的显眼跑车。钟戎急切地寻找，却没能看见同伴的身影。
　　“ＭＯＯＮ！”钟戎大声呼喊着，“阿莱！”
　　“试试通讯。”钱水崇提议。
　　钟戎立刻尝试，结果却不尽人意：“联系不上！”
　　“他们兴许在前面，”钱水崇说，“他们可能已经到达了那边的山丘，那里再火山的攻击范围外。”
　　钟戎心浮气躁：“……最好是。”
　　紫色的轮滑划过一条线，钟戎和钱水崇抬头去看，脱掉迅猛帮掩护身份装扮的９高举起手中的紫色荧光武士·刀，在空中转出漂亮的圈，亮紫色的荧光像黑暗中的灯塔，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在此时大声喊：“跟着我！去更安全的地方！”
　　有的猎手认出了她：“Ｚ！”
　　Ｚ冲他一笑，看见钟戎和钱水崇，一挥刀：“不用担心，我有很有力的帮助。”
　　烈火帮们犹豫道：“我们不能离开这里，最后的时刻，我们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请让我们继续去往山丘吧！”
　　“那地方也能看见火星区，”Ｚ扣紧目镜，脚下不停，“我希望你们跟我们一起来安全的地方，但你们不来也可以。”
　　“没时间了！”哥斯拉上的人大吼，“现在大家的速度都慢下来了！听我的，去安全的地方，死在这里没有意义！”
　　“复仇啊兄弟！销号了怎么复仇啊！”
　　人声沸沸腾腾，一道冷静的女声打断他们：“我留下。”
　　是妮丝。
　　她披散着粉色的卷发，拍拍身边的寒冰射手，示意他安心前往：“我去录像，给你们转播。在城墙上最高的岗哨，可以看清火星区的一切。”
　　寒冰射手呆愣着：“不……”
　　“好孩子，”妮丝像以前那样慈祥又俏皮地笑，“阿火还在等着我呢，我答应她最后不管怎样都会与她一起，从这个地方还没有名字时就开始了。”
　　她挥手无声道别，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很快被大部队甩到身后。
　　钟戎回头看她，妮丝已经远到看不清表情，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女人转头冲他眨了眨眼睛，就像他觉得妮丝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无钟。”９的车身轻轻托住他。
　　钟戎回过神，看见了快步跑向岗哨的妮丝身后滚滚而来的岩浆流。他回过头：“……我们去该去找ＭＯＯＮ和阿莱了。”
　　９肩膀巧妙地轻蹭过他，说道：“这不是结束，钟，这不是。”
　　钟戎被一下子安慰，他抿起嘴重重点头：“嗯。”
　　Ｚ的光刀指引着方向，烈火帮的年轻玩家们、来自各个区域的猎手小队、独自行动的自由玩家——零散聚集起来各式各样的玩家们此刻奇异地整齐跟随。
　　岩浆流在他们背后咆哮，快速转移器打开的传送口被一个连一个地跳入，连接的地方是如梦，一眼就能看见那显眼的巨大雕像。
　　安全的人们自愿为后面的朋友指引方向，直到所有人都安全地在如梦聚齐。钟戎和钱水崇踩在熟悉的砖面，看着身边的新朋友们和队友激动地拥抱，听见了熟悉的呼唤。
　　ＭＯＯＮ和阿莱从雕像前跑来，用力地与他们拥抱。
　　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力地拥抱，但这瞬间像是重新活过来，钟戎深深吸气的同时翻涌上泪意。
　　在激动与拥抱重逢之外，是沉默看着转移器的烈火帮们。转移器的传送口关闭了，火星区被甩在千里之外，他们的家即将被岩浆吞没，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寒冰射手咬着嘴唇哭泣，泪水从他的下巴接连滚落。钟戎看见他的哭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他。寒冰射手没拒绝他的接近，也没在这时提起他的假身份，只是盯着原先传送门的方向——火星区的方向哭泣。
　　他同期的伙伴全都销号了，他和妮丝是植物室附近最后生存的两个人。很快，他就是最后一个人了。
　　妮丝的视频通话从他的手表调出提醒，他没注意，钟戎碰碰他的肩提醒，他这才打开。了解完情况的ＭＯＯＮ跟着钱水崇走过去，主动连上寒冰射手的手表，将屏投到烈火帮面前。岩浆废墟还有到处散落的金币，一瞬间，他们像又回到了火星区。
　　火星区恢复了安静，除了岩浆的声音，只有呼啸的风声。
　　妮丝把录像装置固定在半空，独自站在岗哨顶端。她踢掉鞋，赤脚踩在石块上，看见身旁摇曳的野生火焰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岩浆吞噬着一切，她想起了最初跟着阿火经过争斗和冒险来到火星区的自己。她开始那样抗拒改变自由玩家的身份，离开那些奇异的植物，和一个毛头后辈去新的世界。但阿火说服了她，也最终成功，并给了她答应过的植物室，让她研究那些神奇的火焰花。
　　火星区、烈火帮还有不论在哪个角落都能茁壮生长的漂亮火焰花。
　　她坐在火焰花旁，看着烈焰和岩浆滚滚而来，在安静中慢慢张嘴，哼唱那首每个烈火帮都知道的歌曲：“火焰花，火山中绽放的火焰花，穿越硫磺和岩浆，寻找吧，我的家，你会看到它……”
　　她的声音像母亲的摇篮曲，那样安稳，那样平静。烈火帮们无一不红了眼，他们看着火星区消失在岩浆中，听着妮丝的哼唱，落下眼泪。
　　先是寒冰射手，接着是他身边的小个子，再是小个子牵着手的女孩……烈火帮们跟上了妮丝，共同合唱起他们没在庆典唱完的歌。

　　“火焰花，火山中绽放的火焰花，
　　穿越硫磺和岩浆，寻找吧，我的家，你会看到它，
　　有着最香的酒和最辣的花，
　　还有黎明破晓与潇洒。
　　起身吧，我的兄弟姐妹，
　　纵身投入火焰，如传说不灭。
　　当光芒降临，愿我们的后辈吟唱这首歌，铭记烈火的一切。”

　　岩浆逼近镜头，屏幕归于黑暗，屏幕后的天却露出鱼肚。猎手、自由玩家们和烈火帮们一起抬头，看向远方。
　　天刚拂晓，新的一天来到，烈火帮的庆典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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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火星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