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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夜逛操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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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甜甜表白被拒,哭了一晚上,周围一群人安慰,还有人隔大半个教室特地写纸条传递。
上面写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云云。
程周把纸条往右传,随手的事。但陈思雨拒绝接,她觉得这种小学生做派蠢到透顶。程周只得把纸条传给后方男生,曲线救国。
左边位置空空如也,苏皖南没来上晚自习。
当学霸的好处类似于一句流行鸡汤,自由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你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程周也不想上晚自习,但没有这种本事。
空白的练习册上交叠一只飞蛾的重影。程周一抬头,看见它扑上去贴在白炽灯管上,又被高温烧得弹开,如此反复。
这个季节不该有飞蛾的,蛾子都在秋天冻死了。
程周垂下头,笔尖追踪灰白的影子,卷子上勾画,线条凌乱不堪。她吃了药,吃了晚饭,手也很暖和,头脑异常清醒,注意力从未有过的专注。本应该是做什么都效率很高的时间段。
计划中先补完作业,再写卷子。时间紧迫,理科只能写完选择题,后面的大题只能粗略扫看,文科连扫看的时间都没有了。明天上课讲解试卷,毫无准备就白白浪费了试题。
但她握着笔整整一节课,看不进去一个字。
人是不是都会突然涌上这样的疲倦感。你站在楼顶看月亮,心想月色真美,下一秒就想从楼上跳下去。
程周从座位上起身。陈思雨不耐烦拖动凳子让她出去,坐班的班委李铭没有说话,上晚自习时经常有女同学出去。他一问,人家就说我上厕所,李铭说晚自习期间不允许上厕所。女同学开始祭出万能大法,说可是我有事啊。
再问下去就没意思了。
她沿着空旷的走廊走到尽头,下楼梯。楼梯中间没有安装灯光,中间地带三楼和四楼走廊的灯光都照不到。肖君就在三楼。程周停在一片黑暗中停住脚,失去了前进的勇气。
她最近很容易怂,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明明已经迈开了脚,短短的一瞬间就泄气了。刺鼻的花香让人呼吸不畅。程周吸了吸鼻子,心想她可能遭到了报应,说自己得了哮喘就真上头了。她屈膝蹲下,坐在一截台阶上,双手圈起头。
楼道漆黑安静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一直以为忘了的记忆一点点涌现。
那是夏天,天黑得很晚,太阳下山了天依然是红的。知了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叫。程野被他妈妈带去外婆家玩,周小敏没有回来。程周一个人在家自己跟自己玩,她做了一个纱网抓知了。
后山坡知了叫得日夜不休。她爬树上山,抓到一只就装到瓶子里,十只放一个塑料矿泉水瓶,一只一只地数。
知了可以吃也可以玩。但她不吃也不想玩,抓来只是因为无聊。
等到太阳下山时,她心想,我抓够十只周小敏就回来了。
抓到十只时,她又想,还有很多在叫,我可以再抓到十只。周小敏会回来。
待她攒到四个瓶子,周小敏还是没有回来。她心有不甘,再去抓最后的十只,天黑看不清,准头不好,抓到第八只时全身都是蚊子包。
树林黑得幽深荒凉,山上的知了都被她吓跑了,直到黑得完全看不见,她依然没有抓到最后的两只。
她坐在门口的石台阶上悲伤地哭出声,心想周小敏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疲惫地把知了都放走。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把灯全部打开,炒了一碗蛋炒饭,不管浪费电,奢侈地放了四个鸡蛋,坐在八人圆桌上吃,赌气地想我这么坏,她会回来骂我的。
眼泪掉到碗里,饭都是酸的。她赌气吃完了一大碗饭,肚子胀得走不动路。烧热水洗澡,不顾浪费放了满满一大盆水。睡觉时把风扇开到最大档,故意不盖被子。
但是她等到了深夜,没有等到人回来给她盖被子。
她半夜冷醒,平静地想周小敏永远不会回来了,起床光着脚去喝了一杯水,然后疯了。
那是她第一次犯病,没有一个人知道。
楼道黝黑如当时的小树林,程周手心冰冷。
楼下传来突兀的脚步声,很轻,运动鞋踩过水泥地板的声音。她立刻起身,来不及掉头走开,只得装作正要下楼的姿势,小腿突然又僵硬了。她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等待刺麻的感觉消失。
翘掉晚自习去打篮球的苏皖南独自上楼,在深黑的楼道里发现了一个静止的人影。明明从亮处出来,什么也看不清,也闻不到没事特殊的气息,花香掩盖了一切。
他却一眼看出来身形:“程周。”
程周扶着围栏走下一步阶梯,脚趾麻痹,她故作轻松问:“哦,苏皖南,你在做什么?”
苏皖南:“你哭了吗?”
程周笑出声:“我为什么要跑到这哭,我又没有失恋。”奇怪了,她的声音也没有哭腔,也看不到表情。并没有哭,苏皖南为什么这样以为?
他不置可否,沉默地走上来。程周看见他手里的篮球,问:“拿的篮球吗?可以借我下去打会吗?”
苏皖南在下边几节台阶看她,需要稍微仰视:“你会打篮球?”
“把篮球投进框里,有多难。”
“你的手受伤了。”
程周再次想到那天在宣传栏前,没出声。
“我不会跟别人提起那天的事。”苏皖南知道她在想什么,补充道。
脚趾恢复知觉,她抬起后跟,脚尖点地,静静地摩挲着。
“玻璃是你赔的吧,我好像还借了你钱?一共多少来着?”她去掏口袋,中午新换的校服外套,啼笑皆非,“不是想赖账,忘带了,要不我等下给你写个欠条?”提了等于没提。
苏皖南又问:“你去哪?”
“这不身体素质太差,脑子还不好使,下去锻炼锻炼,免得哪天疯起来捅自己一刀,其实还挺疼。”程周叹了口气。
“外面很冷。”
“我觉得很热。”
苏皖南跟下来,程周看他。他说:“我也觉得很热。”
程周面无表情哦了一声,说随你便。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一手拍在栏杆上,想发火但又被他整的没脾气,诚恳地说:“你不离我远一点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怕。”
“你有多可怕?”苏皖南换了只手拿球,“要打电话倒数十秒钟让我滚蛋吗?”
程周泄气的皮球一样哎了一声,看着他,无话可说。打看样子打不过,说也说不过,这人怎么这么糟心呢?
操场省电没开大灯,黑咕隆咚,大冬天连个鬼影都没有,还得小心别掉坑里。塑料地皮热胀冷缩严重,夏天拱起来能把人绊一跟头,冬天凹进去能把人摔死。皖南把篮球放在操场入口处,这个点也不会有人来拿。
程周走着走着就开始跑,后面的人也跟着加快速度,不过他加快的是走路速度。她跑步还没苏皖南走路快。
程周跑了小半圈就累了,停下来,无名火气蹭蹭往上蹿,一路踢了无数根碎木树枝,还是想骂脏话。回头瞟了一眼孜孜不倦跟着的苏皖南,心里卧了个大槽。
妈的,到底是我有病还是他有病?
程周倒退走路,看着他,两人始终保持十来米的距离。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察觉到两人是对视的,隔着朦胧月色下大片黑暗。
他在看什么?
苏皖南发现她倒着走,说:“看前面,会摔倒。”风很大,不得不加大音量。
他怕什么?不喜欢什么?怎么能让他消停?
程周思考了一会,发现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是他那一大堆多半是假的的八卦。她投降似的站定,无奈地说:“我服了你了,大爷。”
“我真是搞不懂了,既然薛雅婷又不是你女朋友,那我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给个准话,我都认了,行不行?”
最怕软刀子,要不是这样张佳琪也不至于整整抹黑了她一年,现在在新班级里还接着来。狠话可以放,但也要分人。那种怂包吓一吓就服帖了,但你能对苏皖南放狠话吗?他会怕你吗?
他大概只会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好笑。
苏皖南在在这段话中愣住脚,讶异地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又觉得实在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江湖语气实在好笑,忍了一会,没忍住,果然笑了起来。
好歹青中混过的,没想到有一天沦落到这个地步。程周任督二脉全被堵死,彻底没辙了。
苏皖南走过来帮她挡住风口。
他认真地说:“我觉得我们是朋友,可以互相关心。”
程周心想我了个去。
我这身板当不了你的马仔,冲锋陷阵充当粉丝团。也当不了你女朋友,别人只会觉得苏皖南可能需要去爱尔眼科治治眼睛。更不能当你排忧解难的灵魂知己,我自己的灵魂都苍白无力。
她先是想自己可能被王女士传染了,心理活动都是一阵排比。又想更可能是被刘老师的作文洗脑了,动辄上升到人生灵魂高度。被酸得一哆嗦。漫长的脑回路很久之后回到最起点的位置,她惊悚地意识到:苏皖南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
转念一想:我和蒋晴都可以做朋友,苏皖南有什么特殊的呢?把他看成女的不就行了?
等一下,他为什么要和我成为朋友呢?
这是个什么小学生问题?
苏皖南没从程周呆滞的眼神中看出这么一长串的脑回路,他极其自然说出那句话,好像两个人认识很多年,本就应该是朋友,本就该互相关心。
程周随口编瞎话的段位高,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她可以受宠若惊地退后,说小的何德何能,南哥以后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行。也可以一拍苏皖南的后背,像对肖君一样说我没有兄弟关系,只有父子关系,你要是愿意叫我一声爸爸……
算了,这个场景比较恐怖。
如果这么一想,苏皖南其实算得上个很好的朋友,安静,可靠,温和。几乎都是她的反义词。
有很多种方法四两拨千斤把事情揭过去。但他太聪明了,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你,明明温和到极致,你却觉得退无可退。
有些人是不需要听谎话的。
程周迎着他的眼神,觉得刚刚的心理活动实在幼稚,收敛神色。
“肖君说得对,你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个假人,导致真话说出来也像假的。”
“说实在,我高一几乎每天都听说你,听说了一整年。听说中的你没什么不好,除了对妹子太冷淡导致别人觉得你可能是个弯的。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就这么一说……后来一个班,位置距离近,每天也说上一两句话,但我老是觉得你依然活在听说中,特不真实……”
“这个……打个比方吧,十六中就像一部蹩脚的乡村偶像剧,你像是被导演为了增加收视率P在画面里的纸片人,说的话做的事都宛如标准小说男主角。正如你现在很清楚地站在我面前,但下一秒制片人突然被戴了绿帽子以为人间不值得,放飞自我。于是你下一集就消失了,出于各种奇怪的理由,有可能是变成蝴蝶飞上天,后面还跟着还珠格格的BGM……”
“哎……完了,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的意思是……”程周把自己绕晕了,手都出来比划。
苏皖南:“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