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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皇上被镇住了,夏玉瑾连珠箭似的,就把从第一次遇刺,到后来查出的商队,再到后来红莺拼死从祈王府带出来的情报,除了红莺的背景和柳惜音手上的情报网,其他的全嚷嚷出来了。
      他还是向着嫂子的,胡青叮嘱过,这事还不能让皇上知道。
      皇上大惊,继而大怒,拂袖扫落台上的纸砚,“孽畜竟敢如此?”然后对这不靠谱的侄子各种质疑,“胡乱编排这种事,知道后果吗?”
      夏玉瑾默默往后缩了两步,总算没有被砚台砸到脚:“我和祈王叔无冤无仇,之前还坑了他不少银子,他来编排我倒是有可能,我编排他还少了缺钱时坑钱的路子,我何必呀?”
      皇上再问:“你该不会被蒙骗了吧?”
      叶昭在旁边开口:“红莺是我表妹从小一起长大的,专门习武保护她的贴身丫鬟,而且为了查探消息,身受重伤,强撑着带出来的消息,亲眼见着祈王府内养着准备送往东夏的舞女,还有哑奴作证,不会作假。”
      叶昭从来话都不多,皇上知道,没有把握的话,叶昭是不会说的,可是皇上还是摇摇头:“祈王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并没有儿子,何须谋反?”
      凡是谋反,都会琢磨着要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没有儿子就是没有继承人,纵使九死一生打下江山,最后难道拱手让人?这是皇上对祈王一直没有太大疑心的关键。
      夏玉瑾在旁边反问:“若他没有反心,为何到处搂钱?”
      三人沉默不语……
      皇上自持宽厚,听见自家人谋反的消息,更觉得心痛,但是危及皇位就是危及性命,不可轻视。
      皇上长叹一声,颓然坐下:“你们先回去吧,这一路也辛苦你们了。叶昭的事情,容后再议,玉瑾你明天跟着叶昭去军营报到吧,不愿当巡查使的小官就跟着叶昭好好学,有点出息,给你爹长长脸。关于祈王的事……不可走漏消息,不可轻举妄动,朕自有打算。”
      夏玉瑾和叶昭点点头,就出宫了。
      另一边,柳惜音上了状元楼,便在二楼寻了个地方暂作休息,等着叶昭回来。
      一楼大堂不少人在吃饭,高谈论阔,人声鼎沸。状元楼取这个名,自是有些缘故,大秦朝有三位状元上京赶考是都是暂住状元楼,也是在状元楼接的皇榜,于是状元楼一度成为上京读书人最受欢迎的地方,常有不少自诩高雅的读书人来此聚会,也有很多有身份有背景的上京纨绔在这里摆谱。
      柳惜音百无聊赖,安安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可是楼下传来了不少声音,实在难以入耳。
      “叶昭那婆娘,又黑又悍,哪有半分女人模样?”
      “粗手笨脚,就连我家烧水的丫头都比她强。”
      “还道是个英雄,原来是颗灾星。”
      “听闻她在漠北,胡作非为,而且男女不忌,祸害了不知道多少良家少女,还有少男。”
      “果真的妖人现世,天下大乱啊。”
      “可不是,她一成年,蛮金就打过来了,灾星!”
      “自古以来,都是男人做官,她一个女人,占着高位,啧啧啧,牝鸡司晨,怪不得这两年不是大旱就是大水。”
      “我听说啊,叶昭是天煞星下凡,又是纯阴身,身居高位,怕是要引起蝗灾地震呢!”
      “纯阴身?哈哈,别逗了,她那男人模样,阳刚之气过剩了吧!哪有半分阴身的样子?”
      “就是就是,娶她还不如养个小倌,好歹小倌都比她温柔体贴……”
      “孟兄高见!我现在都不敢相信叶昭是个女人,她那身材,怕是脱光了都难以入眼吧,哈哈哈哈……”
      阵阵哄笑,声声刺耳,话题越说越没边,越说越难听。
      状元楼里平日里素不相识的食客,都纷纷加入了这个话题,各自分享着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流言,笑谈着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秘闻。
      和男人们略显粗鲁的调笑声不同,二楼传下来一道女声,声音冰冷,吐词清晰,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呵,一群没用的男人诋毁着自己永远也比不上的女人,真是可笑。”
      楼下沸腾的交谈声为之一静……
      声音很好听,说出来的话,怎么就好像在骂人呢?
      好像就是在骂人好吧!
      等到有人反应过来,刚想说点什么反驳,那道清冽的女声,又传下来了。
      “哪里来的自信?哪里来的底气?哪里来的理由?因为自己无能?所以只能用干巴巴的言语去攻击别人?”
      这次的质问更加清晰的传入楼下人们的耳中。
      状元楼二楼中间是空的,声音的主人,半倚在二楼的栏杆上,覆着面纱的脸上虽看不见表情,可是露出鄙夷目光的双眼,却看得一清二楚。
      楼下的人就抬头看着那居高临下的女人,虽戴面纱,看不清五官,却姿态婀娜,风韵动人,让人眼前一亮。
      看到美人,被激起来的怒火,莫名消了几分。
      女人,懂什么?不过对美人总是要大方点的嘛。
      “小娘子如此好看,怎地胡言乱语?”楼下一位衣着讲究的食客,端起谦谦君子的架子,佯装风度的冲着楼上的小美人说道,完全忘了刚才口出脏言的那个自己。
      柳惜音冷笑:“胡言乱语?公子方才可是说的天下兵马大将军叶昭?”
      “正是那叶昭。”被美人搭话的公子努力坐直了腰板。
      “什么天下兵马大将军,一个女人,也好意思当将军,在外面舞刀弄枪,抛头露面的,简直丢人丢到家了。”旁边同桌的好友眼红小美人居然找了这家伙说话,便主动接话补充。
      “就是,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邻座的人也跟着议论了起来。
      “悍妇!凶婆子!”
      “妖人!”
      “女人当将军,你们这么难受?”楼下的污言秽语,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着柳惜音。早就知道,对阿昭不利的言论颇多,本以为自己不在意,可是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反驳,忍不住的发怒。
      “自然,自古以来男女有别,各司其职,况且,身为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纲常伦理,叶昭一个女人,怎可以踩在男人头上?”
      说话的是孟太仆家的公子,刚才谈论中,属他的话最难听。
      “那除了叶昭,如今还有谁能当这将军?”柳惜音嗤笑。
      孟公子刚想回答美人的问题,话在嘴边想了又想,硬是没想起来如今大秦还有哪个厉害的将军可以代替叶昭的,憋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狂给旁边的人使眼色。
      跟着他鬼混的纨绔们赶紧附和:“我看李大将军就比叶昭强!”
      “不行不行,李将军八十多了,刀都提不起来了,再说了,早五十年,李将军也没现在活阎王的威名显赫。”
      柳惜音看向声音的来源,本来应该带着护卫回军营的胡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了,正举着杯子朝她挤眉弄眼呢。
      心头好笑,也有几分安慰,回过神来,到底是自己冲动了,其实这些话在阿昭揭露自己是女儿身之后,就从没消失过,看胡青这样子,外人怎么想又怎么样呢?阿昭有疼爱她的家人,有肝胆相照的兄弟,还有自己陪在她身边,何必为了这些人自寻烦恼?
      看到柳惜音恢复淡然的目光,胡青松了一口气,小妮子真的是,这两口子一样护短,见不得别人说半句不好,还好自己眼巴巴赶过来蹭饭撞见了,不然还指不定这小丫头怎么钻牛角尖呢!
      被反驳的纨绔,无话可说,可又不甘心,又拉出一个人:“那牛将军够厉害吧,够名声大了吧!”
      “那个大老粗?祖上三代当强盗,性格暴戾,嗜杀成性,发起疯来自己人都打杀,这种人当将军?哦,对了,他被招安还是因为叶昭对抗蛮金的时候,抽空顺便去收拾的,不过因为他性格太野蛮,叶将军就把他丢给朝廷安置了。”
      胡青挪了个位置,换了个低沉的声音插言。
      “那梁小将军总不错吧,也是将门世家出身,上次京卫大比,还夺冠了!”
      胡青蹲在一个五尺宽的胖子背后,捏着嗓子说道:“那个小屁孩?武艺还行,他夺冠之后陛下考他军法,半句话都答不上来,简直比叶昭还要文盲,他要是能代替叶昭,起码还要上战场再练个十几年才行吧。”
      几次三番被反驳,孟公子环顾四周,却又找不到拆台的是哪个,觉得在美人面前失了面子,绞尽脑汁的想,还有没有人比那个活阎王更适合当将军的人选?
      “不用想了,现在的大秦,没有人能够代替叶昭的位置。可笑吗?就是靠着你们嘴里不齿的女人,守住了国门,就是靠着你们嘴里瞧不起的女人,打赢了胜仗。”柳惜音敛了神色。
      这句话,简直札在了楼下所有人的心头,无从反驳,实在也想不到能代替叶昭去打仗的将军,可是又不甘心真的被一个女人压在头上,一个个脸色涨的活像霜打的茄子,又焉儿又紫的。
      半倚在楼上的美人,站直了身子,不复之前的漫不经心,低头看着他们,非常极其认真的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天下所有的事情,总要有个做的最好的人出来做,如今的大秦,外强中干,所幸大秦现在有个圣明的皇上,将来必能让大秦四方来朝。
      可是现在呢?蛮金之战刚刚平复,各地灾害频起,东夏虎视眈眈,若有比叶昭更厉害的男子,我想没人会忍心由一个女子风餐露宿带兵打仗。
      你们都是读书人,你们看得到的事实就是,没有人能比得上叶昭,只有她顶着将军的威名,才能震慑那些对大秦蠢蠢欲动的人。”
      美人的话振聋发聩,不少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收了脸上调笑。
      是叶昭太强?不,是丈夫无能。
      是叶昭妖孽?不,是众人愚昧。
      是男子为刚?不,是强者为尊!
      有聪明人及时醒悟,反省自身,自然就有庸人被妒忌蒙住双眼,自私的只为了维护自己所谓的自尊。
      孟公子,身为太仆之子,跋扈纨绔惯了,现在当众被一个女人扫了面子,为的还是另外一个凶婆子妖人!
      “天下本就是男为尊,女为卑,叶昭这悍妇,不守妇道,还不让人说?你是她谁?这么维护她?你该不是把她当男人一样,爱屋及乌了吧?”
      纨绔们附和着,窃笑着,不怀好意的目光朝着楼上的人看去。
      柳惜音摇摇头,不再看他,没错,她很爱她。
      美人双目含笑,刹那芳华:“若叶昭是个男子,那必定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她要是愿意娶我,我开心都来不及。”
      “叶昭是英雄啊,她是漠北的英雄,是大秦的英雄!”
      “她也是我的英雄,梦中的良人呀。”
      一字一句,柔情似水,一言一语,诚挚情深,满堂鸦雀无声。
      叶昭很受女子欢迎,上京不少女子,都芳心暗许,夜夜在家捶胸顿足,恨不得多想想就能把这天上地下难寻的良人真的想成男子,惹得不少求而不得的少年郎在背后默默扎叶昭小人。
      可是,柳惜音是第一个公开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爱慕叶昭的女子。
      底下的男人都惊呆了。
      同样惊呆的,还有一只脚跨进状元楼的叶昭。
      “她也是我的英雄,梦中的良人呀。”
      “她也是我的英雄,梦中的良人呀。”
      “她也是我的英雄,梦中的良人呀。”
      心底什么感觉?
      是首次被父亲夸奖的激动?
      是首次披甲上战场的紧张?
      是在万军丛中冲杀的亢奋?
      是砍敌军首领脑袋的快意?
      是成功夺攻城略地的满足?
      不,这些感觉都不是。
      她知道惜音不同寻常女子,她知道惜音爱她,她知道惜音不惧世俗只为和她在一起,她一直都知道。
      叶昭轻轻抚上自己胸口,心脏在加速跳动,无法制止,无法控制,它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疯狂,鼓点般的节奏传达到手心,就好像刀刃碰撞的火星点燃枯萎许久的干枝,燃起熊熊烈火。
      从手心开始燎原,沸腾的血液流淌在全身,那些年空洞的心,那些年受过的委屈,那些年承受的痛苦,被这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她一直都知道,惜音的好,她一直都知道,惜音带给她的救赎。
      这一刻,她的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表达了她的爱,表达了她的心,将这完完整整的爱,公之于众。
      这把火还在烧,宛若凤凰浴火,烧掉了身上的枷锁,她也真正得到了新生,得到了属于她的幸福。
      抬头望去,眼中满目繁华化作黑白,只有那一袭轻纱柔弱的身影是鲜活的。
      她直直地走去。
      走向她的幸福。
      纨绔们嫉妒的发了狂,难得一见的美人居然直言喜欢的是那个活阎王!
      话还没说出口,肩上一阵剧痛,哀嚎一声。
      旁边的同伙看着叶昭搭在同伴的肩上的手,吓得后退两步。
      叶昭懒得计较了,走上楼,牵起后知后觉才开始害羞的美人,大步走出状元楼,带媳妇回家!
      活阎王离开后,众人松了一口气,孟公子更是被冷汗浸透了衣衫。
      面子丢大了,正准备带着手下开溜,转身就看见夏玉瑾不怀好意的脸。
      “瞧不起叶昭?”夏玉瑾脸上带笑,眼里的鄙视却看得分明。
      “怎,怎么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小子以前还不是一样跟我们骂那凶婆娘?”孟公子向来不把这个闲散宗室放在眼里,对方看上去虽然黑了点,壮了点,那又如何?在叶昭那里受了气,暗地里给夏玉瑾使点绊子,也不会怎样!
      想到这里,孟公子底气足了点,夏玉瑾这家伙,纨绔出名,若不是背后有皇太后的宠爱,谁把他放心上?
      “你给我让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啊!”还是捡软柿子捏的痛快。
      “你就是嫉妒别人叶昭身手比你好,家里也是实打实的将门世家,跟你家这种靠溜须拍马发家的不一样,还有别人也比你长得好看,各种不爽吧?我也比你好看,哈哈,我认真看了你两眼,你真是,长得丑就别出门吓人嘛!”
      夏玉瑾夸张的笑声,更是让孟公子一行人怒火中烧。
      “你,你不是不喜欢这个恶婆娘吗?你替她说话干嘛!”
      夏玉瑾闻言,抓过孟公子的衣领,把他拖到状元楼外面,扔在地上。
      动手动的突然,孟公子身娇肉贵,被向来“柔弱”的南平郡王抡在地上,都忘了喊疼。
      “老子是个男人,老子不如叶昭,老子敢承认,你敢吗?”
      “老子现在打不过叶昭,她打仗也比我厉害,老子服她,她比我强,我接受,我承认,老子会努力赶上她。”
      “你他妈的又在干嘛?承认叶昭比你强有那么难吗?她守住国门让你这混蛋在家能吃好的喝好的,你倒是没脸没皮的拿那张猪嘴诋毁别人,可真是无耻的很啊!”
      “瞪我?不服气?叶昭确实很厉害,我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她教了我三个月,你信不信我现在三个你都能打趴下!不不不,你太弱了,五个你都能打趴下!”
      孟公子恼羞成怒,跳起来就朝夏玉瑾扑过去,夏玉瑾不慌不忙再把他抡在地上,心里暗爽,被叶昭他们虐久了,现在终于体会到虐这些菜鸟的感觉了。
      真他妈的爽啊!怪不得每次上场想和老子打架的兵最多……
      “咋?我都打不过,你还好意思侮辱活阎王?来啊!一起上,老子怕你不成?你个怂货!”
      胡青怕他吃亏,也从人群中走出来助阵。
      孟公子身边的几个纨绔,都是一路货色,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寻常农家汉子一个都可以收拾他们几个,何况前不久刚刚杀过人见过血的郡王爷?
      夏玉瑾揍了人,身心舒坦。
      “给老子滚!以后再听见你说这些混账话,老子见一次打一次,听见别人说也揍你!”
      孟公子捂着缺了门牙的嘴巴,有口难言……
      “走!狐狸,叶昭没吃上状元楼的小菜,咱俩打包带回去吃!再去弄点小酒……”
      胡青笑了笑,今天晚上,还有事要操作一下呢,柳惜音语出惊人,还是要控制一下流传版本。
      之后即便是那两个人真的要公之于众,到时候再说,也比现在公开了要好。
      看看周围看着夏玉瑾惊呆了的人们,胡青拍了拍夏玉瑾的脑袋,“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好酒!”
      这小子歪打正着,吸引了视线,比姑娘还瘦弱的南平郡王突然勇猛起来了,这八卦还是很难得的,毕竟郡王爷的光荣事迹人人皆知,突然冒出来的姑娘示爱叶昭的八卦,自然就没有
      多少吸引力了。
      主角都走了,状元楼的食客也差不多散了。
      今日之后,不少读书人受了刺激,发奋苦读,争取为男人争光……
      争不争的下来,就再说吧……
      皇上送走了叶昭夏玉瑾之后,长短叹息,皇后贤德,送参汤来时猜出一二,婉转道:“听说先帝驾崩时,瑜贵妃自愿殉葬,深情厚谊,过阵也是她的忌日了吧?”
      瑜贵妃是祈王的生母,聪慧温顺,出生卑贱的宫女爬至高位,圣宠不衰。
      皇上想起往事,恍然惊醒,连夜去和太后请安,遣开众人,将祈王谋反之疑透露。
      皇太后勃然大怒,她咬着牙,气得颤抖不已,长长的指甲抓着紫檀木扶手,痛骂:“那个贱婢,活着的时候就不安分,死后也不得安宁。她下贱,她的儿也下贱!留在皇家也是沾污了血统,奈何先帝遗旨,让我不好动他,留着留着,竟养虎为患。”
      思及不愿触及的往事,她脑袋阵阵发晕。
      年轻时,嫁与太子,太子俊美,少年夫妻,哪能不爱?
      她喜得向月老拜了又拜,只愿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共度一生。
      半年后太子登基,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没想到,夫君却被狐狸精勾了魂。
      瑜贵妃原是太身边自幼服侍的丫鬟,容貌还算秀丽,会几句诗词,弹得几首曲,巧言令色,竟迷得先帝团团转,先为太子侍妾,登基后册封瑜美人,万般宠爱集一身。太后年少气盛,自持身份,逞强称能,局势稳定后,三番四次想清理后宫,奈何对方乖觉,却未得手,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以狐媚惑主为名,一顿板将瑜美人痛打立威,却惹先帝动怒,险些废后重立,幸好家族尚有势力,联合大臣拼死上书,又加太皇太后力保,方未遭休弃,先帝却整整三年没入过她的房。
      太后日日哭泣,瑜美人在此期间怀孕,一举得男,就是现在的祈王,先帝倍加宠爱,封瑜妃。
      她终于明白过来,最是无情帝王家,眼泪必须为利益而流,而不是爱情。
      于是收起少女旖旎情怀,将心放冷,重振旗鼓,卷土再来。
      在一次次的挫折和痛苦,从天真无邪的女孩学会了伏低做小,学会了玲珑心思,学会了宽容大度,学会了毒蝎心肠和足以担任皇后的各种本领。
      她为先帝广纳美人,对瑜妃退隐忍让,不争风吃醋,对庶子关怀备至,她孝顺太皇太后,看风使舵,做尽所有自己不屑或不愿的事情。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池塘干涸,鲜花枯萎。
      世事无常……
      她倾尽所有,去爱他的时候,他对她不屑一顾。
      她戴上假面,不爱他的时候,他倒对她尊敬起来。
      终于绿树成荫。
      她肚皮争气,重拾宠爱后,抓住不多的机会,竟三年连生两个儿子。
      有了依靠,皇后的位置变得稳若泰山,后宫宠爱不再重要。她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孩身上,从小便拿着各种书本,亲自带他们背诗,讲故事,教会他们忠孝仁义,长宽厚,次聪慧,兄友弟恭,相处和睦,是她最值得骄傲的成绩。
      先帝轻信小人,感情用事,越老越昏庸,越老越残暴,无数美人充盈后宫,脂粉香黛,各有千秋,瑜妃貌不惊人,却一枝独秀,地位无人撼动。他只有在瑜妃面前,才会露出一点点丈夫的温柔。
      后来瑜妃又生了个公主,封号长乐。
      祈王笨拙守成,长乐公主美丽可爱,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多次在人前夸其“纯孝”“最像自己”,他又嫌今上为朝政大事与他几次进谏相争是为不孝,私下考虑,要改立祈王为太子,奈何大秦自古立嫡不立长,太皇太后拼死反对,今上又没有重大过失,实在难以服众,只好将他册封为祈王。
      后来,先帝未经后宫,亲自挑选太傅之孙,羽林右卫孙将军为长乐公主驸马,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让原本打算由皇后做主,将长清公主嫁与孙将军的惠妃过来狠狠大哭了一场。
      皇太后恨瑜妃入骨。
      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只能赔着笑忍,死命地忍,不但自己忍,还让儿子忍。人前人后都拉着瑜妃叫好姐妹,夸祈王孝顺嫡母,事事谦虚,事事退让,贤惠风度人人夸,总算放松了先帝的警惕,保下皇后位和太子位。
      这一忍就是二十年,忍到先帝驾崩,他还放不下最心爱的儿女,特意将今上和自己召去,留下遗诏:“太登基,封瑜妃为皇贵妃,祈王封地江北,准祈王接皇贵妃去封地……”
      皇贵妃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
      江北远离上京,最是富庶,最是平安。
      太后看着病榻上的先帝,恍惚想起,年少时挑起红盖头,龙凤花烛下细细相看的模样。
      曾爱慕过的翩翩少年郎已成垂垂老朽,他的眼里心里,至死都没有自己的半分地位。
      最后的忍耐,默默吞下。
      她温顺地跪下接旨。
      先帝驾崩。
      今上为帝。
      委屈爆发的瞬间,即将来临。
      多年的愤恨,有了发泄的出口。
      她禀明太皇太后,带宫女太监,移驾清华宫,传太皇太后旨意,赐三尺白绫,赐毒酒一杯,赐匕首一把,含笑吩咐:“太后有旨,瑜妃乃皇上心头至爱,瑜妃对皇上情深不渝,理应追随左右。”
      瑜妃青春不再,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姿态优雅。她对这个旨意并未有太大的反应,淡淡地接过,淡淡地谢恩,盛装打扮,先碰碰匕首,然后放下,摸摸白绫,思索片刻,还是放下,最后看看毒酒,小心翼翼问:“我想体面地去见他,该选哪样?”
      太监搭话:“毒酒为佳。”
      太后笑了。
      瑜妃举杯,一饮而尽,却不知此毒除“鸠”外,尚有“牵机”。
      毒发时痛苦万分,全身筋骨肌肉收缩,慢慢抽搐成一团,死状极惨。瑜妃砸了酒杯,用不敢置信的视线看向她,僵硬的喉咙吐不出半个字,不停地重复:“你……你……”
      长久的等待,她带对方没力气蠕动后,俯身,取出铜镜,放在她眼前,让她看见自己难看的面孔,轻轻附耳,用最温柔的语气道:“妹妹真是花容月貌,对先帝情深意切。姐姐会奉命封你做皇贵妃,好好陪着先帝千万年的。”
      瑜妃睁着眼去了。
      太后暗命,瑜妃随葬先帝,入棺时发遮面,糠塞口,使其无脸见人,有口难言。
      宫人虽知,均不敢言。
      三十年恩仇落下帷幕。
      今上登基,改朝换代。封庄孝安荣贞静皇太后为庄孝安荣贞静太皇太后,封皇后为荣安惠顺端僖皇太后,封太妃霍氏为皇后。瑜妃李氏自愿殉葬有功,封端和恭顺温僖皇贵妃。
      祈王越发安分守己,唯唯诺诺,满脸任凭发落的老实样,倒让人不好发落。
      今上发愤图强,全心扑在国事上,收拾奸臣,整顿朝纲,赈灾放粮,诸事繁多,样样重要,也没空发落这个哥哥。
      半年后,太后小儿子前安王积劳成疾,撒手人寰,留下一瘸一病两个孩子。
      皇太后痛失爱子,经常午夜梦醒,想起那些年做的各种阴私事和瑜贵妃那双怨毒的眼睛,有些害怕报应,从此皈依佛门,吃斋念经,行善修身,为孙积德。心胸开阔,对祈王的怨恨也慢慢放下了。
      祈王站在花园小山上的望香阁里,推窗远眺,痴痴地看着南方。
      望香阁内书桌上,堆满画轴,他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的宫装美人,容貌秀丽,手持绢扇,立于牡丹花下,语笑嫣然。
      这是他永远温柔可亲,循规守据的母亲。
      他永远记得五岁时,躲在花园里和太监捉迷藏,偷偷听见母亲和父亲在说话。父亲打趣,提起先帝与母亲相识之事,母亲的脸上忽然露出少女般的绯红,扭着衣角,好看得就好像假山旁的山茶花。
      父亲说:“那天微服,准备出门,临行前在库房看见你,你年方十二,穿着身淡绿色的布裙,带着根小银簪,笑嘻嘻的,圆圆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站在翠竹下,仿佛无忧无虑,就好像从画里出来的姑娘。我冲着你笑了笑,你倒大胆,拿眼睛恶狠狠瞪我半天,扭头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脸红了。”
      母亲也笑:“你没穿太子服饰,尽把眼睛往人家身上粘,傻傻愣愣的,我还道是哪里来的登徒子。当时转过眼,将你怒看,想训斥走开,没想到你却红了脸,就像只烧熟的大虾。我见你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害羞得如此可爱,心里软了软,没告诉管事,自己跑了,路上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你正一片片地撕着竹叶发呆,忽然觉得,这登徒子的眼睛还挺好看的。”
      她不知道他是太子。
      他不在乎她是丫鬟。
      不需要身份权贵,不需要倾国倾城,只需要适合地点,适合的两个人,当对上眼的那刹那,便知道这是今生今世最适合的那个人。
      竹马青梅,情窦初开,她和他,一见钟情。
      丫鬟不能识字,但父亲亲自教了母亲识字,母亲聪慧,天赋极高,她为配得上父亲而拼尽全力,刻苦用功,很快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可是没有用,大秦国的女子,出身注定一切。
      父亲娶来了太子妃。
      太子妃出身高贵,明艳动人。
      母亲卑微,退去一边。
      最初以为,只要小心殷勤,就能和睦相处。可是她没想到,只要父亲的心一天在自己身上,太子妃就一天不会饶恕她。待父亲登基后,隐忍换来的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痛打和训斥。她终于意识到,如果自己再天真下去,就连性命都会丢掉。
      父亲处罚了皇后,向母亲发誓:“阿瑜,别怕,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
      母亲笑着应了,却在梦魇里不知哭醒了多少次。
      她咬着牙,学会坚强,小心翼翼,一步都不肯踏错。处处提防皇后,小心应对其他嫔妃,终于生下了皇长子。
      都说皇室无真情,父亲却是真心爱自己的。
      五个皇子,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坐在他膝头,手把手牵着写字的孩子。他是他亲手喂过梨的孩子,他是他牵着手逛花园的孩子,他是可以抱着他撒娇的孩子。半夜梦醒,怕黑哭啼的时候,他恰好宿在清华宫,闻讯过来,悄悄在床头告诉他:“你是夏家的好孩子,天命庇佑,要有勇气,不要哭。”然后叮嘱奶娘宫女们为他多点一盏明灯。
      母亲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父亲,表情是多么的温柔?
      烛光错影,这份静谧的幸福仿佛能持续到永远。
      先帝听信谗言,任用小人,处事昏庸,忽视朝政,脾气暴躁,冲动易怒,不是个好皇帝。
      可是,对母亲,他是个好男人,对祈王和长乐,他是个好父亲。
      他用尽一切手段,为他们母子的平安护航。
      唯恐专宠瑜妃招惹嫉妒,他便广纳美人,宠爱吕妃,任凭其跋扈弄权,转移恨意。
      他唯恐皇后秋后算账,几度想废立太子。
      满朝武反对,太皇太后极力制止。兼太忠厚,待百姓温和,待兄弟亲和,没有豺狼心肠,也没有过错,实在找不出废弃的理由。
      父亲一意孤行。
      母亲听闻此事,跪地劝阻,劝父亲:“大秦是夏家的大秦,妾身微不足道。应以大局为重,勿忘了祖宗章法。”
      父亲素听母亲的劝,他长长叹了口气,此事终于作罢。
      皇后仿佛不知道这件事,越发慈祥亲切。看着他的眼睛里都是带着笑的,若是他想吃什么喝什么,就连是太子的东西都送给他,弟弟对他尊敬备至。让愚蠢的他有了错觉,嫡母是天底下最好心的女人,太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弟弟。他回到宫中,甚至向母亲夸奖皇后贤惠,太子厚道……
      母亲只是笑着听,听完后,轻轻地说了句:“没有翅膀的鸟儿,飞得多高,就摔得多惨。”
      他不太明白。
      母亲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傻孩子……”
      她看着花园里怒放的牡丹,年轻的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所有的怨,所有的忧,待父亲走来,又换做明媚的笑容。
      卑贱出身,无依无靠,爱上了云端的高贵太阳。
      没有翅膀的鸟儿,为了等待她的太阳,愿意高飞,直到被狠狠摔下的那瞬。
      她无悔。
      从云端摔落的瞬间比想象更早。
      父亲被掏空的身体是忽然垮的,快让人措手不及,快得让他来不及安排身后事。
      母亲出身低微,为了爱,她也不愿弄权,不愿做任何有损先帝利益的事情,所以没有娘家支撑,他虽得父亲宠爱,却因出身被武百官所轻视,能得到的力量太低,剩下也是为博先帝宠爱而依附的小人,大树倒塌猢狲散。
      母亲将他找去,告诫,“如果将来我出什么万一,你只要护好自己,护好妹妹。”他忽然察觉不妙,开始布置,心里还抱着一点点期望,就算削职为民也无所谓,只求保下母亲和妹妹的性命。
      皇后哪能让太子留下不容庶兄的恶名,皮笑肉不笑地拒绝了。
      所幸父亲临死前将他的封地安排去江北,远离上京纷争,另外召来他和长乐公主,特意吩咐他尽快接母亲去江北安享晚年。然后强撑着最后的气,拉着他的手,弱不可闻的声音道:“愿吾不生于帝皇家,愿吾儿不生于帝王家,愿吾女不生于帝王家……”
      天子不重情,重情不天子。
      一生悲剧。
      随后不到半天,先帝宾天,在一群努力用带蒜味帕挤眼泪,哀号不绝的宗室百官,他是哭得最伤心的人,他哭的不是皇帝,是爱他的父亲。
      他赶去接母亲,偏偏晚了一步。
      万万料不到,那狠毒女人下手是那么快,看见母亲死后扭曲的身躯,痛苦的面孔,睁开的双眼,将他打入绝望深渊,所有人还假惺惺地对他说:“瑜贵妃对先帝情深意重,不愿与你去江北,殉葬去了。”
      今上登基,以孝道治天下,吕太妃被软禁。
      真可笑,他温柔和善的母亲用最痛苦的方式死了,嚣张跋扈的吕妃活得好好的,那个恶毒心肠的皇太后活得好好的,尊享无上荣光。
      他冷冷地看着。
      紧接着今上整顿朝纲,杀盘横朝野多年的孙太傅立威,抄家诛三族,孙小将军被处死。
      冰天雪地,长乐公主身怀甲,救夫心焚,冒雪跪在启德宫外,为夫婿求情。
      今上扶起她假惺惺:“国法不正,如何治天下?皇妹可与孙将军和离,暂居公主府,待晚点替你重挑才貌双全的驸马。”
      苦求无用,孙小将军被赐死。
      长乐公主柔弱,闻讯大病一场,不出数日,与未出世的孩子双双奔赴黄泉。
      短短一个月,天翻地覆。
      世上最爱他的人都死了,所有他爱的人也死了。
      幸福的虚像破碎。
      继续了父亲血统和性格的他,看着九五之尊,看着宫墙内侧,爱得炽热,恨得决然。
      他越发低调,越发恭敬,做事勤勉,就算被当面打趣嘲笑是贱奴之子,袖拳头抓得紧紧,掐入肉,痛入骨,面上也赔笑而过。私下不停暴饮暴食,缓解心头的痛苦。直到身躯日渐肥胖,最后容貌也毁了,再敛财无德,喝酒出丑,玩男宠,爱优伶,沦为上京笑柄,终于退去今上猜忌,放回封地。
      十年磨一剑。
      蛮金进攻的时候,见今上惶恐,太后害怕,满朝武惊慌失措,他虽在漩涡中心,心里竟有疯狂的快意。未料,叶昭横空出世,阻止了蛮金的进攻,让这群小人苟且偷生,实在可惜。在江北日日笙歌,荒唐度日。
      当东夏意图染指原,找他合作,提议以漠河为界,南北各治时。
      胜,报仇雪恨。
      败,一颗人头。
      年过半百,膝下无子。
      这是天意,老天让他了无牵挂地去复仇。
      他要将父亲心心念念想交给他的江山取回来。
      德宗十一年,祈王,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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