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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表青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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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到赵野墨的消息时,江颜刚刚回复完今天所有的工作邮件。他们吃完早餐从澳门出发来香港,直到中午前才入住祁唐和李鸣夏在的酒店,这间酒店地段好视野佳,房间内大落地窗能看到铺开的维多利亚港,又像澳门那家一样,吃的逛的都可以在10分钟内步行到达,但和赵野墨一起逛街趣味不大,江颜照着自己的购物清单买完东西后就在房间里望着海景加班。
赵野墨中午扔下行李就去楼下买表,这6万多块的港币刷掉了,他就完成了家里托付的任务,在江颜自己采买的时候,他已经洗澡吹头喷香水出门见陈暮了。
鸣夏伉俪昨天带回来一个米奇头箍,今天又去了迪士尼续摊,江颜戴着头箍划开手机,看到正在跟前女友吃饭的赵野墨发来消息:“她哭了,我想走。”他一把扔开头箍,从沙发上跳起来,光着脚跑到浴室里去吹头发,都怪朋友们这段时间的生活风调雨顺,自己真是好久没能直击八卦现场了,机会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啊,他得赶紧过去。
餐厅里,陈暮觉得自己已经山穷水尽了。她本科毕业后没再继续读研,还执意跟比自己小半年的赵野墨谈恋爱,算是触动了家里这对高知父母的逆鳞,高压手段一触即发,她在被禁足之前赌气离开北京,硬要跑到千里之外的深圳找工作,从此不拿家里一分钱,也不让家里出一分力。赵野墨研究生快毕业时,她希望他能主动一些,要么跟她来深圳,要么给她一个承诺让她能顺理成章地回北京,但他都没有,陈暮本来就对三年异地恋没有信心,赵野墨这个态度更是让她灰心丧气地提出了分手。
但后来这几年她在深圳的工作并没有那么顺利,虽然这间证券公司名头是大,可深圳分公司毕竟和北京总部不能比,业务量不是一个规模,同事们的素质也一般。深圳毕竟不像北京,陈暮就没遇到过几个校友,名校光环没那么好用,有些时候还变成了同事排挤自己的理由,她听说赵野墨这段时间赚得不少,估计路子也多,约他见个面聊聊或许能对回京会有帮助,如果去北京总部没希望,那也可以请他介绍看看有没有值得跳槽的机会,如果他认为两个人还有机会复合,那可能性就更多了。
见面之前她一再提醒自己不能被他看出自己的不如意,恋爱的时候她娇贵、她清高,她任性,所以他对她言听计从,那么现在,她也必须还是那朵小白花。
今天的见面十分不顺利,搞得陈暮胃口全无,她不大理解,为什么从刚见面到现在,赵野墨就没有一句话是顺着自己来的?他是专程来砸场子的吗?可自己现在还有什么场子值得一砸呢?如果赵野墨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那见面之前他干嘛要特地说自己现在是单身?
陈暮开始怀疑是不是作为女性的魅力流失殆尽了,如果这是真的,那过几年自己岂不是就成了要长相又长相要钱没钱的老姑娘?想到这她就着急了,一急之下,赵野墨就越发像最后一根稻草:“当时我提分手的时候,你不是说要一直等我,要养我吗?”
赵野墨听了这话一激灵,像是接到了烫手山芋,立刻抛了回去:“是你自己说不需要的啊,怎么别人不养你了,你这是又来找我了吗?”话一出口他已经知道不妥,可也没有办法收回,果然陈暮听了,眼圈一红落下两滴泪来。
从分手之后他就没见过陈暮,今天来之前心里多少是是有一些美好幻想,但刚一见面幻想就变成幻灭:陈暮胖了。
他理智上能理解,大家都快30岁了代谢能力有所下降,工作强度又大,像江颜这样靠健身解压的毕竟是少数人,同学再见面时都互相拿日益增长的体重打趣,可他情感上不能接受的是,陈暮胖得并不算多,怎么就气质大变?恋爱时她是又瘦又弱的身体,太阳一晒仿佛要融化,期末大家熬夜复习时她总闹胃病,还执拗地一定不要赵野墨照顾,谁要是说点带性别偏见的话,她就气鼓鼓地要跟别人理论一番,明明长得袅袅婷婷,可他每次保护欲迸发时,她总要泼冷水。
就这样的陈暮,怎么会说出要他养她的话?她这几年是被什么驯服了,在马上就要告别青春的年纪,转了性子准备用女性身份给自己开路了?赵野墨虽然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很伤人,但他也没有道歉的理由——陈暮说的是事实,他自己说的也是事实。就在两个人沉默的当口,他给江颜发了消息,这次见面简直是浪费时间,对着一个和过去完全不同的陈暮,他无话可说。
餐厅就在酒店的五层,江颜坐电梯到餐厅门口时,身上须后水的味道都还没散,出电梯时他一掏口袋,里面有一支护手霜,江颜就涂着护手霜迈进了餐厅的大门,谁能想到这两人也挺不讲究,直接挑了个离门最近的座位,他还没走几步,打招呼的腹稿都没想好就已经站在了赵野墨的身边,两只手背贴在一起,在人家的脑袋旁边搓开护手霜。
陈暮抬着泪眼看到江颜,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磨人精怎么也在?他跟自己的前男友关系还这么好吗?赵野墨和江颜大学时总爱一起打游戏,期末也玩得热火朝天,好几次险些挂科,她那会觉得自己有督促男友学习的义务,看这个拖后腿的小白脸非常不顺眼,何况江颜这个性取向——虽然江颜自己没承认过,但班里的女生那会都笃定他喜欢的是男人——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天天缠着自己的男朋友算什么事呢。赵野墨的态度变了,可她对江颜的态度没变,看来与喜欢相比,鄙视是一种更加持久的情感。几年没见,这人还是那么讨厌,一句话不说就贴在了赵野墨身边,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江颜看陈暮居然也没开口打招呼,他自己也就不想开口,两个人的目光在对方身上逡巡,开始毫不掩饰地互相审视:陈暮确实胖了,以前傲得跟个小天鹅似的,现在脖子看起来都短了一截,头发扁扁地贴在头皮上,应该是有阵子没打理过了,浑身上有几件奢侈品,有的精巧有的另类,风格都不搭,他估摸着她这几年过得只能算表面光鲜,满不在乎地就开了口:“好久不见哦陈女士,您这是怎么啦?这里的饭好吃到让人感动到这个程度吗?”
陈暮上学那会像防小三一样防着江颜,现在还是习惯用女性情敌的标准看待他,刚打量完他,她心里的火就上来了:大家都是金融狗,凭什么自己已经要过劳肥了,江颜却一点都没胖?他穿得越随意,她看着就越刺眼,觉得江颜还是没把自己当回事,等到他开了口,那字字句句就更无法入耳了,“陈女士”是什么意思?
“赵野墨,你不是说自己独身吗?怎么找了男朋友也不跟同学们介绍介绍呢?”陈暮觉得这前男友指望不上了,索性破罐破摔,要拿捏一下他和江颜的关系,图个嘴上痛快。
赵野墨觉得眼前这位女士现在简直是无趣至极,他再不想绕圈子,只希望她能知趣一些,赶紧消失:“陈暮啊,你这话说出来,你觉得我们三个人里,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高兴吗?我和江颜之间,我们,唉,真没意思,你可真没意思。”他已经懒得组织语言,脑袋往椅背上一靠,仰着下巴盯着陈暮看,不想再说话。
陈暮从来没被他用这么不屑的眼神看过,像是一个老板在看自己不争气的下属,又像是在看一个毫不在意的陌生人,她并不是牙尖嘴利的人,想再反驳几句都不知道怎么说,何况她还在乎他,她体会到两个人的关系已然发生变化,现在她是在乎得比较多的那个人,被他这么看着简直是屈辱,在眼泪再一次流出来之前,她拎着包包离开了餐厅。
江颜请餐厅的服务员收拾了桌面残羹,又点了一些菜肴,然后坐到了陈暮刚才的位置上,赵野墨情绪差劲,那自己就陪他多坐一会,晚饭直接在这里解决。赵野墨改呈仰面朝天的姿态,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自己也就不多说话,等新一轮的菜品端上来,他看了一眼赵野墨手腕上黑金色的劳力士,找了个话题开了口:““我看绿水鬼挺土的,长得黑的人戴着更显黑,怎么就成了硬通货?你手上这块比它好看多了啊,你大舅怎么没让你买这块呢?”
赵野墨撑着扶手坐直,抬起眼皮慢慢找回度假的情绪:“价格差着好几倍呢,你给补差价啊,我这块是迪通拿,”他仿佛反应过来什么事,一脸感慨地讲了起来,“陈暮今天一直那话试探我,问我这趟出门买了什么东西,听我说买了绿水鬼就一直有钱人有钱人的喊,她都没认出来这块迪通拿,看来她这几年,也没赚到什么钱。她来深圳是才刚大学毕业,一个20出头的小娘,也不容易啊。”他说着说着脑袋就又垂了下去。
不认识几块劳力士,就能做说明这人过得不容易吗?赵野墨自己也是小康乍富,放三年前他也什么都不认识啊。江颜可没兴趣跟他继续讨论陈暮,他是真觉得迪通拿挺好看:“那到底多少钱?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干嘛,现在不跟我炫富啦?”
“买的时候不到22万,前年我还完配资的利息之后,第一时间到手的钱还有50万,我就换了辆车,买个这个表,买完之后没什么戴,有点别扭。开30万车的人,一般不会戴个20多万的表吧?就只有要撑门面的戴过几次。”
“戴假表的人才在乎别人怎么看呢,你戴个真的怕什么。我看这个表挺好看,你以后就戴呗。”江颜决定好好地捧一捧,不能让一个前女友搞坏了出门游玩的心情,“赚钱这个事,一命二运三风水,赵野墨,我看你就有这个命,以后肯定赚得更多,还戴不起这支吗?昨天拿回来的钱,连本带利和这表的价格差不多,是准备要再买一块吗?”
赵野墨话在嘴边绕了几个来回,他有心等一切都办妥之后再说出来,但被当面问到了,那就没有办法再瞒着,他没有办法对着江颜说谎:“两个月前,你说你们有个客户说话不算数,从合同上扣字眼找漏洞,不想把后续的2.4个亿给你们基金,有这么回事吧?”
“啊?是,合同上说当年收益率到15%或基金规模达到32个亿,他们就再给2.4个亿,我们收益率到了,但基金规模差四千万,今年市场上的钱紧,这公司不想给了,非说是收益率和规模都达到合同数字才给,人家都说要开掉自己的法务了,我们没再硬辩,这不是一直在找钱么,我们任总说大家自己拿钱顶上也行,四千万呢,拿命顶也不够啊。怎么,你找到了新的金主爸爸给我吗?我这里可没有渠道预算,没介绍费给你。”聊天也不能耽误吃饭,江颜说话间就剥了一小堆虾放到对面的盘子里,刚才这俩人点的都是些什么菜,一些骗游客的花架子,自己到时俩人的盘子都是干净的,根本没吃几口。
赵野墨嘴里塞着虾仁,含糊不清地说:“我这两个月把期货账户和定投的钱清了一下,过桥贷最近收益高,没舍得全取,但我还是想凑个整,就把自己这几个月的日常花销凑进去了,来这边打牌,是为了赚点生活费。反正现在加起来一共2000万,我的个人材料已经交给金小玉去做投资人适当性的评估了,你不是说你们的收益率在人民币基金里能排前三吗,我拼了命也得去当你的金主爸爸啊。”
“你疯了吗?我们又不保本,赔了怎么办?我这以后还怎么敢跳槽?你嫌我上班压力不够大吗!”
“你们要是都赔了,那我的钱放别的地方估计也保不住,我现在又没路子去投哪个靠谱的公司,”赵野墨认认真真看着江颜细长的眼睛,确认他有在认真听,就拿出了吐露心事的态度,“高收益高风险的项目我不想碰了,这辈子都也不想搞期货了,大前年刚拿了配资下场的时候,每天特别亢奋,那几个月的日子比打牌刺激好几百倍,亢奋了半年之后我的头发就开始大片大片地掉,压力型脱发,谁的承受能力都有个限度,是不是,你看这,还有这,这都是今年年初才长好的,”
赵野墨一只手把江颜拿着叉子的左手按着桌上,让他不要太激动,另一只手抓着他的右手在自己的头顶按来按去,“后来把大半的钱清出来,我就特别走极端地又去买了信托,劣后结算的都没买,全买的优先级最靠前的,那收益率你不是都骂了好几回了吗?该赚的钱赚不到,早晚要被通货膨胀给吞掉。没钱的时候天天想着赚钱,有了钱还是要被高不成低不就的折腾,你就帮我分担一下压力,行吧,以后你替我赚钱,你就是金主爸爸,钱都给你。”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实惠,江颜从来都不觉得这种爸爸孩子的说法能让自己占别人什么便宜,他翻了个白眼准备继续骂人,但手指戳在赵野墨头顶的发茬里,隐约还真有了一种抚摸晚辈的感觉,公司层面的事情自己本来也无法决定,对方也确实帮了个大忙,那就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了。
“谁要拿你的钱啦,我又没卖身给我们基金,分清楚点好吧。再说当你爸很开心吗,当你儿子才好,守着家产就不用赚辛苦钱了。你跟金小玉还有联系?怎么做资质评估没找我呢?”
“我这不是想帮你减减负,怕累着了江总,这种事能让别人做就让他们做吧,金小玉不是才去你们组吗,让他多辛苦一下。”
”他辛苦个毛,”江颜准备讲点这位学弟兼同事的八卦,但休假期间讲公司的事实在太让人扫兴了,就收了口改聊别的,“你那个表,我还没问完呢,你大舅这表是要送给谁啊?多大年纪?你付钱这么快,有没有仔细挑挑,上面有划痕怎么办?”
“他要说给他们公司副总,我大舅跟着那帮创业的小伙子一起走的时候都52了,一开始公司是挺好,但从16年互联网寒冬开始后就融资就难了,公司对大舅不错,一直没降他的薪水,不过今年是真不行了,他们公司早好几个月就放出风来要裁人,大舅准备拿这个表去送礼站队呢,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给比自己小十多岁的人送礼。”
说起来家里的事赵野墨就又要忍不住叹气,今天经济形势不好,几家亲戚里面都有大大小小的事,去年退休的爸是指望不上了,亲戚又都开始指望他,“你能信吗?我现在都快成顶梁柱了,我表弟今年毕业找不着工作,靠内推进了我们公司,和我一个部门,现在干点贴贴发票订个餐厅的活,帮这点忙就值得我大舅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夸我的话每次都有一箩筐,简直要被他们捧杀了。”
“弟弟,是那个姓周的弟弟吗?高傻帅周嘉铭是不是?”
赵野墨没反应过来:“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有你妈朋友圈啊,”提到小帅哥了,江颜完全地高兴起来,招呼服务生给自己上甜品,“你妈那年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呢,我们就加了个好友,她挺喜欢周弟弟啊,我在朋友圈里看到她发了好几次,吃饭的合影啊周末出去玩的照片啊,还有一次要帮他找女朋友,放了一个单人的照片,弟弟确实挺帅,单人的照片和合影差距不大。”
“我妈就是瞎操心,这个弟弟的女朋友还用她操心吗,平时上个班迷迷糊糊的,见了我妈就两眼放光,三姨三姨的喊,我妈看他也是个宝,就因为他老能有女朋友,我没有,也不是没有,就是没有可以带去见我妈女朋友。现在这家长,要求起小孩来一点都不现实,又要成家又要立业,最好30岁前就二胎生完,我今年都28了,按她的算法再几个月就虚岁30了,这怎么可能呢。”
赵野墨的话发自真心,因为没法让爸妈满意,他是结结实实地苦恼,可江颜解读的重点明显和他不一样,今天赵野墨帮他解决了工作上的大问题,他一定要郑重地回报:“你那个网红小姐姐分了吗?我给你介绍能让你妈和你都满意的女朋友好不好?”
“你还有这路子?我现在就喜欢妖艳贱货类型的,大家一起体验浓缩恋爱;我妈要贤妻良母型的姑娘,还得是高知分子。你觉得有人能达标吗?怕是花钱也买不来吧。”
“做人有点志向行不行,劫就劫皇纲,嫖就嫖娘娘!你等着,最多两个礼拜,我一定给你安排上!”江颜这会用餐完毕,踌躇满志地掏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赵野墨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今天这一顿饭,他们把工作生活家长里短都聊了一圈,他感谢江颜愿意听也愿意说,这对自己来说已经是极少才有的诚恳会谈,但有些念头,即使是对这这位最亲密的朋友,他也没有办法讲出口。
他想念很久之前的陈暮,那个就算正在闹别扭也要催自己去复习准备考试的小姑娘,他知道她不吃甜言蜜语那一套,于是只能乖乖地跟着这个气鼓鼓的小姑娘走去图书馆,一路盯着她的脚踝看,她那时看起来又细又薄,可性格完全不柔弱,极少撒娇撒痴,是个条理清楚又聪明细心的好姑娘,所以才有这么大的能量,让自己在分手之后不想再接近任何一个和她相似的姑娘。
“今天见面知道才不得不承认,以前那个小姑娘一点影子都没有了,我很后悔,没在那个时候对她好一些。”
赵野墨咽下了这些话,这种毫无用处的感慨,说出来真是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