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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16 ...

  •   婚后虞啸卿对我很冷淡,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他却没有半分高兴的样子。每次见到我时都会露出一副很复杂的表情。

      他不想见到我,我心里这样想着。

      我曾尝试着问他南天门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一听到南天门就是一颤,比杀死慎卿那天还要脆弱和痛苦。

      虞啸卿的睡眠很不好,常常很晚才能睡着,一丁点响声也能把他惊醒。一天晚上他似乎是做了噩梦,我赶紧把他摇醒,他却一把推开我,把双手插进头发里,深深低下了头。

      我起身打开了窗帘,让月光照了进来,“你回去吧,你心不在这。走之前,把项链留给我吧。”我轻声地说着。

      他把项链给我后说了一句对不起,第二天在我还没睡醒的时候,坐飞机回了云南。

      虞家人对我很好,没事的时候我会和婆婆一道出门逛街。她告诉我虞啸卿很早就在信里提到过我,还让家里选个日子去顾家提亲。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升了副军长后就不提这件事了。还是她看不下去,生怕俩人就这样错过了,这才安排了我和虞啸卿的见面。

      “啸卿这孩子,从小就爱把话闷在心里的。做人极为正派,可偏偏爱钻牛角尖,总是和自己过不去。一句国难当头岂能坐视,他就真的再也不坐了。为了打仗,连亲弟弟都杀了,你说这都是个什么事啊”婆婆拉着我的手哭着说,“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外受苦受累的,也不成个家。好不容易碰到了你,他又跑到前线去了。”

      我拍了拍婆婆的背,“他有他的想法,我做妻子的,只能支持他。”

      她摸了摸我的脸,“苦了你这孩子了。”

      唐副师长参加婚礼后并没有回到云南,见我到了他家,先是吃了一惊,但也很快知道了我来的目的。他不愿意跟我多讲,“哎呀……我也是没得办法,难不成,我就眼睁睁看着虞侄去送死吗?我滴儿子,也是死在喜马拉雅山的驼峰上,用命换回来的物资,到头来被上面的人拿去倒卖。我看透咯,看透咯……上面根本不在乎仗打得怎么样。没有后援,虞侄当时要是去打了,别说他的部队还留不留得住,命都可能保不住。”

      我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心里很复杂,他一手毁了虞啸卿的天真和热血,却又一手把他拉了回来,救了整个虞师的命。

      几天后,我辞去了中央日报的工作,带着行李去了云南。

      我想他,很想很想。

      看到我的时候虞啸卿很惊讶,我发现他的副官已经换人了,原来的只剩下余治一人。他告诉我张立宪自请去了其他军,李冰则被他留在了川军团。

      安置行李的时候,我主动和他分房睡。我在等,等他告诉我南天门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辞去工作后,我在家里闲不住,跑到军部的野战医院帮忙,偶尔二哥会来看看我。虞啸卿依然很忙,回家的日子也不多,他的确对我很好,不管提什么要求都会尽力满足我。可我知道,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什么东西。

      我和虞啸卿相敬如宾,他话不多,也不愿意多提南天门上的事,我也依了他不去过问。日子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似乎也挺好。

      虞啸卿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他身上那股拒人于三米之外的气息越来越严重了。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能让他这么一个自律的人开始没有节制地吸烟。

      他又在院子里开始吸烟了,我搬了椅子坐在他身边,“可以尽量不吸烟了吗?对身体不好。”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把烟灭了。“你不喜欢烟味?”

      “算是吧,从小妈妈都念叨爸爸和大哥少吸烟,家里几乎没人吸。”我见他没说话,又接着说道“我听二哥说,你以前很自律,基本不吸烟的。”

      听到自律这两个字他抬眼看了看我,“那是以前了。”

      我实在是不想看到他这副自甘堕落的样子,“把烟戒了吧,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我。你说过的,会对我好的。”

      虞啸卿深呼了一口气,“好。”

      我的话并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虞啸卿的确不在家里吸烟了,但他身上还是有烟味。余治告诉我虞啸卿在军营里情绪也不好,依旧会抽烟,偶尔还会酗酒。

      我和虞啸卿一直在安全的距离里正常地生活,但是我们终究是有冲突的,共产国际早在5月15号宣布解散,延安和重庆的博弈吸引了所有的眼球。

      一天他回来和我提到了此事,虽然我偏左,但他终究不是军统,在他面前我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政治立场,替共产党辩解了几句。

      虞啸卿很是生气,他发怒地摔了碗,把我吓了一跳。“你到底在想什么?!还嫌没被军统找够么?!”

      我尝试地辩解了几句,他完全不愿意倾听我的观点。嫁给他之前我就知道他很固执,却没曾想到他竟固执至此,旁人的话半分也听不下去。

      我的脾气也上来了,连带着结婚后的一些委屈,忍不住把筷子一扔准备回房间。他似乎很是震惊,没想到我还会这样发脾气。

      刚走到楼梯他就把我拉住了,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腕,我不禁皱了皱眉,他的力气太大,攥得我生疼。

      虞啸卿忍着怒气不可置信地问我“你信共产主义?你是□□?”

      我忍痛望着他,一字一顿地回他“我信三民主义。”

      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我继续说道“虞啸卿,前有皖南事变,现有闪击延安的流言。日军还在蚕食我们的国土,我们却还在自相残杀,我不信这是你想看到的。我们gmd自己出了问题,杀光□□那些问题依旧存在。政治腐败,派系斗争,你看到的绝对比我还多。现如今该抓紧的是把日本人赶出去,不是搞什么剿gong!”

      他的眼睛变红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慢慢松开了我的手。“这些话说出去,你必死无疑。”

      我低下了头忍着泪,“我以为我和你,能说真话的。”

      晚上云南下起了暴雨,闪电和雷声彻夜不绝。我坐在床上默默地流泪,和他这些天的相处,实在是不该如何表达。他和自己作对便将自己和整个世界割裂开来,对着所有人都是一根刺。

      突然虞啸卿过来敲了我的房门,我连忙起床去开门。

      “我看外面电闪雷鸣的,担心你害怕。”

      我笑了笑“哪有那么娇气。”

      虞啸卿没打算离开,拉着我的手进了房间,他还带了一瓶药。

      他就着灯光看着我的手腕,那里一片淤青。“对不起,我下手没轻重,伤到你了。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不疼。”

      虞啸卿便蘸着药膏帮我涂药,“下午我发脾气是我不对,砚书,四一二的时候你还小,我是经历过的。四一二杀的最多的不是□□,而是gmd□□。若再来一次四一二,你就是第一个死的,我只是不想你和他一样。”

      我尝试地问了问“他是龙文章吗?”

      “嗯。”

      我看着虞啸卿,他素日里那股铁血被一种寂寥所取代,“我是□□,会不会害了你。”

      虞啸卿抬起头看着我“在我面前,你可以只论对错,不谈左右。但是砚书,这些话,不要再在外面说了。”

      我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好。”

      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他,“烟酒什么的,终究对身体不好,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有些错,不是因为你。”

      虞啸卿回头看着我,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我去医院帮忙,天气很好,我给一个伤员换了药,正打算把剩下的绷带和棉签处理了,突然我听到了炮声,一枚炸弹在我卧倒的不远处炸开,一瞬间,我被埋在土里。

      我恍恍惚惚地醒来,耳朵在嗡嗡直响,身上很重,我猜是木板掉下来落在了我的身上,可我爬不出来。外面的人已经开始进行了急救工作,我仿佛听见有人在怒吼,有点像虞啸卿,又不像他。直到我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砚书,砚书!”

      我很想回答他,可我发不出声音。渐渐地,外面的人离我越来越近,他们费力抬起了木板,虞啸卿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冲着外面大喊医生。

      虞啸卿很是内疚,他认为自己险些害死我,尽管我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离炸弹太近,被炸得有点晕晕乎乎的。

      晚上回家后我擦干了头发,进他房间把灯关了。“你想好和我说什么了吗?”

      虞啸卿的表情在夜色里明暗不定,在我认为他再也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他说的很慢,很是自责,给我讲了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起源于我来到禅达之前,结束于南天门之上。

      他提到了那个短兵相接的天才,提到了那个被枪毙的敢死队队长,连一个小小的副机枪手他都记得,他说那个孩子看起来小小的,翻起跟斗来在场没一个人能胜过他,还有一个他老乡,唱刘三姐唱的极好。

      他说那天晚上小何肯定很不开心,他刚刚把自己的手风琴砍了,没有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小何总是很孩子气,他总舍不得送他上战场,没想到这一送就是永别。

      “他长我十天,我叫他兄长。”黑暗中,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他唯一的一次信我,却让我给辜负了,2天,4天,一个星期,最后我让他们活活等了38天。回来的时候,他把乒乓球装在包里,冒着淹死的风险也不愿意走我建的桥。”

      “我每天闭眼都是南天门上的200条人命,他们为我去送死,我却放弃了我的袍泽弟兄。

      “我去找你,是想告诉你,三天之后,我要在竹内的尸体上摆上虞师的酒桌,在那里我会向你求婚。

      “砚书,我没脸去实现这个承诺。你站在那里,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干的混账事,你脸上的每一条纹路写的都是南天门。”

      我终于得以听到完整的故事,也终于明白为何南天门上的38天他会频繁地去军部。那些人死在了南天门上,他也永远被困在了南天门。

      我摸索地走了过去,抚上了他的脸,摸到一手湿润。

      “从一开始这件事就不可能成功,啸卿。”我有些不忍将真相说出来,“美国参战了,这仗一定会胜利。上面为了拿到源源不断的物资,只会和日军继续胶着。什么时候国际社会需要中国战区传出胜利的消息,他们就去打一仗。”

      “现在你要去打破这个平衡,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将利益拱手相让?让你停下的是上峰的上峰,局面已经不是你能控制的。就算你真带兵打了上去,没有后援的情况下,虞师只会被打残,更别提这种兵行险招,极有可能是全军覆没。南天门在整个西安防线上只是小小的一环,扑腾不起什么水花,上峰根本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南天门。

      “只有等物资全部齐了,来一场大仗,才能达到他们的目的。200人换一条防线,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若是真的在南天门上折了,新换上的禅达将领,只会是个醉生梦死的草包。他们根本不会记得南天门上的一千座坟。

      “你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这些都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至少,你救了整个虞师的命。”

      虞啸卿还是没有说话,我捧着他的脸让他看向我“我们去禅达吧,把他们的灵魂带回来。禅达的老人告诉我,他们的灵魂可以坐着纸船回来。啸卿,你尽力了,若真的无法原谅自己,那就把日本人赶出去,不要这样和自己过不去。”

      “折纸船真能把他们带回来吗?”

      “能,我们一起折。折得多多的。”

      我把虞啸卿抱进了自己怀里,他渐渐地哭出声来,那晚我静静地抱着他,久久不再言语。

      第二天他带我去了禅达,看的出来他迈上禅达的每一步都痛苦不堪。他坐在江边,低头认真地叠着纸船,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当初给慎卿编蟋蟀的他。

      他执意要一个人折完所有的纸船,每折一只都会拿笔写上他们的名字,我很惊讶,没想到他居然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

      终于他折完了所有的纸船,回过头又一次问我,“你真信人有其魂?靠这船渡得回来?”

      他的眼里带着些天真和期待,我拿出了那条项链,放在了何书光的船上,“我信。”

      那天他在江边站了很久,直到我们已经望不到纸船了还没有离开。

      曾经微弯的脊背,终于又一点一点挺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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