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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江湖夜雨十年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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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有洁癖,还爱享受吃不得半分的苦,可那麽多年过来,我早已学会了忍受和习惯。
人心易变,人性复杂,尚且不能以黑白对错相论,如此而言,人又岂只有一面?我也不过是个凡人,自然有很多面,面对不同的人自然是不同的。我拿杜陵当儿子养,对他如对晚辈自然不可能给他做坏榜样。
可杜陵终究还是随了我,连选择的人都跟小白有些相像。
只希望他二人莫要重蹈我与小白的覆辙。
小白,小白。
我真的不如你洒脱。只是想起你的名字,一颗心就像针扎一样又闷又痛。
人的心真是全身上下保存的最好的却最脆弱最不可理喻的器官了吧。
痛起来六亲不认不分时间地点只搅得人生不如死。恨不能活生生的挖出来看看上面是不是已经千疮百孔了。
袁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屋顶上坐着三个沉默的男人。
袁湛,白雪楼楼主。
白雪楼实在是一个一言难尽的存在。袁湛,也一言难尽。
半个时辰后,屋顶上没人了。
院内烤全羊的架子旁,围坐着四个男人。
烤到全熟,一旁伺候的丫鬟撒上孜然,拿刀偏肉分盘端给我们。
杜陵初次跟袁湛一起吃东西,咬了一口,惊道:“好吃的要哭了。”
袁湛是个老饕。他身边的其他人不敢说,厨子一定是最好的。
吃烤羊肉,不能没有酒。
果然,吃了没两口,他就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只巴掌大小雕琢精致的玉瓶。
是君莫笑。酒如其名,传闻再铁石心肠的人甚至连花草鸟木饮此酒都会悲上心来流泪不止。
酿酒柳大师生前遗作,全天下仅有两瓶。分别赠予给了我爹、皇帝。皇帝那瓶赏给了荣王。 根据鹤影门的消息荣王作为贺礼赠给了姜白石。
白雪楼一贯圆滑中立,秉承着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的原则存在着。袁湛与姜白石私交不错也有可能。
袁湛小心翼翼的拿着手上的玉瓶,一脸肉痛的递给我道:“托你的福换来的。”
我只觉得血气上涌胸口那块旧疾又要犯了。
小白,你到底要我如何?当初说走不到永远的人是你,后来说不回头的人也是你,再见一副放不下难过悲哀在意的人也是你,选择成亲让你我真正没了可能的人也是你。
盘中的烤羊肉尚温,短短几分钟却从美味变得难以下咽。
我接过玉瓶,紧紧握住,直到玉瓶被我捏碎,碎片扎破了手心,鲜血混合酒液从指缝滴落在地上,像极了那夜雨中才能流的泪。
我想痛哭流涕,可我不能,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我想爱,却伤透了心。我不想爱了,却心不由己,我想恨,可他如此伤我也不过是不爱我,一厢情愿连恨都没有理由。我想忘掉,可身边的一切都反反复复的提醒着我。我失去了他,如在地狱里沉沦。日夜难眠一刻不得安宁。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都倍觉艰难。
我身为顾家人,有我的骄傲,我身为男儿,有我的尊严。我甚至都无法跟人倾诉那种痛苦。他尚且有人陪伴安慰替他打抱不平,我呢,我却只能一刻不停的继续活着,清醒的活着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这感情何其不公。不过是先一步爱上而已就输的如此可悲。
我没再看自己的手,左右不过是众多伤口的一处。痛不及我心口那里的十分之一。酒香弥漫在空气中,种种过往不可抑制的浮现在眼前,令人窒息。
眼前一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离我而去。最后只听见杜陵惊慌失措的声音。
杳杳影去,何以君悦。
再次醒来的时候,床边只有鼻青脸肿的袁湛。
袁湛捂着脸道:“你可终于醒了,再不醒我就要被这俩人联手打死了。”
疲倦了揉了揉眉头。注意到右手已经被包扎好了。
我问道:“你拿的什么换的?”
袁湛呆滞了一下,往后挪了挪道:“……”
我有了不好的预感,冷着脸不耐烦道:“说。”
袁湛小声嗫嚅道:“拂地红的三颗种子。”
拂地红,玫瑰拂地红。我曾承诺每年必送他九十九朵。如今也好,他若能种出来,也不算我失诺了。
吹了声口哨,从屋梁上下来两个暗卫,正是小甲小乙。
二人恭敬的单膝跪地。
扬了扬下巴,对着袁湛道:“你刚闭关出来,还有很多事不清楚,有些消息不方便在信中说,待会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小甲小乙。”
谈及正事,袁湛正了神色,道:“我来时路过扬州,楚家待我异常亲热。”
我从脖子上取下相思玉佩,拿在手上看了看,道:“你送了相思给楚云归,楚家想必对白雪楼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袁湛闻言扭曲了脸色,哀怨道:“那还不都是怪你。”
我奇道:“楚家对你热情,为何要怪我。”
袁湛不再说话,蹲到墙角赌气去了。
看到这一幕,我连同两个暗卫一起笑起来。
姥爷去世后,楚云归曾说要陪我。可那时我冷心冷情对他已经再也没有感觉。许是因我说再见还是朋友,后来他不辞而别。
在一起时我曾担心楚云归是我命中的劫难,想方设法百般疏远他克制对他的感情,可谁知道老天跟我开了一个大玩笑,跟他分开后,遇到的姜白石原来才是我这一世情劫。
如今,我方才明白楚云归与我最合适,可我跟楚云归已经回不去了。
秦思安,楚云归,姜白石这三个在我生命中先后留下印记的人,都回不去了。秦思安是我不想回去,楚云归是我没脸回去,姜白石是我无法回去。
楚云归来的时候风尘仆仆。好像我每次见到他,他都是这幅赶路中十分疲惫的样子。
楚妃没有孩子,对楚云归想必要求十分严格。宫中曾经流传过很多小道消息,无非是楚妃今日又罚楚云归在门外站了几个时辰。我有时候觉得楚云飞浑身罩着一层久在压抑中引而不发的阴翳。
有时又疑心是否是我想太多。
楚云飞沉默了很多,他本来也不是很热情的人。唯独那双眸子仍然明亮。
“寒塘,淮王还不能死。”
开口就是一道惊雷,袁湛变了表情,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
他茫然道:“楚尚书,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寒塘哪来的时间人手去去刺杀淮王。”
袁湛有些时候的想法是很传统的,比如推崇天地君亲师,一生一世一双人。刺杀天潢贵胄在他看来简直是诛九族的罪。江湖与朝廷,武力值向来不对等。太祖开国时期,曾定下盟约,江湖势力不得以任何理由刺杀朝廷命官,江湖人士可入朝为官与朝联姻。
这是明令,暗令据闻保太祖上位的三大势力,各自有一道特权,即每年可杀除天潢贵胄外的一人。
世外三生阁之所以出手对付国师,想必底气就来源于此,也难怪皇帝痛失爱臣居然没任何动作,连风光大葬追封赏赐一概没有。
楚云归看着我,沉声道:“寒塘,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懒洋洋道:“所以他还没死。”
平江山庄活下来的旧人曾骂我冷血冷情,可我这人从来是理性胜过感性,做事如此,做人亦如此。典型的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种。
情感上我恨不得当今皇帝都去死,可理智上我仍然在京城当着名义上的安乐候,做一副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面容。
淮王再蠢,他背后有达观寺,我爹娘尚在达观寺为质。我怎么敢现在让他去死。虽然不能死,但近距离感受一下死亡的威胁总是可以的。否则真让谢朝华以为握着我爹娘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威胁我了么?
我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被人威胁。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不管此举,是主动还是被迫,我与达观寺隔阂都有了。
想来应该是荣王的手笔,毕竟有一个了解我三分的姜教主当后盾。
荣王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知我跟姜白石不可同有。倒是我太大意小瞧了他先前的算计。
傍晚夕阳正好,余晖染了半边天。
看了一眼受到惊吓的袁湛,指挥他去书房拿我那副心爱的棋盘。
“云归,不如下一局如何?”
楚云归看了看我包扎的右手,终究还是没反对,点头应了。
他倒是明白,我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拦。
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在葡萄藤下,吹着风,喝着茶,下着棋。
我姥爷曾经点评楚云归的棋风光明磊落,大开大合。我的棋风亦正亦邪,无拘无束。
人人都说,棋品见人品。如此看来,好像也十分有道理。
只是正人君子总是比不过邪魔歪道。
我落下一子,笑得十分开怀,道:“承让了,云归。”
我精于布局,走一步向来看十步,下五局赢了五局。
楚云归未尝不擅长,他只是输在经验上。
楚云归笑了一下,道:“是我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