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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

  •   下雨了。
      钟戎茫然地看向窗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
      灯忽明忽暗,照亮床头的相框。他懵然想,这地方好像是他的家。雨水打湿被窗帘遮掩大半的窗户,他走向相框,看见相片里的人。
      大大笑着的母亲和个子刚长起来的他,站在楼下那棵老树下,脸上印着漏过树荫的阳光片段。
      中考那年F城一反常态连着放晴许久,一向不爱拍照的母亲也在他考试结束那天拉着他拍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张合照。从那天之后,就是迟来的久雨,潮湿冰冷;母亲拿来那张白纸,他的人生多出了那栋住院楼。
      好冷。
      他打了个寒颤,布满灰尘的镜子照不出他的样子。他翻着衣柜,试图找到御寒的衣物,但他只看见一件薄薄的长裙,和照片上母亲身穿的那件一样。
      他能感觉自己的胃里有什么要冲破,赶在那种情绪爆发吞噬他之前,他迅速关闭了衣柜。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他背过身逃避,遮住自己的眼睛按住自己的心脏,这样就感觉不到任何的雨滴了。
      窗帘被哗得吹开,钟戎愣住。
      相框在短短这点时间内消失,床不再柔软,它被长时间的雨熏得发霉僵硬,连带着不知什么时候铺在床上的那件连衣裙都散发出陌生的味道。
      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得离开这里。
      钟戎慌张起来,到处寻找出去的路。窗户外一片模糊,偶尔能听见小孩和父母打闹的笑声。他避如蛇蝎地拉死窗帘,不让任何声音或光亮进入房间。
      窗户不能走,他开始找门。
      门?
      他握住门把手,手感那样熟悉,他好像在某片白茫茫的世界也这样握住过门把手,也是以这种急切的心情,只想赶紧见到雨伞下的那个女人。
      那时他的身边有人在。
      有人在吗?有人吧。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一个有黑色短发的女人。
      应该还有一个,一个有着红色卷发的男孩。
      他们是谁?
      他疑问着,手指重量自然压下把手,门轻响一声,他被光晃得闭上眼。
      一只不算大有些粗糙的手把他拉出门,一把伞罩在他头上,他听见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他听这声音听了一辈子,也被那双手握过整个少年时代。
      “戎戎。”那双手的主人呼唤,钟戎的悲伤赶在他睁眼前汹涌,他在泪眼模糊中看见了母亲久违的脸。
      眼泪代替话语先行滚落,钟戎张张口,只能溢出一两句哽咽。
      母亲帮他轻轻擦掉眼泪:“马上就是高中生了,怎么还这么哭?”
      他一愣,看向母亲的衣着。她穿着那件长裙,裙角已经被雨水打湿。风吹过来,母亲背在裙后的手指捏着一张纸的白角露了出来。
      是那一天。
      “……妈,”钟戎艰难开口,“医院怎么……”
      “饿了吧?”母亲轻轻打断他,手指捋过他的发梢,“去吃点馄饨好不好?”
      她语气低落,强打精神挤出笑容,难得这样不像小姑娘一样沉稳地温柔。钟戎憋不住眼泪,不忍心拒绝她,只能无言地猛点头。
      母亲深呼吸忍住泪意,抬头时一把搂过他,像以往一样:“哎哟哎哟,大男孩儿了,怎么这么哭?不会被小姑娘甩了吧?谁敢甩妈妈的大宝贝儿?!”
      钟戎听她努力提高的活跃音调心脏绞痛地喘不上气,死死揪住衣角才压抑住:“……没人敢甩我。”
      “哎哟,狂啊,”母亲被逗笑,“很好,保持,待会儿多吃点!”
      雨还在下。
      馄饨店人不多,钟戎和母亲坐在角落,挨着窗户,雨隔着一层玻璃捎着他们。馄饨摆在桌中央,一向热爱和母亲插科打诨的店主今日并未多话,沉默地上菜沉默地离开。
      母亲的脸隔着热气不算清晰,她把勺子递给钟戎:“吃吧。”
      钟戎把馄饨连带着滚烫的汤一起吃下,舌头刺痛。他含糊道:“你怎么不吃?”
      “妈不饿,”母亲拖住腮帮,“你吃。”
      钟戎咽下这一口,嗓子发烫:“……我不去上学了。”
      母亲笑容一散:“……为什么?”
      “不想上了,”钟戎说,“没用。”
      “怎么没用?”母亲着急了,“你是因为没用才不去上的吗?在学校交朋友也很有意思啊,没有你喜欢的学科吗?没有你喜欢的同学朋友吗?”
      钟戎低着头:“我不上了。”
      “那你能干什么?”母亲问,“你现在到社会能干什么?”
      钟戎捏紧拳:“挣钱。”
      母亲顿住:“……挣什么钱,你才多大?妈妈还在这儿,能……”
      “能做什么?”钟戎抬眼,“能更快地离开我吗?”
      母亲哽住:“戎戎……”
      店面反复播放着各类的广告,不算安静。钟戎直直地与母亲对视:“我想挣钱。”
      母亲眼角滴落眼泪,薄纸在她手心作响,她看着钟戎:“对不起,”她说,“妈妈对不起你。”
      眼泪砸进馄饨汤,钟戎抹去下巴的泪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母亲再难压抑,伸手轻轻抚摸钟戎的脸:“对不起,是妈妈没用。”
      “不是!”钟戎声音猛地拔高,在对上母亲泪眼时又变得轻柔,“不是的,你是最好的。”
      他强调:“你是最好的。”
      尽力给他一个家,尽力给他所有的美好回忆,尽力让他的人生充满活力的爱意。逆光的年轻女人慢慢在他的视野变矮,手变得粗糙,人变得苍老,但她的眼神总是那样清亮,她总是笑着。她的人生全是雨滴风霜,但她让钟戎温暖地长大。
      母亲捂住嘴,无声哭泣。
      钟戎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妈,不要担心我,我长大了,我可以做你的依靠了。”
      “那你呢?”母亲心疼地问,“你有能依靠的人吗?”
      钟戎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我有妈。”
      “妈妈已经不能够当你的依靠了,妈妈只能当你的后盾,”母亲握住他的手,“有别人在你身边吗?那个能够让你依靠的人?”
      “我不想要别人,”他想起让母亲这样艰苦的男人,怒火中烧,“像那个男的那样的人,我不需要。我不要后悔。”
      “可是你跟妈妈不一样,”母亲劝道,“你会有朋友,你会有能依靠的地方、能依靠的人。或许是爱情,或许是别的感情,像妈妈可以依靠你一样,你也能依靠别人。”
      “可在你能依靠我之前,我都是你的负担,即使是现在,我也是,”钟戎摇头,“如果你没有生我,你不会像现在,也不会拿着那张单子。你肯定要后悔。”
      “在你出生之前,你就已经是妈妈的依靠了,你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胎动,妈妈都很激动,想着你的到来,就有了动力,”母亲笑道,“妈妈从来没有后悔。生下你,成为你的妈妈,是我做过最好的决定。你比妈妈想象的还要好一万倍,有你当妈妈的孩子,妈妈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人了。”
      雨渐渐被挡在窗外,母亲摸摸他的头:“所以在妈妈离开的日子里,你也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的表情那样真挚,那样悲伤又骄傲,嘴角挂着笑,钟戎忍不住真的想象她所说的生活——有什么人陪在他身旁,他们有说有笑,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哪怕很苦很痛,但总有很快乐的时候。
      像是推门的时候,陪着他的三个浅淡身影。
      是他们吗?给予他快乐的人。
      雷雨在门外,一把伞出现在门口,突然母亲又站在门外,向他伸手:“走吧,你不是还想在某个地方和妈妈走走吗?”
      他立刻走过去,钻进伞下。门在他身后关上,他睁眼的瞬间,街边换成墓山。
      闪电照亮眼前的墓碑,母亲在墓碑上微笑,他愣愣地看身边呼吸的母亲:“这是梦吧。”
      母亲摇头,笑着抬眼:“是妈妈的愿望,妈妈想在这里陪陪你。”
      闪电雷鸣狂风暴雨悉数被挡在伞外,钟戎心脏又针扎一般地痛。他拉住母亲冰凉的手,哽咽道:“对不起。”
      他低下头,躲开母亲的目光:“我都没怎么来这个地方,也没怎么想过你。对不起,每次来都是匆匆来匆匆离开。我不敢来这里,我也不敢想你,我总觉得,如果我不来,如果我不想,你就一直活着,你就没离开。我没能想,你在这里,黑漆漆的会不会孤独?”
      母亲静静地摩挲他的手背:“你有什么对不起的?我都没有孤独过,同事对我很好,护士医生对我很好,你对我很好,我好好地过了这些年,你一直陪着我,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她流着泪:“妈妈这么早就丢下你,应该是妈妈说对不起。我的孩子这么棒,妈妈却丢下你自己离开。不来也没关系,不想也没关系,妈妈只想让你好好过,没想让你伤心。”
      钟戎的眼泪和雨水砸在地上混到一起:“你真的快乐吗?在这十七年。”
      母亲慢慢、慢慢地笑起来:“当然。”
      她的笑眼中落出泪滴:“在你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妈妈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了。”
      她的表情好幸福,像她满头大汗抱起刚落地的钟戎时、像钟戎第一次喊妈妈时、像钟戎第一次吃到她买的冰淇淋时、像钟戎把母亲节礼物给她时、像钟戎跑起来时、像钟戎一点点长大时、像无数个钟戎在她身边时。
      她抬手抱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高过她一头的儿子:“妈妈没有真的离开你,当你幸福时,当你笑时,当你思念时,妈妈都在。不要再悲伤了,至少不要孤独地悲伤。”
      “戎戎,想起来,”她说,“其实你已经不孤独了不是吗?在虚拟的世界,你有了真实的朋友。”
      白衣男子,从那个悬崖把他一把救起;短发女子,她说为了两个朋友而来;红色卷发的男孩,总是搞怪地站在他身后。
      9、MOON、阿莱。飞掣、猎手、寻宝之路。
      钟戎呼吸一顿,被幻境封印的记忆此刻全数奉还。
      当他陷在噩梦,他们都陪在身边,表情急切又担忧
      他们除了着急的表情,应该还有别的表情。像是微笑、佯装嫌弃、劫后余生的松气、惬意、欣慰、认真、对定下的目标充满野心。
      他们带着这些表情在他身边,让他在那个世界有了第二个人生。
      他们的缘分很早就出现。从三年前的竞赛到三年后的拍卖会场,到深藏海下的隐藏洞窟、危机四伏的苏醒竞赛,还会延续到很久以后。
      他们四个,在飞掣里的年轻猎手,并肩前行时,会做出一番事业。
      母亲说得没错,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孤独了。他把飞掣的每一段寻宝旅程都放在记忆宝库中珍藏,那三个虚拟世界里的伙伴,带给他很多真实的感觉,他好像已经有了另一个可以落脚、可以依靠的地方。
      母亲了然地捏他的耳朵:“你不孤独了。”
      “嗯,”钟戎承认,轻轻微笑起来,“我做了个好长的噩梦,但是梦里有个人在每次我很难过地时候都陪着我,我都没认出他。他变成了个医生,和他长得完全不一样,但我很快就信任他了,可能潜意识里我已经认出他了。他真的……很好。”
      “是吗?”母亲笑起来,“太好了。他陪着你高不高兴?”
      钟戎有些羞赧:“……嗯。”
      他又想起MOON:“还有个人,她的出场方式真的每次都很酷炫,她也来了,我想她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有个人在外面帮她进来的。”
      “三个人吗?”母亲笑容不减,“你们是一个小队吗?”
      “是,”钟戎笑容一顿,“他们着急地来找我,现在我在这里,他们应该很着急。我得……离开这儿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这是幻境的一部分,母亲并不是真正母亲的灵魂。但他不会认错,这个母亲跟记忆里的容芓崎一模一样,大概是数据和记忆的投影延伸。他想把她当成真正的母亲。
      “嗯,”母亲爽快点头,像小时候一样,“去找朋友玩吧。哎哟,好久没说这话了,真好,还能再说出来。”
      钟戎身侧出现一扇门,他看着母亲的笑脸,心头压抑难过的针刺感不知何时消散了大半。他最后一次紧紧拥抱住母亲,把感觉刻在心里:“我会常常去看你的。说不定哪天,我会带着那个变成医生的人去见你。”
      “那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他,戎戎觉得那么好的人一定也很棒,”母亲拍拍他的后背,“去吧,好好玩儿,快快乐乐的。”
      钟戎点点头,握住门把手往下压。
      “哦对,”母亲突然想起什么,拉住要走的钟戎,笑着往他手心塞了一个冰凉凉的小圆球,“礼物。戎戎,提前的成年快乐,那天请自己吃点冰淇淋吧。”
      门自己打开,钟戎没来得及看手心的圆球,被门后的光拉住。他看着母亲的笑脸,也笑起来:“我那天会带枝太阳花过去的,妈,等我!”
      母亲的身影在光晕中模糊,钟戎艰难捕捉到她的点头,舒了口气,轻轻闭上眼睛。
      光晕消失,钟戎漂浮又降落,首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安全屋中木香和仪器混合的味道。他慢慢睁眼,看见猛地站起来的阿莱,嘴角单边上扬:“嘿。”
      阿莱猛捶他:“我还以为你要销号了无哥!果然,9和MOONMOON就是靠谱。你等下,我告诉他俩你醒了。”
      不过三分钟,两个人都传送来了安全屋。MOON亲眼看见钟戎醒来后放下心来,9则是抱住他,无言地拍拍他的后背。
      钟戎回抱他:“好久不见。”
      “欢迎回来,”9冲他笑,熟悉的灰褐色眼睛弯起来,“你在笑。”
      “当然在笑,”MOON忍不住推开黏腻对视的两人,“无钟,你看看身上有没有多出物品。”
      “对啊,酒神刚才收到了女巫的信,说你醒来就能拿到新宝藏了,”阿莱凑过来,“快看看身上有没有新道具。”
      钟戎想起那个小圆球,摸摸兜,果然摸到了自己最后时刻揣进兜内的小圆球:“有。”
      他把圆球拿出来,看清它的样子——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的冰蓝色水滴石。
      MOON查看水滴石,看见它的全称:“寒水滴?”
      她和阿莱对视一眼:“原来如此。”
      钟戎和9不明所以地看过去,MOON面色沉下:“你俩不知道,我跟你们说一下。是这样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对不起小钟,呜呜呜我也对不起容姐姐,两位以后一定会幸福,不管在哪个世界。咬手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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