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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夜晚风 ...

  •   从帐篷走出来,郑龙抬头看了眼太阳,感到一阵眩晕。昨晚肚子里的白红啤卷着往上翻,他有些恶心,旋即又坐回帐篷里。
      2010年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营地依然遍地都是破碎的空酒瓶,草地上扯块大旗裹着睡得朋克绝对比睡帐篷的多。

      郑龙看了看手机,早上11点。
      距离营区不远处的舞台还封锁着,但已经有电吉他调弦的声响传来。隔壁帐篷的老外听着响儿就开始躁动,掏出自己带的木吉他和非洲鼓,坐在草地上抽着烟唱涅槃,旁边几个金发碧眼的姑娘都穿得清凉,跟着节奏舞动自己的花臂。

      多少年了,唱来唱去还是涅槃,郑龙腹诽。就像迷笛的帐篷外总有唱织毛衣的傻逼,伍德斯托克的帐篷外也老有人“痛彻心扉”地问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

      想到这儿,他幽幽地哼了句:“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
      “傻逼他不爱你,你比傻逼还傻逼~”

      “我操???”郑龙转身一看,惊觉自己的帐篷里除了烂七八糟堆着的充气防潮垫和睡袋,还躺了个穿橙色背心的黑发小兄弟,此刻正半眯着眼睛撅着屁股跟他背包外兜里找东西。
      自从他16岁发现自己性别男爱好男以来,头一回醒来看见这么香艳的场景。

      “不是,你翻啥呢?”
      “有烟吗?”

      这人一抬头,郑龙就挑了挑眉。眉骨高耸,眼眶深邃,杏仁似的眼皮里夹着一对不偏不倚的黑眼珠,笑眼带出些纹路,像新疆人,又像混血。
      长得还挺好看。

      “不是,你他妈谁啊?我们认识吗你昨晚就跟我这儿睡一宿?”
      那人一双下垂眼挑着,两条白花花的胳臂一搂就贴上郑龙的肩,捏着嗓子装孙子:“刚跟人家睡了就翻脸不认人~你好坏呀~”

      郑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究还是冲到帐篷边的树下吐了个干净。他撑着树直起腰来,见那小子满脸揶揄地站在帐篷边,边笑边递来一瓶矿泉水。
      “漱漱口,”他说,“你昨晚喝成死狗了都,我搬你回帐篷的。说来你这人也挺牛,都管我叫妈了,居然还能记得回帐篷的路。”

      郑龙边漱口边按压睛明穴。行吧,这次喝多还有人拣,运气不错。
      他瞅了一眼自己昨晚的“床伴”,那人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胡萝卜一样的背心里罩着排骨一样瘦削的身材,手臂赤裸着,是独属于黄种人的白皮肤,一双长腿包裹在黑色破洞裤里,个儿跟自己差不多高。

      “你哪儿人?”郑龙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那人,套起近乎来:“来纽约上大学?”
      小伙子口气混不吝,声音倒是绵软动听;“没~就是过来玩儿。”继而熟练地点烟,“我内蒙的,今年23了都,上什么学呀,就是玩儿。”

      郑龙从来没听过像他这样的口音,一句普通话说得千回百转,恨不得每个尾巴都加上儿字音,打着转儿溜进你的耳朵,再溜进脑子。

      “你呢?”这人也打量郑龙一眼,接着说,“我猜,你应该是纽大的,今年……21岁吧,对吗?”
      郑龙难以置信地摊开手掌心:“大师,您可真绝。要么您再帮我看看手相,看看我这生命事业爱情线都怎么个走势。”

      内蒙人笑得前仰后合,一对兔牙支愣着,倒是有些可爱。
      接着他便把郑龙的手送到自己鼻子下,装模做样地研究起来,并十分严肃地给出结论:“我看你这个……命途多舛,事业完蛋,孤独终老!”
      郑龙提着一边眉毛陪这小子演戏:“行。那大师,我要怎么才能逆天改了我这条烂命呢?”

      内蒙人的黑眼仁亮晶晶的,突然从屁股兜里摸出一枚拨片举到郑龙眼前。
      “随身携带,保你下半生平安顺遂,万事圆满。”
      “50刀。”

      郑龙看着对面人的眼睛,觉得好玩得不行,也不知道中了什么蛊,还真就摸出一张50刀纸币塞在他屁股兜里,然后拿走他指尖的拨片,转身回了帐篷。
      “行,那这个就归我了。”

      这下倒换内蒙人愣住了,没2秒钟又跟上前去。
      “哎——你等等!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的吗?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你是人傻钱多富二代么?”

      郑龙投去一个眼刀:“……请问你是怎么猜到的呢,再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呢?”

      那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大发慈悲地回答郑龙的问题:“我叫那日苏。”郑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刚买来的天价拨片又回到内蒙人指尖,摸了摸屁股兜,发现那50刀安安稳稳地躺在里头。
      “至于怎么猜到的,我不告诉你~”

      郑龙没说,那日苏还真的又猜对了——他确实是个富二代。郑龙从15岁被他爹打发来美利坚已经有6年,这6年里,他一次也没回过国。他爹不知道在跟哪个阿姨爱得火热,他实在懒得搅和。对他来说,钱够花就行。
      他这人从小没什么远大志向,做一只不搞事的米虫是他对社会最大的贡献,只是中学时候在地下酒吧接触到金属乐,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他总是空虚困倦,只有在箱体震动带出那些撕裂他大脑的声响时,他体会到自己活着,灵魂新鲜,血液滚烫。

      郑龙掏出火机,给自己点烟。
      “郑龙。”那日苏听他用短而清晰的音节介绍自己,又把这名字在自己嘴里转一遍。

      “郑龙。”

      伍德斯托克的烈日当头,两人并肩坐在纽约郊外的干燥草地上,抽同样口味的烟。
      烟灰被抖落,郑龙转过头去,对着那日苏吐了一个烟圈,看见那人抖着肩膀轻笑,笔挺的鼻梁把那些烟雾吸进又吐出。
      他骂:“傻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聊天,后又搭了个伴进场。
      郑龙发现这内蒙人看着瘦,实则十分能蹦跶,死墙跳水pogo一样不落,往场子里一钻就像一尾鱼入了河水,快乐又自在。他在人群里搭着那日苏的肩开火车,又拉着他跑去最前排甩着头发操栏杆,满头满脸尽是泥泞。

      等到夜幕完全落下,累极的俩人从人潮退出来,站在主舞台后的一个小山坡上。
      上头是一个郑龙没听过的后迷幻乐队,留着金色长发的吉他手把噪音效果开得很大,鼓声破碎,树影摇曳。
      那日苏的眼睛仿佛黑洞,他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郑龙兜里摸出来的烟,看人群里燃烧的冷焰火和冲上天的啤酒花,那些色彩无一不淹没在他的黑洞里。

      他一边跟着音乐摇动,一边说了句什么。声音散在风里,又融进那些迷幻复古的低频中,郑龙没听清,转过头去把耳朵凑到那日苏面前。
      “嗯?”
      那日苏笑起来,拉着郑龙的耳朵大喊:“没听着就算啦!”
      郑龙一把抢过那日苏手里的烟,搂着阿云嘎的脖子威胁:“你告不告诉我?抽我的烟还吊我胃口,下一步还想干嘛?”

      那对黑洞此刻转向自己。
      他的鼻息一下一下地印在自己的脖颈之间,脸上的笑淡了些,明明是一张不那么好亲近的脸,郑龙却莫名觉得离他近了些。
      “我想干嘛,你都答应吗?”那日苏问。

      30岁的郑龙一直一直后悔。他想,如果那时候自己哪怕轻轻点头,该有多好。
      但21岁的郑龙只瘪了瘪嘴角,他说,你想得美。
      于是笑容又回到那日苏脸上,春风一样的,拒人千里的。

      下一刻,他突然拉上郑龙的手跑起来,脚步飞梭,发梢的汗珠跟着风洒落在郑云龙脸上,带着泥土的腥气。
      “你干嘛?”郑龙大声问,“带我去哪儿?”
      但那日苏只是引着他,穿过一堆堆糜烂的躁动,越跑越远,直到离那些喧嚣也远了。
      那大约是营地的背后,零星几个帐篷扎在外头,那日苏撅进一个帐篷里,掏出一个郑龙没见过的家伙。

      “你这啥,二胡?”
      那日苏踢了郑龙一脚。
      “没见识,马头琴知道吗?”
      他们满身泥泞地坐在远离家乡几万公里的地方,坐在伍德斯托克的夜色下,隐约听得见一些主舞台传来的重低音,偶有几个醉鬼摇晃着走过,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那个内蒙男孩穿着被汗水浸湿的橙色背心,双眼紧闭,头发糟乱,把马头琴架在大腿上悠悠奏起,他奏酒歌,奏嘎达梅林,又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那些他很久没有听过的歌从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乐器里流出,悠扬婉转,绵延不绝。

      郑龙作为一个目前单身且多巴胺正常分泌的gay,成功地把这理解成了某种信号。在那一刻他看着身边对胃口的侧脸,十分想要做些什么。
      于是当男孩放下弦又望向他时,他圈住他,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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