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掣》枏木

61、第 61 章

　　凌晨，公路旁的废弃矮房内。
　　晨色渐浓，空气变得寒冷。沙砾打在矮房破旧的窗口，被一层无形的保护罩拦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无人机隐藏在矮房正上守卫，向四面八方监察。房内，四个人正在补眠，以免对战时因为疲劳而出大失误。即使是休息，每个人手上也都拿着武器，以防有突发情况。
　　钱水崇最先睁开眼睛，看着撞在保护罩上的沙砾一愣，才想起自己还在飞掣内。在离开安全屋前他特地下线向公司请假，但公司已经针对竞赛发布了针对性的新工作任务，他这几天可以在家办公，不用担心上下线的问题。他第一次在竞赛里休眠，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他坐起来，手指摩挲过手内的银枪。在他们休息前，又遇见了三队敌人，都是野兽帮，其中一队还是凭空出现的。看样子野兽帮已经知道该如何操控那个仪器了，而那个仪器的目的地并非只有大海。
　　只是很奇怪，每次遇到野兽帮，都能隐约闻到一股清香。但并不明显，要不是三次都闻到，他兴许会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无钟在他身侧蜷缩，忽然发出一声抽泣。
　　钱水崇迅速看过去，发现无钟出了一脑门汗，眼角晶莹，手几乎要把指虎利刃攥扁。他心里一慌，抬手轻推无钟，俯下身去叫他：“无钟，醒醒！”
　　无钟挣扎片刻，终于慢慢睁开了眼。他的眼睛那样湿润，被晨光照到，像是即将破碎的玻璃球。
　　钱水崇顿住，不自觉地又放低声音：“无钟？”
　　无钟眨眨眼睛，神色恢复正常。他撑起身子：“没事，我做梦了。天亮了？”
　　“快了，”钱水崇抬手轻抚无钟的后颈，温柔道，“再睡会儿吗？一会儿我们再出发。”
　　无钟无意识地蹭他的手心：“不睡了。我去看着无人机，待会儿等阿莱和ＭＯＯＮ醒了就走。”
　　钱水崇点点头，看出无钟是想一个人待会儿：“那我去整理咱们拿到的遗骸道具。”
　　无钟恍惚地点了下头，转头走到屋中间无人机的监视画面前。钱水崇盯着他大半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沉默半晌，还是转移了视线，无声地工作起来。
　　太阳迅速地升起来，寒冷像是短暂的幻觉。摩托和滑板依旧打头，跑车紧随其后，在并不宽的公路风驰电掣。
　　风打着旋吹过来，在干燥的烈阳下像是灼烫的刀。无钟狠狠地甩头，脸色发白。钱水崇眉头微皱，忽然嗅到一丝清香，瞬间警惕起来：“无钟，有人……”
　　滑板忽地打滑，钱水崇眼疾手快地拽住眼看就要飞出去的无钟，看见他露出来的额头上逐渐蔓延的红色血管，瞳孔紧缩：“无钟！”
　　阿莱紧张地探出脑袋：“怎么了？！”
　　ＭＯＯＮ一把把他拽回车里，把武器操作杆塞进他手里，顺手锁住车窗：“别分心，这附近有人。”
　　钟戎听见了雨声，不同于前几次，这次的雨声如此清晰。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看见眼前被分裂成两半，一半是干燥的沙漠公路，一半是在雨幕中抬眼的女人。一切变得模糊，他不再感觉９的存在，沙漠的那一半在雨声中被挤压，眼看就要被雨幕占领……
　　“……无钟！”
　　钟戎猛地吸气，一眨眼，眼前的雨幕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呆愣着，反应过来摁在面罩上的手是属于９的。９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单手驾驶摩托，另一只手正在调试钟戎的面罩数据。
　　“好了吗？”ＭＯＯＮ问。
　　“恢复清醒了，”钱水崇回答，松开手，给无钟解释，“有股香味，会让人变成丧尸，面罩调成阻绝嗅觉的就可以挡住它。”
　　钟戎没闻见香味，但他刚从幻觉脱身。和前三次与野兽帮车队交战时一样，幻觉出现，然后因为９的帮助而褪去。他不再受雨声所困，恢复实力：“野兽帮的车队要来了吗？”
　　钱水崇知道无钟找到规律：“小心为上。”
　　钟戎掏出袖枪：“阿莱？”
　　阿莱紧紧盯着无人机的监控，上面没有任何新东西，除了他们再无活物：“什么都没有，这块儿只有咱们四个。”
　　ＭＯＯＮ瞥过来：“再看看。”
　　“真的没有，”阿莱心里不安，但屏幕上依旧是老样子，“我什么都看不见，这东西，我看看，这都是在正常工作，没有异常，我不知道……”
　　“别着急，”ＭＯＯＮ安抚道，“可能是我们靠近了像大海一样的地方，自带幻境系统。”
　　话音未落，巨大的爆炸声就从前方响起。
　　钱水崇迅速捏闸，轮子在地面擦出白烟，再一甩尾侧过身，挡在无钟和跑车的前面。保护罩瞬间升起，银枪就位，钱水崇整个人挡在无钟前：“先别离开保护罩保护范围。”
　　钟戎点点头，半蹲在９身后，跟阿莱说：“往前看看有什么。”
　　跑车高升炮台，炮口在保护罩上方露出。无人机隐形前飞，阿莱的武器操作杆已经交由ＭＯＯＮ，他操作着无人机：“前面有浓烟。我看见了……野兽帮的跑车，有两……不，三辆，其中两辆已经瘪了，正在冒烟，看着像一辆。另外一辆在不远处，也瘪了，这三辆就堵在公路上，在往那边，烟太大，看不清画面，扫描也显示没有人。”
　　“还在冒烟，车被人为摧毁没有多久，”钱水崇打开倍镜，切换银枪到狙击模式，“车门开着，野兽帮不在车里。”
　　钟戎摁着目镜放大，观察浓烟旁沙丘里的辙痕：“他们是从北边开过来的，辙痕不止这三辆车的，还有别的，看来不是仪器把他们送过来时出的事。”
　　“我让无人机再往前飞飞看？”阿莱问，“你们要不要来跑车后面？”
　　“不，”钱水崇说，“野兽帮的跑车被摧毁了，跑车当盾这条路走不通。”
　　ＭＯＯＮ安慰阿莱：“炮台升起来，这样足够了。”
　　浓烟滚滚，无人机慢慢穿过它。阿莱紧紧盯着屏幕，看着浓黑色占领它，忽然打了个哆嗦：“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沙地起伏，某一处，摇摇晃晃地钻出一朵鲜艳的红花，但仔细去看，又能发现它的花茎和花瓣根处都是浓重的黑色，像汲取死亡养分的绸缎，美得摄人心魂。
　　无人机钻出浓烟，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阿莱屏住呼吸，盯着屏幕，看见一地散乱的人。他们似乎都在沉睡，眼睛紧闭。除了野兽帮，还有穿着黑西装的迅猛帮。他如实告知情况，又皱起眉：“奇怪，他们怎么都没被销号？”
　　一地的交战痕迹，火·药随处都可见，武器依旧人手都有，但这群倒在地上的人却还是意识形态，并非数据遗骸。
　　“飞低点。”钟戎回头道。
　　无人机听话地向下，几乎是贴着那群人的鼻尖而过。每个人的表情都那样平和，甚至还露出一丝笑容。无人机来回晃荡还几次，甚至还胆大包天地向下猛压这些人的鼻头和脸蛋，但这群人依旧没醒。
　　钟戎捏紧袖枪和指虎利刃：“我去看看。”
　　“一起，”钱水崇毫不犹豫地把银枪切回□□模式，跨上摩托，“开火就靠过来。”
　　钟戎点点头，率先滑出去，从黑烟旁绕过去，看见了一地的人。比阿莱的描述有过之而无不及，乍一看，真实尸体一般地堆在这里，身边还有零零散散的金币和道具，像什么诡异的盛宴，让人头皮发麻。
　　滑板悬浮地从这群人上飞过，钟戎半蹲着观察他们，搞不懂情况，下不定主意，转头去找９：“要解决他们吗？”
　　“不留后患。”钱水崇没有犹豫，抬起银枪对准面前堆在一起的三个人，一子弹送走仨，再迅速收起这三人的数据遗骸中有用的一切。
　　钟戎扣上扳机，对准板下的迅猛帮，也开了枪。子弹穿透这人的脑门，打在公路上。公路隐隐泛红一瞬，又恢复正常。
　　沙漠里那朵摄魂花摇摆两下，花骨朵缓缓张开些许。
　　钟戎后颈一麻，看着板下的数据遗骸：“……不对劲。”
　　心慌猝不及防地罩住他，他捏紧袖枪，浑身肌肉紧绷：“９，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钱水崇解决完摩托旁的两人，立刻过去到无钟身边：“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无钟茫然又急躁，“挺难受的。”
　　血管在他额前隐隐约约，钱水崇下意识抬手摁住他的面罩：“你闻见了什么？”
　　“什么？”无钟反应过来，没有摇头，“不是，是一种感觉，我什么都没闻见，也没看到幻境。”
　　钱水崇安抚地拍拍他的肩：“速战速决。”
　　阿莱的腿抖得像缝纫机，ＭＯＯＮ实在看不下去，抬手摁住：“你怎么回事？”
　　阿莱把屏幕放在她眼下：“真的奇怪！看看这地方，看见了吗？这里是无钟和９，这里是三辆野兽帮的跑车，把他们俩圈在中间。迅猛帮的车呢？明明留下轮子印了，但是车却没了。然后再看看这三辆车的位置，你不觉得这车的摆放像是陷阱吗？”
　　无人机飞得很高，离远了看，确实像他所说的那样，无钟和９被圈在陷阱里一样。
　　“而且，再看看这里，”阿莱指向沙漠一圈，“这里有道不明显的痕迹，从这里往外看，看见了吗？外面的风变成逆向的了，而且刚才变红了一下。啊！又变红了！怎么回事啊这是，要不让他俩回来？”
　　“９，无钟，”ＭＯＯＮ当机立断，“回来，咱们绕路走。”
　　钱水崇解决脚边剩下的一人，看向无钟身旁，那里还有最后一个人。钱水崇额头不断冒冷汗，他也感觉出了无钟所说的“难受感”。像是逐渐加热的淀粉水，或是慢慢勒紧的密网，压迫感粘稠加重令人难受窒息。
　　无钟的枪口迟疑，扳机没被扣动：“出事了？”
　　“不对劲，”ＭＯＯＮ回答他，“绕路走，趁不算太晚。”
　　野兽帮的手指一动，喉间发出无声的吼叫。
　　钱水崇站在那里，听着ＭＯＯＮ的话，精准捕捉到那个野兽帮睁开眼睛的瞬间。他瞳孔缩成一点，倒映着野兽帮被血丝爬满的脸，摩托油门扳到底，他张开一只手想去拽无钟。
　　野兽帮的手钳子似的扣住无钟的脚，张开黏连着口水丝的上下牙，靠近无钟被咬过的小腿。
　　钟戎条件反射地开枪，丧尸保持着张大嘴的状态倒在地面，没有变成数据遗骸。他粗喘着握住９的手，被他一把拽到身后。
　　“绕路走。”９没管那个丧尸，立刻掉头回行。
　　“等等！”钟戎拉住他，“他……”
　　“要来不及了，”９直接把他拉到沙地，即将越过那两个跑车，“我们走错了什么，事情有变。”
　　丧尸的牙关发出指甲刮擦黑板一样的噪音，刺痛耳膜。钟戎和９一同停下，９脸色阴沉，钟戎回头看向那个丧尸。
　　丧尸涣散的瞳孔盯着空气，额头的弹孔空管一样，甚至可以看见里头粘稠滴落的什么东西。阿莱忽地惊叫：“啊！分界线——”
　　红色的光一闪而过，从小腿升起一股熟悉的炙烫，钟戎感觉自己的气管被整个堵住。他猛地掐住与自己相握的９的手，喉间发出“咯咯”声：“９……”
　　他没被半指手套遮住的地方，血管逐渐变得清晰。钟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不自觉地摔向地面，被惊慌的９拽进怀抱，世界昏沉起来。
　　逆向的风沙变得模糊，红色的半球罩清晰起来，阿莱看见什么东西在分界线外密密麻麻地出现。它们穿过了分界线红色的半透明罩，阿莱眯起眼去辨认它们。
　　画面放大，模糊一瞬，随之清晰。
　　阿莱感觉声音被夺走，半晌才哆嗦着嘴唇发出呃呃的声音。ＭＯＯＮ转头看，瞬间心跳骤停，几乎要捏碎方向盘。她努力冷静：“９，咱们真的得快点离开，有东西来了。”
　　屏幕上，跑过来一群脚步虚浮身体诡异扭曲、瞳孔涣散牙关大开的丧尸，他们身上坠落着在飞掣里从未见过的腐肉和黏糊糊的东西，勉强能靠着身上的衣服辨认出原本属于哪个帮派或是猎手。
　　９怀里的无钟身上的血管越发明显，ＭＯＯＮ和阿莱面对着乌泱泱的丧尸喉头发紧。
　　风沙扬起，红花绽放，尽情地舒展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