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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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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继承人
chapter 1
车子缓缓停在H公司玻璃幕墙前。
司机下车,绕过车头,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付明丽迈步而出,一身炭灰色羊绒大衣,内搭米白高领毛衣,耳上只一对细小的珍珠,连唇色都淡得近乎无。
她没看镜头,也没看人,目光直直投向旋转门后的电梯厅,仿佛周遭喧嚣不过是空调外机的嗡鸣。
可记者们早已埋伏多时。
快门声如骤雨炸开,人群涌上,话筒几乎戳到她鼻尖。
见状,大楼内书名保安赶忙奔出来阻挠记者,司机护在付明丽身侧,相机行事。
“付董!请问您对邢女士声称与已故董事长育有二子一女一事作何回应?”
“法院已受理海外信托的争产诉讼,您是否承认他们的继承权?”
“有消息称您转移了家族信托账户,是否意在剥夺非婚生子女权益?”
“此事对H集团的股权架构和后续经营是否有影响?”
她脚步未停,只在台阶上略顿了半秒。
风掠起她鬓边一缕发,她抬手轻轻别到耳后,动作从容得像在整理茶几上的书。
“第一,”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嘈杂,“公司股权结构清晰,经营不受私人诉讼影响。
第二——”她终于侧首,目光扫过那排镜头,眼神平静无波,“家父遗嘱将我列为他海内外资产的唯一继承人,已在律师见证下走完所有继承手续。”
说完,她转身步入大楼,高跟鞋叩在大理石上,清脆、笃定,一步未乱。
保安、司机紧随其后。
玻璃门合拢,隔绝喧哗。
身后,记者面面相觑。
有人低声说:“对方来势汹汹,她倒淡定。”
“她回应了什么,怎么感觉毫无收获。”
“不不,她没声称对方是招摇撞骗,看来,那邢女士跟已故老董事长确有奸情。”
“奸情……”有人低呼。
“难道不是?”人群里,薛春记者唇角挂出冷笑。外面的女人,私生子,有钱人的世界好像总绕不开这两样。很好,明天的新闻主题有了。
电梯里,付明丽按下顶层按钮,从手袋取出小镜,补了半抹口红——不是为镜头,是为自己。
镜中人眼尾微扬,唇色终于有了点血色。
付明丽踏进办公室那刻,空气凝了一瞬。
众人埋首案牍,姿态如常,连敲键盘的节奏都未乱半分。
可她感觉得到——那些垂下的眼睫下,目光如细针,密密扎在她后颈。窥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仿佛她已是一则明日头条。
高位者跌落,哗一声,先是人群的兴奋。原来,你也有今日!人性如此。
秘书小红端着咖啡进来,轻轻搁在她手边,声音压得极低:“付总,吴律师说她乘最快的航班,今晚八点钟左右就到。”
付明丽没抬头,指尖在冰凉的杯柄画了一圈。
“知道了。”
小红欲言又止,“付总,您……还好吗?”
付明丽手指顿住,过了两秒,“我很好。”她说。
小红飞快点头,退了出去,带上门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八点四十,吴清律师到了。她刚从纽约直飞回来,风尘仆仆,连大衣都没脱,滑着行李箱进门。
工人接过吴律师的大衣和行李。拿进衣帽间收拾。
这一处是付氏名下位于维港附近的高档公寓。5千尺有余。米白色意大利石灰华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Flos限量款豪华吊灯。
虽不是第一次来,吴律师仍觉得豪宅奢华得惊心。
沙发是Minotti的深灰模块款,线条利落如刀裁,坐垫纹丝未皱。
茶几上摆两只白瓷盅,煨在热水里。
付明丽从里间出来,着一袭水蓝色缎子睡裙,身段婀娜。
她今年不过三十余岁,正处在一个女人最黄金的年华,同时手握市值百亿的付氏集团。
吴律师深吸一口气,心中慨叹:不论男人女人,要紧是投胎。
“吴律师,你回来了,来,请坐!先吃一盅燕窝。”
她那一把声音轻轻软软,并不如何凌厉,跟今天单枪匹马对战一众记者时全然不同。
“多谢,付董,”吴律师开门见山,声音干涩,“现有资料我已在飞机上看完,为推进案子,我需要跟您确认一些事实。”
付明丽在沙发上坐下,端起一盅燕窝,揭开盅盖。
“吴律师,请用。”
吴律师在她对过的沙发上坐下,一路饥餐渴饮,倒真想喝点东西。
她把另一盅燕窝端过来,温度刚好适口。三两口吞下,连小勺都没用。
付明丽嘴角噙笑,“吴律师饿了吧,我给你留了饭菜。”
“不必了付董,我吃过飞机餐。”
飞机餐毕竟恶劣,不过他们这类商业人士哪里顾得上娇惯肠胃。
“钟老最近可好?”
付明丽抬眼。
吴律师三十四五岁年级,长眉凤目,眼神锐利如刀,是钟老挑中的接班人。不过比起钟老,还是太年轻些。
自从付氏换完接班人,钟老正式收山,将舞台留给得意门生。
“一个月前,钟老说他在南美某小岛钓鱼打猎,当地女子黑肤油亮、热情奔放,他很喜欢!”
付明丽笑,“这老头!”
老头归园田居,真勉强拽回都市,重新应付人与人间的勾心斗角,恐怕很难。
“钟老退休前给我留了话,让我对付氏尽心尽力。”
这二年,吴律师接掌公司法务,兢兢业业,倒是没出过岔子。
不过这一次,毕竟不同。
“你想跟我确认什么?”付明丽问。
“全部。”吴律师身体前倾,“尤其是邢女士。她主张的是否是事实?”
“哪一项?”
邢女士有诸多主张。
“首先,她的三名子女是否老董事长血亲,是否经过老董事长认可?”
这是两个问题。
付明丽沉默片刻。
她的视线转向窗外。
整面落地玻璃墙外,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浮在墨蓝海面上。有雾,灯火都不太真切,像蒙一层毛玻璃。
远处,灰蓝的云压着城市高楼。
她忽然想起那个同样阴沉的下午。
十九年前,加州。
机场接机口,人群喧嚷。
十四岁的付明丽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陌生的土地上。
发育期的女孩长手长脚,禾本植物抽条也似,身形比例与美感尚无太大关系。
她表情是疲累,比起亢奋,更似惊恐。
这里的人皮肤黑、白、棕,大块头居多,状若剽悍。
她攥着父亲塞给她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串号码,一个名字:邢曼青。
付明丽茫然地等在出口,看累了,就把视线收回。
但不敢缩起来,怕别人看不见她的脸,无人认领。
一个女人朝她走来。眼神笃定,毫无犹疑。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笃笃作响。
她三十岁上下,穿着剪裁精良的米色套装,烫过的卷发披在肩头,身形娇小,眉眼细细,有种中国古韵的精致。
“明丽?”女人问,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付明丽?”
她点头,喉咙发紧。
“我是邢曼青。”女人伸出手,脸上挂出笑,眉眼都弯弯,有种江南女子的娇俏,“我为你父亲工作,叫我邢阿姨就好。”
“邢阿姨。”她叫。
不过,她没拉邢曼青的手。
车上,邢曼青递给她一瓶水,又递过一份文件。
“监护协议。你父亲签了字,我也签了。你签在这里。”她指了指末页空白处,笔已备好。
付明丽懵懂地接过笔。纸页雪白,条款密密麻麻。触目都是长串的英文单词,完全陌生。
她看不懂。只记得邢曼青侧脸线条冷硬,目光望向车窗外飞逝的棕榈树,语气平淡无波:
“明丽,从今天起,你的安全由我负责。你的行踪、交友、学业,需向我报备。”
她顿了顿,转过头,目光柔软如春,“你父亲,他信任我,将你托付给我。”
那一刻,付明丽签下自己的英文名字,因为父亲信任她。
而付明丽,绝对信任她的父亲。
“付董?”吴律师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
付明丽回神,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她看向吴律师,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付明丽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远处,隔着港湾是港府密密麻麻的楼宇,东半球高度发达的都市,灯火璀璨而冰冷。
“19年前,我去美国念高中,邢女士是我的监护人……”
吴律师专注听讲,付氏的豪门秘辛,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一张隐秘的图卷,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吴律师,”付明丽背对着她,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不让。”
窗外,夜色如墨。
海面,翻涌不息的黑色波浪,渐渐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