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之界》七上

15、第 15 章

　　春悄悄，夜迢迢。影憧憧，人惶惶。苏醒深深吸气，小心翼翼地寻着李默之气息深入梦境。
　　“大漠风尘日色暮。”狂风怒吼，天色暗沉，苏醒置身于漫天黄沙中，迷了眼，分不清方向，也寻不见李默之的身影。他用胳膊遮挡在前，侧耳静听，一个细弱的呼救声从远处飘来。
　　是谁？苏醒向声音的方向快速跑去，沙尘渐渐减少，视野清晰。不远处一顶红色马车半陷在沙中。

　　马车前沙坡上，一人身形挺拔，黑色长袍外加暗色铠甲，迎风而立，向车后方向眺望。他手中长剑在阳光下折出刺目的光，一闪，一闪。
　　李默之，李景存。苏醒心底默默地惊叹，他原是这样的人吗。这个样子的李默之，他一定在哪见过，在哪.....
　　马车的布帘被掀开，一红纱裹头遮面，半提长裙的女子跃下马车。她就着马车转了一周，发现车轱辘已陷太深，无奈地叹了口气，望向烈日炎炎下无尽的沙漠。
　　“主子，这可怎么办？”焦急地无助的女婢从车后远处跌跌撞撞跑来，边跑边哭着呼救：“来了，追来了，怎么办！”

　　琉璃公主看向奔过来的将军，又看了看眼前的随身女婢，目光温柔而坚定，“别怕。”说着，她从车内抽出一把长刀，对李默之道：“将军放心，我能护好自己。”
　　李默之神色凛然，眼神犹豫而手中剑却先动了，长剑直接飞向冲过来的数个胡服装扮的异族人！
　　风乍起，眼前一切忽然晃动，模糊。这是梦境，梦在变，或者梦只到这里。苏醒顶着狂风，勉强站稳。忽而风消失，再看清，只见一把长刀直面砍来，苏醒大惊，可他动不得，眼见挥刀的敌人捅向自己，刀穿过他腰腹，冰凉——痛？！血！然而——刀似无形，血不是他的！是——他低头看着挥刀的人穿过自己，再猛地回头，身后捂着胸口倒下的是琉璃公主......
　　琉璃就倒在眼前，血泊里，眼睛瞪的很大，茫然地看着他。他捂着胸口，好像刀插在他的胸口，痛是错觉，而又似真实的存在。
　　他看到李默之踉跄地扑过来，抱起琉璃搂在怀里，悲恸天地的哭嚎，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黄沙，只有抱着琉璃公主长声痛苦的李默之。
　　悲而至极，嘶哑无声，李默之一口鲜血喷出，正落在身前如骨雪白的玉如意。
　　玉如意？！苏醒眼见那血沁在玉如意内，很快消融，玉如意发出幽幽的光，忽闪忽闪，渐渐暗淡。

　　苏醒的心似被揪住，李默之浑身染血，眼中伤痛难抑，悲愤难止，泪水染上脸颊嘴角的血渍，滴在琉璃的红裙上，滴在沙地，滴在苏醒心上。
　　这种令人窒息的悲伤，反反复复，没有休止。
　　苏醒觉得自己就要沉入这昏天暗地的漫漫黄沙中，也就在这近于绝望地边缘，梦境又变了。

　　淅淅沥沥地小雨滴落，雨帘遮挡视线，苏醒低头见自己踩在青石铺成的小路，不远处，袅袅烟雾中，一人白衣素袍，手撑竹伞，背身负手立于桥头。
　　这是——李默之。
　　苏醒猜测间，那人似听到什么呼唤，急忙转身，噗嗤一笑，眼角弯弯，唇边露笑，似清风揽明月，似人间明媚天。他宽袖展开，伸出手——
　　等谁来？
　　将军，远上青松可是闻名遐迩的名茶，你竟不知？
　　苏醒脑中轰鸣，这是谁的声音？不是李默之的梦里，空空而来，嗡嗡作响，这来自他自己的心底。
　　不对，有一个影子与李默之重合，影影绰绰，越来越不清晰。

　　这究竟还是不是他的梦？
　　噹噹噹......
　　苏醒知不能再停留，他需撤出梦境，可他仍不死心，他想知道更多。不顾梦境的摇晃，苏醒回到李默之心魂结界处，一道白色冰障耸天立于眼前。苏醒凝神，将全身的魔气聚集，如一缕暗红烟雾触摸上冰障，沿着坚实的壁垒慢慢搜寻。许久，在漫天的冰面上有一处不同，透过冰层隐约有一红色影子，像一簇小小火苗，轻轻摇曳。
　　是这里……
　　如果，有足够时间，足够力量，他应该能打开结界。
　　只是苏醒知道他已拖延太久，再继续，两人性命都有危险。他必须撤出。

　　苏醒从李默之梦里回到现实，浑身没劲，再提不起力气，连叹魔气消耗过大。
　　李默之依然熟睡，眉头舒展了些，大概这个伤痛的梦已然过去。苏醒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李默之，想他梦里反复的悲伤与绝望，心中竟有丝丝不忍。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这是一个被下了结界的梦。

　　想此，苏醒再次觉得重黎一定还有秘密没告诉自己，或者他应该直接去问那个闭关的家伙！
　　幽幽阴山，隐没在浓重雾色中。
　　苏醒现身在魔族族长闭关的北麓山顶，石门外，一随从迅速现身跪地向他行礼：“左使大人。”
　　“族长何时出关？”
　　“不知。”
　　“我有要事。”
　　随从没敢再说话，只是让出门口，意思是左使您自己酌量，惊扰族长那也是您自个的事。

　　苏醒蹙眉头，罢了，行，他咳嗽两声，气沉丹田，卯足劲，大声喊道：“卞澜！你给我出来！别假装闭什么关！”
　　守门随从下巴咔嚓掉了下来，差点没站稳，您老就这么喊，那可是族长，唉——
　　没多久，石门砰的打开，族长整理整理衣襟，踏出门来，“别喊了，你当我像你，说在无妄山闭关，实则偷跑人间。”
　　随从听见族长声音，便跪礼后迅速离开。
　　“族长。”苏醒见到卞澜，还是规矩地俯身拜礼，只是嘴上没有客气，接着道：“果然什么都知道！”
　　“有什么急事？”卞澜不在意苏醒的态度，笑了笑问。

　　“我想知道守护李默之心魂的结界是怎么回事！”苏醒既与重黎问过李默之情况，自然就知道重黎定会与卞澜回报，所以也没必要绕弯子，直接问到底。
　　“不知。”卞澜亦直接回答。
　　“不知？”苏醒不信，道：“这个人，这么久，你掩藏他生死，不许他人干涉，竟然说不知？我不信你未去探过他心魂。”

　　“探过，但无果。”卞澜想起初次发现李默之这个人时的情景，大概是千面前，也就是苏醒出现在阴山之后的那几年。他当然去查过，因他心中也有太多疑惑，可是很多事情，至今也只能是猜测！
　　“什么意思？”
　　“你所看到的那道白色结界，我也无法打开。”
　　“你，不能？”苏醒惊讶，想来也是，以卞澜的能力，这么久以来，他不可能没有机会去打开结界。
　　“你能吗？”卞澜目光凝视苏醒，不放过他一丝情绪。

　　苏醒心中已思量来回，面上却尽量平静：“也许。”
　　“这道结界非魔气所设，我一探寻到冰壁就被强光震出。”卞澜见苏醒没有回应，转而问道：“你前段时间说查出些头绪可以助你恢复记忆，可有成效？”
　　苏醒抬眸看他，两人目光交汇，一试探，一斟酌。一个摇头，一个点了点头。
　　卞澜叹了口气接着道：“结界手法我族无人能解，这是一个灵力结界。”

　　灵力……神界……
　　“或者，设界之人利用某种方式使用了神界的法器，也可设这种结界，那这个界就只有设界人自己才能解。”卞澜不确定心中想法，对苏醒又问不出究竟。但如果，苏醒能解这个结界，那他猜测的事……
　　“设界的人是想把人困在梦境里，只是这个梦……”卞澜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太过悲凉……”
　　苏醒不禁心底颤动，如果是自己所设……那目的是什么，又为何如此……残忍。

　　“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李默之，李景存，这个人你以前有没有见过？”苏醒微微一笑，眼底墨色染开。
　　“——没有。”
　　“你知我说的不是人间。”
　　卞澜迎上他的目光，亦微笑，“没有。”确实没有，即使他觉得见过，也不能确认，也无处确认，因为——千年又千年，他当年也不过是个无知孩童。而今神界早已陨落，魔界亦今非昔比，上古的人神魔都已成为传说。

　　所以，水精白玉如意，这隐秘的神器，未知的力量，人人都想得到。
　　“魔界不同以前，这些年事事纷争，人心项背，难测敌我，不想有一日我魔族也消失殆尽。”卞澜叹口气，难掩忧愁。
　　苏醒知他心怀魔界众生，只恨能力有限，只叹世道苍凉，心有余而力不足。
　　“天河震荡，人人自危，魔界内又是非不断，分化渐显，你也多多防备，怕是有些事我也难控制。”卞澜拍拍苏醒， “以后别这么直接来，站队太明显。”
　　苏醒嗤笑，“对于你，我还用站队吗？”说着挥挥手，消失。

　　卞澜轻轻叹气，又宽慰一笑，有些人，有的话不必多说。不论事情是否与他想象的一样，有些不能避开的人，不愿面对的事，终究是要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