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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8 ...

  •   上次的采访中断后,杨主任让我再去一次。这次和我接头的是唐副师长,大概是怕虞啸卿再说出什么不逊的话。

      和唐副师长简单聊了几句,我就明白了为什么虞家老爷子把他安排到这充军之地来了,虞啸卿那宁折不弯的性子得罪太多人了,没有唐副师长在,只怕这师长的位子都保不住。

      往前走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前面集结了一群人,虞啸卿就在他们之间。唐副师长试图带我离开这里,我没有理会他向前走去。

      突然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把我吓得一愣,我看见虞啸卿狠狠地甩了一个人一巴掌,那人被扇到地上后又要爬起来,嘴里哭喊着什么向虞啸卿求饶,被几个兵压制住反捆了,

      我还震惊于虞啸卿的暴虐,紧接着一声枪响又把我吓得一颤,虞啸卿拉开枪套,直接给了那人一枪,冷酷决绝地像杀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脑子里又响起了他那晚在河边的话“这是慎卿的血”,明明他也是很痛苦的。我看着士兵倒下时地上的一滩血,这又是谁的弟弟?难道所有的事情都要靠杀人解决吗?他真的不考虑一下其他的东西?

      虞啸卿经过我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具尸体就像不存在一样。

      我跟了上去“虞师座,您为什么要杀他?”听到我问这话的时候,他的部下全都诧异地看着我,就像看到了鬼。

      他回过头来,帽檐下的眼睛极为冷漠“他临阵受惊,乱了江防。该死”

      “那可以把他送到监狱去,按条令处刑,他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有人权。不一定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铁血手段,怀柔政策也是可取的啊。”

      虞啸卿眯了眯眼看着我,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笑话,半晌他更近地走向了我,“第8军军纪早有规定,临阵脱逃者,贪污渎职者,斩立决。”

      见我哑然,他并没打算放过我,又向我近了一步,“兵者,国之大事也。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前方将士拿血肉换回来的。我们身后就是老百姓,没有我们老百姓就只能在日军的炮火下任人鱼肉!他选择了当逃兵就没资格谈人权!你想让他活,先问问在前线流血流泪的将士愿不愿意!”

      “顾小姐”他已经不再喊我名字了,又变回当初的疏离“这场仗,只有我们拿最狠的心,用最铁的纪律,才打得过虎狼一样的日本人。”

      “可他和您的弟弟一样,罪不至死。”

      虞啸卿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顾小姐,作为虚长你十岁的前辈,我有必要提醒您一句,不光是军人,任何人都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您是记者,不是传教士和医生。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我想你的主任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恕我直言,您拎不清本职工作和之外的事情。”

      他的话像一把刀扎进我的心里,剥开我一直拒绝承认的真相。我的眼睛开始发热,心里很难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可您把本职工作做到了极致,也逃不开这之外的事情。军人也是人,他们不是数字和机器,他们也有血有肉,有感情,不是几个铅字就能捆绑住的。您杀了您的弟弟,您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您说的对,我是拎不清,被区区几条人命就绊住了步子。可是四万万中国人,也是一条条人命累积起来的。

      “军人不是原罪,仗打成这样不全是他们的错,没有人生来就是该死的。仅靠壮怀激烈和无谓牺牲救不了中国,您看重死的价值,可您也不懂生的艰难。”

      “虞师座,您焦虑太过了。”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看见他的面部肌肉在抽动,良久,他对我说“顾小姐,您悲悯太过了。”

      我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这一刻我清楚的明白,我和虞啸卿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它把一个虞家大少逼成了愤怒焦虑的军人,让一个江南小姐变得脆弱又绝望。每个人都被卷入这痛苦的漩涡之中,我,他,所有人,都逃不开。

      我们都在和自己过不去,恨着自己的无能无力,除此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我们都太极端了,没有什么人该死,也没有什么人不该牺牲。

      虞啸卿将我留在那里便离开了,这场冲突使得今天的采访被迫终止,我拒绝了唐副师长开车送我回去的建议,只想让自己一个人静静。虞啸卿的话就像一把刀,每个字都扎在我心上,扎得我血肉模糊。

      禅达下起了小雨,我的眼里也渐渐漫起水汽。

      我没有二哥那样豁达,不是一个会排解负面情绪的人。从少时死后就开始绝望,这一路走来,抬头看到的就是政治的肮脏,低头就是平民百姓的累累白骨,每看到的一具惨像都是压垮我的一根稻草。很多的夜晚,我从梦里惊醒,梦里满是平民的哭嚎和士兵的残肢,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受够了无谓的牺牲,上面的人从来都不把百姓和士兵的命当命,一个命令就让花园口决堤,日军没拦住反倒是害死上百万民众。大隧道惨案皇皇一大厚本死亡名单,该罚的人却逍遥自在。

      可这不是一个人的错,举国沦丧,山河同命,谁都逃不掉,谁也改变不了。

      求死救不了中国,绝望也救不了中国。

      虞啸卿怕是说得对,我悲悯太过了,我的工作本来是可以救更多的人的,却被几条人命绊住了步子。

      我无力地拖着自己的双腿往军部走,有热流开始涌出我的眼眶,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虞啸卿的话“顾砚书,你悲悯太过了。”

      是的,没什么人该死,也没什么人不该牺牲。

      有辆车在我旁边停了下来,车上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虞啸卿把雨衣解开甩给了我,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上来。”我坐了上去,虞啸卿的雨衣很大,帽子扣下来几乎遮住了我的脸。

      上车以后他依旧不发一言,坐在我前面就像一把出鞘的剑,锐利又清冷。

      我按了按帽子,将脸埋在雨衣下不再言语。

      我没脸见他。

      送我到家后,二哥又被我这一副模样惊到了,“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别每次出去都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啊?上次一身血这次一身雨,你成心吓我呢?家里当初就不该答应你去前线做记者!”

      我没说话,推开二哥走向自己的房间,转角的时候虞啸卿的话让我一顿“砚之,和你妹妹聊聊吧,她过得不好。”

      二哥叹了一口气“谈过了,没用。她走不出来。不然家里也不会答应让她干这个,还不是怕哪天她崩不住了,只能由着她了。”

      二哥顿了顿,思忖了良久又开口了,“淞沪会战,少时牺牲,紧接着南京大屠杀,她大学最好的朋友也死在了那里。民国27年台儿庄战役,汤恩伯见死不救,大哥在藤县身重7弹险些身亡,她扔了画板跑去美国学新闻。30年刚回国就赶上皖南事变,她写了一篇国共关系的文章,还差点被军统找上门。也就是那时,她接触了□□人士。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5月中条山,6月重庆大隧道惨案,我又差点折在了野人山。”

      “满怀理想的回来,碰到的却是这些事。她心思重,话又藏在心里不说出来。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家里也没办法。”

      虞啸卿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话,“你妹妹忧虑太重,前线实在是不适合她一个小姑娘。”

      二哥笑了笑,“她就没打算活过这场仗,你我也一样。”

      我没有上楼,在这个拐角处扶着柱子听着二哥和虞啸卿谈话。以至于二哥送走虞啸卿,回来后被我吓了一跳“你干嘛啊躲在这,吓死人。”

      我一下一下地用指甲划着柱子,“对不起,二哥,我不会再这样了。我想通了,有些事情逃避和否认没有用,只能去面对。”

      二哥揉了揉我头发,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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