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吸血鬼》黑月BlackMoon

2、刍梦（下）

　　姜银城从自己的床上惊醒，他竟然又做噩梦了。

　　掀起一片窗帘看向窗外，天色刚蒙蒙亮，时间还早，他起身看了眼手机，还不到六点。他换下了睡衣，又把空调温度调到19度，转身进了浴室。

　　姜银城，今年二十二岁，曾经的天才少年，从小就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16岁上大学，18岁毕业的那种，并且，刚一毕业，就拿到了常青藤院校的PhD Candidate，一路顺风顺水。可那时正赶上国内的创业热潮，他毅然决然放弃了深造机会，回到祖国的怀抱，投入到创业大军里了。

　　他是应一位师兄的邀请一同回国创业的，两人合伙做了个游戏公司，一炮而红，大受欢迎，非常成功。自然而然的，两位创始人也被业界和媒体捧上了天，一时间风光无两，他在创业者里格外年轻，更可气的是，长得比当红的小鲜肉还要帅气，嫩的能掐出水来，曝光率格外高，三天两头上热搜，俨然被捧成了流量小明星。

　　他师兄曲承卓负责财务和管理，他自己呢，就专攻产品，当然后来出名了之后，免不了还要做个免费的形象代言人。一开始这种合作模式特别顺利，可后来渐渐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公司里问题频出。

　　游戏这行变化很快的，竞争尤其激烈，每年都有大量的新游戏上市，玩家就那么点儿，可游戏越来越多，总有公司要死的。但姜银城觉得，死的绝不会是他们。

　　他自信自己是有才华的，而且不缺名气，怎么可能失败呢？可他忘了，他太年轻了，对人心估计不足，活了二十年，没踩过坑，根本不知道从天上摔下去有多疼。

　　做这一行要么快速迭代，不断地推出黏性强的好产品，留住玩家，说不定哪天就纳斯达克上市了；要么就趁早在风光的时候高价卖给大厂套现走人。而投资人和创始人员通常决定着公司最终的走向。

　　就在他们创业第三年的时候，市场上出现了非常强劲的竞争对手。这家公司推出了一款同类型的手游跟他们竞争，几个月内玩家快速流失，姜银城每天都在为如何留住用户焦头烂额，发际线都后撤了半厘米，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局面。

　　创业使人秃头啊。

　　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外患未消，内乱频出。

　　他们公司内部也出了乱子，先是核心主程序被挖角，离职跑路，还带走了一个非常硬核的技术团队，接着投资人又开始施压，希望他们完成对赌协议里的承诺，拿出更多的成绩，不然就早日卖身套现，他们也好卖掉股权退出走人，市场不等人，金钱永不眠，资本永远是逐利的，这无可厚非。

　　人走了可以再招，虽然难，但好歹还有希望，最后把姜银城击倒的确实他最信任的师兄曲承卓。曲承卓是CFO，伙同主程序带走了他们的核心代码和技术团队，没多久，自己也跑路了，这让姜银城成了光杆儿司令。CFO没了，资金链断了，人心也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好好地公司说完就完，曾经无限看好他们的媒体也纷纷转头唱衰，可当时姜银城并没有马上放弃，而是积极的招募新人重组团队，并且到处游说试图再融资，别说卖他这张脸了，腿都跑断了，嘴皮子都磨破了，可那段时间又正赶上大环境不好，说好的投资金额和条款说变就变，总也谈不下来。

　　市场变幻莫测，投资人的情绪也跟着上下浮动，创业热潮的时候，一个大学生的破点子都能融到几百万，可一旦退潮，就像姜银城这样，曾经那么风光，最后也只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后来，曾经追捧他的那些人要么是闭门不见，人来了就推给秘书，要么电话都不敢接，甚至有人说，根本不认识他姜银城，变脸比翻书还快。

　　最后几个月折腾下来，他找到的钱少得可怜，还是一位颇有名气的业界大佬，看不下去他的处境，以个人的名义给了他一笔钱，说算是帮他，不需要还，当然，金额很少，对于公司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打发叫花子一样，可那会儿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他处处需要用钱。不过他和对方说等公司缓过来就会还钱，对方也只是笑笑，不知是不相信他会还钱，还是不相信他能再站起来。

　　新招的员工资历都不深，又没有磨合过，合作起来十分艰难，但他还坚持着，恰在这时，有一家大公司提出收购他们，但提出的价位非常非常低，姜银城本来打算拒绝，这完全是恶意打压，趁人之危啊。

　　可是屋漏偏逢雨，一家缺德媒体爆料姜银城潜规则女员工，大骂投资人，还不知道在哪儿找了一张模糊的照片，诬陷他有找小姐（女票女娼）的黑历史。天地良心，姜银城从小到大，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恋爱都没谈过，属于那种骂人不知道从哪儿张嘴，找小姐（女票女娼）不知道从哪儿进门的那种，比窦娥还冤呢。

　　可谁知道，这种谣言还真有人信了，而且相信的人还很多，这些黑料通过各种社交媒体广为流传，连姜银城昔日的朋友也对他指指点点。网上的评论大多数是像这样的：

　　“昔日男神人设崩塌，粉过他算我眼瞎。”

　　“学霸就算了，瞎艹什么纯情人设啊，好好地人设说塌就塌。”

　　“我早就看出他不像什么好人，装清高，虚伪。”

　　“宅男就是他妈猥琐。”

　　“早期的采访说他从没拉过女孩手？骗谁啊，这回被扒皮了吧。”

　　当然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像是这样的：

　　“这图糊的根本看不清啊，唬谁呢？”

　　“他潜规则女员工？放开那个女员工让我来！”

　　“造谣一张嘴？证据呢？”

　　但这些反驳的声音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大多数人对这种三俗花边特别喜闻乐见，个个儿忙不迭的上去骂两句、踩一脚，借着别人的不幸发泄着自己的苦闷。

　　姜银城觉得自己已经从云端跌到了地上，压根没想到接下来还有地下室呢。

　　由于他和两位投资人签过对赌协议，而对赌已经失败，原因主要是签订协议的时候高估了业绩目标，当时劲头正盛，他们急于获得高估值，完全没有预料到如今的情况。这样一来，姜银城作为联合创始人不仅有可能完全失去对自己公司的控制权，还有可能被要求用现金偿还对赌协议中要求的金额。

　　协议要求的数额对于他来说是相当大的一笔钱，倾家荡产也给不起的。而令人绝望的是，这半年内，他父母虽未经常联系他，但其实已经患上了重病，只是一直瞒着他，大概也没少为了他着急，很快，双亲就先后去世了。

　　你说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太狗血了？还真就是这么巧，虽然很夸张，但这就是现实，现实有时候比电视剧更夸张。

　　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啊，可是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

　　不过，姜银城没有死。

　　人缘再坏的人身边都会有一两个真正交心的朋友，人生触底之后从不会给你痛快去死的机会，总会出现一线希望拉扯着你，把你留在这残忍的世间继续在苦海沉沦。

　　姜银城有个好朋友，顾言，是个律师，听说了他的事，毫不犹豫地接手了他们公司的法律纷争，结果免了巨额赔款，又帮他四处协调，最后以一个说得过去的价格把公司出手了。

　　顾言和姜银城从小就认识，所以和家里人也熟，顾言到现在也没敢告诉他，他早就知道他双亲病了，但二老不让他告诉姜银城，还让他多劝着，让儿子不要意气用事，太过冲动，也是他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央求顾言，一定想办法帮帮他。

　　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人只要还活得下去，就要起床过日子的，不管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还是苟且偷生的日子。

　　姜银城没了当年的锐气，二十岁的时候，他认为他可以成为任何他想成为的人，到了二十一岁他得到了答案，他不行。

　　卖公司得到的钱，交了一些欠款和应付的费用，还剩一些，不是很多，但足够他活下去。他只剩下父母给他留下的两间市区的公寓，和他爷爷留下的一套郊外的别墅，除此以外，什么也没了。亲人、事业、朋友、都没了。他有时候会后悔没有在最风光的时候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但有时候又觉得庆幸，因为他知道，拥有过再失去是什么滋味。

　　姜银城暂时放弃了创业这条路，回到了学校，继续念书，没有激情，又不能什么都不做，既然还年轻，多念念书总不会错的。

　　姜银城趿拉着一双拖鞋从浴室走了出来，一头浓黑的头发还滴着水珠，他裹着一件轻薄浴袍，又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一度，这才满意了。

　　姜银城这个人不怕冷，但特别怕热，从出生以来就是这样，空调就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