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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煨酒忽忆旧关河 ...

  •   (一)
      展飞站在断崖边上,西北边塞猛烈的风如同锋利的刀,将满山红蕊尽数斩落。红色的花飘落,拂过展飞的眼角鬓发,拂过他眉骨间的伤疤。
      落入雪地的那一刹那,红色与白色交映,冲击着展飞的视野。他瞳孔微缩,眼前仿佛又有血花绽开。
      那人被剑刺中胸口,却笑的温柔,用剑轻轻在展飞眉骨处轻轻划了一下,道:“小时候总是抢你糖葫芦吃,这次就让让你吧。这场赌约,算你赢了。这伤痕就当我最后赠你的礼物吧,这下我们两清了。”
      展飞知道,明亮是骄傲的,小时候他从来不曾输给过自己,这一次就算败了,他也不愿死在自己面前。明亮肯定也不想自己看着他的尸体难受,所以干脆一点念想也不留给展飞,纵身跳下悬崖。少年将军冰冷的盔甲,和白雪相拥坠下。
      故人已不在,留下的只有地上他的头盔。展飞呆立许久后,将那头盔摆正,然后俯身珍重地叩首以拜。
      他脸上还流淌着未干的血迹,滔天的血与沙交织着在他身边飞扬,周围是战士们的厮杀声。
      可这些他仿佛都感受不到,他只是用他这一生最谦卑的姿态,俯首叩拜着面前的头盔。
      天堑长河落白沙,从此茫茫天下只余下他一人了。
      (二)
      山是两国交界处的一座山。这片区域远离京城,所以这里的人们都穷得叮当响,经常会出现面对出生的婴儿却无力抚养的情况。
      每当这时,人们就会把婴儿遗弃在山脚下,任山上的野兽叼走吃了。若是还存着些“或许能够被人捡去抚养”的侥幸心理,便会放个写了名字的纸条进去。
      明亮和展飞便是后者,他们先后被遗弃了。幸运的是,他们也先后被捡了回去。
      捡他们的是同一个人——孤身一人住在山上的一位老者。
      老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一次山,明亮和展飞都是他出山回来后发现并捡回来的。明亮和展飞询问过他出山的缘由,他却一直闭口不谈。
      他们之所以能在险峻的山上活下去,是因为老者身怀武功,并且也将武功教授给了明亮和展飞二人。老者让他们叫自己师傅,但比起师傅和师兄弟,他们三人更像家人。
      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天空总是很蓝,上头飘着几朵白云,目之所及是一片青葱。房子是尖顶的,黑瓦粉墙,还有屋檐。燕子总是在上面筑巢,门口挂着的风铃晃起来声音很好听,夏天暴雨来临时他们总会端个板凳坐在门前看雨帘,心情安稳舒适。
      明亮和展飞没有出过山,所以除了老者和彼此外,便再没有见过其他人了。老者还会时不时地出山一趟,明亮和展飞则是自有记忆起便一直黏在一起了。他们同吃同睡,一起跟着师傅练武,一起玩耍,当然也争吵甚至打架——为了争夺师傅下山之后带回来的一串糖葫芦。
      明亮年龄大一些,身体也更强壮,所以争斗的结果往往都是他大获全胜,但看到展飞的眼泪时他又会将糖葫芦递过去。
      (三)
      老者在一次出山之后再也没回来。谁都没有明说,可是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羁绊了。
      二人像突然长大了一般,开始勤奋地习起武来。累了,他们便并肩坐在房前的石阶上,抬头看天。他们知道,看见的天空虽然只有院子上面四四方方的一片,可是外面的世界一定是天高海阔,云淡风轻。
      “我将来啊,会做将军吧。然后呢,我就把你从山里接出来,让你跟着我享受荣华富贵。哦对了,还得买很多糖葫芦。小时候总是抢着吃不过瘾,长大了不得吃个够?”展飞双手撑在身后,看着天空说到。
      “那建议你先练练跑步,谈不上领兵打仗,至少逃能成功逃掉。将军什么的,还是得由我来当。领兵打仗,征战四方,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放心,到时候我不会忘了你的。”明亮勾着嘴角开玩笑。
      “我叫展飞,虽然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但是师傅跟我说,他们给我起这个名字,肯定是希望我能展翅高飞。所以我将来一定能有所成就,当上将军的。”
      明亮还想反驳,可瞥见展飞发亮的眼睛,顿了顿,遂改口说道:“那……我来给你照明好了。有我在,你的周围一定是明亮的。这样你就不用担心看不清路了,尽情地飞就是了。”
      他们年少轻狂,胸怀热血,眼睛清澈,向往着远方。那时,万物于他们都若尘埃野马。
      (四)
      时光荏苒,转眼间,展飞和明亮十八岁了。在这一年,他们下了山,决心出去闯荡一番。
      山下有两条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
      “喂,明亮,你不想和我走一条路吧。”
      “废话,当然不想。你也不会想的吧。”
      虽是问话,可两人用的却都是陈述句。
      “是啊,”展飞轻声笑了一下,“还记得当初的我们吗,都说只有自己才能当上将军……”
      “那就打个赌吧,我赌我能成为将军,你赌你能成为将军,看看最后谁能赌赢。”
      “行,这可是你说的,你输定了。”
      “喂,展飞”明亮再次开口。
      “嗯?”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也算彼此最亲的人了。不管过得怎么样,十年后,如果还活着的话,回到这里来见一面吧。”
      “好啊,小时候你抢了我那么多串糖葫芦,这账我可还记着呢,迟早得要你还。”
      两人转身跪下,最后再拜谢了师恩,拜谢了这座孕育他们成长的大山。然后起身,同时迈步,向前走去。
      黑暗从他们身上褪去,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光影交错间,他们思绪万千。
      前方两条路静静的躺在那儿,不知道通向何方。
      (五)
      这是大战的前一夜,展飞的心情很紧张,睡不着也不敢睡。
      为了防止敌方偷袭,盔甲他没敢脱。帐中的床也并不舒服,一动还会嘎吱嘎吱响。这样躺着着实难受,展飞烦躁地翻了个身,低声咒骂了一句。
      精神高度紧绷着,甚至有一些亢奋。不仅仅是因为明天的战争,还因为三天后就是他和明亮相约再会的日子。
      只要活着,不管过得怎么样,回到长大的那条巷子口再会……展飞想着,如果明天的战争胜利了,那么我就可以回去,趾高气昂地告诉明亮:“看,历经十年,我成为了将军,那个比赛是我赢了!”
      如果没有胜利……也罢,我的名字应该会流传百世,明亮迟早也会知道的,只是无法再见他一面了。
      如果明亮死了呢……
      怎么可能!展飞迅速掐灭了这想法:明亮肯定没当上将军,他可不用打仗。这家伙,现在一定过得潇洒着呢!
      展飞夜宿在狼山月下,听着山那边敌军军营传来的些许响动,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六)
      展飞见到明亮的第一个想法是:嘿,看吧,我成了将军,服气了吧?
      第二个想法是:那家伙怎么也穿着铠甲?他也当上将军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能算平局,我还赢不了,真烦。
      第三个想法是:不对,军中只能有一个将军,我是我们军队的将军,那他……
      展飞就这样僵在了战场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四肢怎么都动不了。甚至一个敌军直直地向他杀来,他都没有反应。
      直到一把长剑挡下了敌军的攻击,明亮来到展飞面前,对那士兵颔首道:“这里交给我吧。”
      待那士兵走后,他转过头来,对着展飞挑了挑眉:“都是将军的人了,怎么还在战场上发呆呢?见到我真有那么吃惊?你就一点也不相信我能成为将军?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怎样,展大将军,不打一场吗?”
      展飞回过神来,被明亮这反应搞得千般情绪都化为了咬牙切齿的一句:“看来你过得挺好的啊,行啊,那打一场吧,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七)
      展飞一直知道明亮的武功比自己高超不少,也一直知道明亮会手下留情,可他没料到明亮会故意让那剑刺中胸口。
      是了,明亮一早就知道此次交战不生则死,所以在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一切。故意激他,故意不躲避那刺来的剑……
      明明那一招,小时候他对明亮用过好几次,而明亮每一次都能轻松躲掉的。
      展飞一人打马过旧关河,伴着风涛作悲歌,他回到了自己长大的那座山。
      站在院子门口,展飞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两个抢夺糖葫芦的少年。
      那好像是个盛夏吧,灼热的温度,长鸣的蝉声,伴随着两个少年的嬉闹。明亮在他前面得意地晃动着战利品,脸上的笑容猖狂倨傲,却使展飞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
      远去的回忆依旧炙热,可眼见的已成荒芜,明亮已永远不能与他再次相会了。
      存在于他记忆深处的小小少年顿了顿,对他说:“那……我来给你照明好了。有我在,你的周围一定是明亮的。这样你就不用担心看不清路了,尽情地飞就是了。”
      展飞从来不曾有丝毫怀疑过明亮的话,明亮也的确从没骗过他。所以明亮将自己燃烧殆尽,使他功成名就,使他实现了梦想。
      但是如果可以,展飞希望当年的他们没有分道扬镳,希望自己能和明亮再抢夺一次糖葫芦。
      不管是布衣还是铠甲,不管是青丝还是白髯,不过是斗酒还是纵马,只是希望——
      半生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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