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时代》墨如笙歌

1、第 1 章

　　路边的景观树缓慢的向后退去，伴随着九路公交车冰冷的电子女音，左遥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他微微皱眉，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有两条短信。

　　最新进来的一条只有五个字，是备注为宋鼎的人发来的：照顾好自己；另一条是银行卡转账通知，他的卡里刚进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左遥淡漠的看完短信，重新把手机揣回兜里，看向窗外，闭上眼睛。尽管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这两条信息还是让他有点莫名的……烦躁。

　　卡里进来的钱让他觉得自己还是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下，像寄生在腐肉里的蛆虫，但心里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状况，他需要这笔钱。

　　非常需要。

　　公交继续向既定的方向驶去，街景渐渐由繁华变得平淡，再到甚至有些荒凉。

　　四十分钟后。

　　空荡的车厢里，左遥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酸疼的脖子，电子女音报出了站点"下一站：幸福路"。

　　终于到了。

　　左遥拿余光扫了一眼滚动的红色字幕，然后拎起行李箱，背上吉他走到了公交车后门下车的位置。

　　由于要去的地方比较偏僻，基本已经到了公交终点站，因此车上没什么人。在仅有的几个乘客里，有个稍微年轻点的姑娘，坐在最后排，从左遥上车时就一直偷偷打量，眼看人马上就要下车了，姑娘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嗫懦开口："那个……请问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置若罔闻。

　　姑娘："请问……？"

　　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左遥已经下了车，车门啪的一声再次关上。左遥甚至都没看她一眼，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幸福路公交站看上去一点也不幸福。

　　破旧的站牌摇摇欲坠，让人怀疑这玩意儿只需要一点微风就能掉下来给等公交的乘客一个意外的"惊喜"，因常年的日晒雨淋，站牌铁架上的绿色漆皮掉落严重，露出铁锈的红色，呈现出斑驳的痕迹；为了方便乘客而设立的长椅也被人扛走，只剩下几根倔强的铁柱表示这里曾经有过长椅这种基础设施。

　　一切都糟糕透了，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了盛夏的味道，中午时的阳光更烈，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日光没有任何阻挡的照射到地面，路边的景观树因为灌溉不及时导致树叶呈现出墨绿色，无精打采的耷拉下来，像是蔫了的韭菜叶子。

　　尽管穿着短袖，也依旧止不住用手扇了扇风。

　　他拖着行李箱，看了眼公交站，然后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看了眼地址，又四下望了望，目光锁定了马路斜对面的校门——此行的目的地。

　　像是为了与公交站交相呼应，晋城二中的大门与公交站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历经风雨的二中校门口大理石碑上的"二"字掉了一横，于是暂时冒充了"一中"。

　　左遥来到校门警卫室窗口下，因为是上课时间，警卫室接待口窗户紧闭。白皙修长的食指关节曲起，敲了敲玻璃窗。片刻后，窗户打开，露出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男人一身保安制服，刚刚似乎在睡觉，被打扰的男人不耐烦的大概扫了一眼左遥，不等他开口说明来意，便操着一口方言版普通话教育道："同学，这都啥时间了你才来？不好好学习天天逃课，让你家长知道非打断你的腿。要是我儿子，保准美美滴收拾一顿，还敢逃课。"

　　这是把他当做逃课的学生了。

　　保安边说边开门出来，隔着中间的防护栏，看见左遥拖着的行李箱，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左遥在他一开口的时候就不再打算解释什么，冷着脸没吭声。

　　"你不是逃课的呀？"保安问。

　　左遥："我是转校生。"再说了，逃课的学生哪有从正门进学校的。

　　从保安的水平可以直观看出二中的水平。

　　保安"哦"了一声，又看了眼没穿校服的左遥，似乎确认了眼前的少年除了一脸冷漠外确实像个高中生，指了指警卫室的电话，说："那你给新班主任打个电话让他出来领你进去，这是规定。"

　　左遥耐心的拿起电话，照着备忘录上的号码拨了过去，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只见左遥两条好看的眉微皱一下，淡淡嗯了一声便挂断了。

　　"同学，为什么转学呀？是原来的学校不好还是犯错了？我给你讲啊，你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太难伺候，脾气大，事儿多，嫌这儿不好哪儿不好…不能这样知道吧！要知足，要听话！"保安隔着铁栏喋喋不休，左遥没吭声，低头刷着手机，保安又道："看你这样儿应该是犯错了才转学吧，肯定是打架了！哎呀，小小年纪整天不学好……"

　　这样儿？哪样儿？

　　左遥终于把眼睛从手机上移开，隔着铁栏看了保安一眼，那眼神看不出喜怒，只冷冷一瞥便又回到手机上，保安却莫名的一悸，嘟囔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便闭嘴了。

　　少年始终冷着脸，周身气压很低，即使燥热的天气也让人觉得他的周围一定是冷的。

　　十分钟后，一位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匆匆赶来走到保安旁边，说了几句便让左遥进了校门。

　　两人向校内走去。

　　"左遥？"男人问。

　　左遥"嗯"一声，不紧不慢跟着男人。

　　"老宋说你早上九点到，我等了一个小时没见人，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男人带着左遥走过一段林荫路，边走边说。

　　左遥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扫了眼新校园的环境，教学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整个校园很有年代感，绿化做的很好，环境勉强说得过去。

　　"不好意思，早上睡过了。"

　　他倒诚实。

　　但好像还不如不说。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慈善的眉眼带了点诧异，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诚实，于是笑着说："我姓赵，是你的班主任。老宋把你的情况大概都跟我说了，你别有心理负担。这里虽然比不上你以前的学校，但也不差。该咋样还咋样。"

　　左遥心里冷哼一声，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怕你吃不消啊大叔。

　　这句话他没说，顺着赵老师的话点点头，没再接话。

　　赵河先带他到了宿舍楼。

　　对于二中是寄宿学校的事情左遥一开始比较抵触，他喜欢独处，而住校意味着要跟很多人共享一个空间资源，他当然不乐意。不过在他再三要求下，作为亏欠的补偿，宋鼎给他弄到了一间单人间宿舍。

　　宿舍楼环境一般，普通的格局。他的房间被安排在三楼最里面的位置，紧挨着的是唯一一间二人间。二中的标准间是六人间，在左遥没来之前，这间二人间是这个学校独一份。

　　但这回，一人间的特例打破了二中有史以来的记录。

　　赵河把宿舍钥匙递给左遥，"你先把东西放下，报道完了我让班长领着你去办后面的手续。"赵河叉腰站在门口，外强中干的身体此刻已经热出不少汗。

　　左遥把吉他放到桌上，从行李箱拉杆上取下黑色的书包，跟着赵河来到了教务处。

　　他话少，赵河刚开始还问他以前学校的学习情况，得到的都是单双字回答，问了几句后赵河也觉得好像有点浪费口舌了，便专心带着他往教务处走。

　　旋楼梯而上，教务处的门大开着。

　　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趴在窗口，满身怒气的朝窗外吼道："顾凌屹！你又逃课！给我等着！小兔崽子你完蛋了！"

　　"……"

　　"……"

　　看上去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赵河抬手扣门，朝左遥尴尬的笑了一下。

　　左遥平静的表示自己不在意这些细节，但还是忍不住往瘦削男人趴着的窗户望去，匆匆一瞥，他看见一个瘦高挺拔的身影正从墙头翻过，那人一身校服，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造型，撑手，下跳，落地，整套动作熟练利落，起身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然后边跑边笑着朝这边的窗口望了一眼，朝着另一边的楼跑去了。

　　"张主任。"赵河说。

　　那个瘦削男人从窗边转过身，脸被气的通红，看见笑眯眯的赵河，似乎更气了。

　　"赵老师，我正要找你呢！看看你们班的顾凌屹，一个星期七天，他有五天都在逃课！像什么样子！"张珏气的拍桌，就差指着赵河的鼻子骂人了。

　　而那个罪魁祸首刚才从班主任和教务主任的眼皮底下翻墙越院。

　　"张主任，顾凌屹，我回去会好好教育的。"赵河还是笑眯眯的说。

　　张珏气的用食指指了指赵河："你哪次不是这句话？屁用没有！再这样下去，等着开除吧！"

　　赵河无言以对，生硬的扯开话题，把左遥推了出来，"张主任，这是我们班转来的学生，来办入学。"

　　张珏这才看见左遥，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短袖配深色休闲裤加休闲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却让他穿出了张扬的个性。张珏皱下眉，有种不好的预感萦绕上心头。

　　这小子和那个顾凌屹兔崽子给人的感觉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

　　张主任眼睛毒辣，一眼就分辨出这转校生不是好鸟，态度立刻冷了下来。

　　左遥感觉的到他态度的变化，可他不在意，狭长的眼角带着不可一世的冷冽。

　　张珏对他的印象更不好了。

　　办完入学手续，赵河带着他来到了教学楼。

　　高二五班，一个被张珏列入黑名单的班级，一个除了学习什么都干的班级。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安静的楼道里充斥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氛围。

　　但高二五班不愧是五班。

　　赵河推开教室门，里面打闹的，聊天的，吃零食的，睡觉的，写作业的，全都该干嘛干嘛。

　　"同学们。"赵河拍拍手想引起大家的注意。

　　没人理会。赵河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理。

　　"安静安静，班主任来了。都干嘛呢，回座位去！"

　　最后排趴着打游戏的男生抬头喊了一句，班里立刻安静下来，竟比赵河的话好使。男生看了眼讲台上的赵河，继续低头打游戏，没再抬头。

　　赵河也不生气，平静道："咱们班来了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不用赵河介绍，下面的人已经朝左遥投来了探寻的目光，有几个女生接触到了左遥的眼神，脸色微红的低下头。

　　赵河点头示意左遥做个自我介绍，左遥拿起一支新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说了三个字："大家好。"

　　赵河给他留了时间，想让他再多说点，表示友好。等了一会儿，左遥也没开口。赵河只好自己说："空座位只有两个了，最后排靠窗的顾凌屹旁边有一个，靠后门的位置有一个，你想……"

　　赵河还没说完，左遥便道："我坐靠门的。"

　　他还是喜欢独处。同桌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赵河点点头，同意了。

　　左遥走到后门的位置，坐下。

　　宽敞。

　　赵河："大家对新同学要多关心，友好相处。好了，保持安静，学习吧。"

　　按耐不住好奇的心情，赵河前脚刚踏出教室，后面已经炸开了锅。对新同学的议论声纷纷不绝，不断的有人扭头朝后门的位置看去。

　　最后两排统称为"学渣区"，除了学习，干什么的都有。前排的那哥们儿和同桌正在观看带颜色的小视频，旁边一男一女拉拉手摸摸腿的咬着耳，还有人捧着一碗米线加餐……

　　赵河的话对这个班级没有任何的影响力，闹哄哄的又吵了起来。

　　左遥把耳机塞进耳朵，点了几下手机屏幕，趴在桌子上睡了。

　　"卧槽！"顾凌屹游戏死了，手机往桌子上一甩发出砰的一声。

　　胡凯转过来趴在顾凌屹乱书堆成山的桌子上，问："老大，你今儿状态不好啊，还没到决战圈就被KO了。"

　　顾凌屹抓起一本书扣到胡凯脸上："滚蛋，下回打的让你跪舔！"

　　胡凯贱笑："不再开一局？"

　　顾凌屹向后倒伸了个懒腰，懒懒道："不了，我太强了，没意思。哎，你那儿有水吗？渴了。"

　　胡凯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到半瓶可乐。也不知道开了多久了，过期了都说不定。

　　顾凌屹嫌弃的用两根指头捏起瓶子："你这都过期了吧。上学期我就见你这瓶可乐了，还在呢？"

　　"老大，这可是我今天早上新买的，只要你不嫌弃它的嘴被我的嘴亲过，那它现在就属于你。"

　　“不好意思，我嫌弃你。”

　　"……"胡凯捧着一颗破碎的心默默转过身。

　　顾凌屹决定自己去买一瓶。

　　以前上课的时候他如果想出去，都直接从后门走，这次也一样。

　　顾凌屹走到后门，手扶上门把手正要开门，余光瞥见了一个趴在桌子上的背影。那人趴着，椅子的靠背刚好堵住了后门。

　　左遥听着重金属摇滚音乐，对外界的声音感知几乎为零。

　　"同学？"顾凌屹喊了他一声。

　　没反应。

　　"同学？你能挪一下椅子吗？"又说了一句。

　　没反应。

　　"同学？"睡这么死？顾凌屹轻拍了下左遥的背。

　　没反应。

　　这效果，不会是昏迷了吧？

　　顾凌屹这么想着，有些担心的看了眼趴着的背影，然后扫了眼班里的其他人，见没人注意，他一个闪身弯腰，脑袋以一个怪异的姿势伸到了左遥趴着的脸的下方。

　　左遥胳膊搭在桌子边，额头放在手背上，从下往上可以看见整张脸。

　　顾凌屹和左遥就这么来了一个脸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