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有信》土猫

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走了~”郑秋才不象他那么狼狈，大大方方地点头，跟四位家长笑着道别，从从容容地转身出门，张大伟已经站到了电梯门口。
　　张蓉跟了出来，站在张大伟旁边，摸摸后背捏捏胳膊，又问：“帽子也不戴上？”
　　张大伟还有些小尴尬，不好意思看张蓉，伸手去拽帽子，半天也抓不到。
　　郑秋把俩包都拎到左手，腾出右手给他揪了帽子戴好。
　　电梯来了，俩人进门瞬间，张蓉说：“郑秋啊，明天要不忙，还一起过来吧。妈给你们炸油糕，江米面都买好了。”
　　郑秋一愣，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急急应道：“知道了-妈~~”
　　电梯门一关上，郑秋就扭脸冲着张大伟乐。看他兴致不高，又拿肩膀去撞。
　　“有监控呢。”张大伟不满，轻轻躲了躲。
　　“你听见没！？”郑秋也不满，小孩儿讨赏似地问。
　　“听——见——了——”，张大伟夸张地学着郑秋的声调喊道：“妈~~~”

　　从家属院往后门走，有一小段路两边都是高墙，墙上挂着几盏灯，彼此之间远得要害相思病，灯光还偏黄，照明功能有些不足。还好路面平坦，也不用担心看不清。
　　俩人闷头走了好一阵子，张大伟忽然说：“我叫不出来。”
　　郑秋心疼，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不愿意和他说话。”张大伟兀自说下去，“你要愿意叫他，我也不会不高兴的，真的，不用管我。”
　　郑秋把包扔地上，一把拽住张大伟抱进怀里，俩人对视片刻，张大伟下巴微抬闭了眼。
　　往后是俩人来时的四串脚印，往前还是白皑皑一片干干净净，头顶是昏黄不明的灯，脚下是平整坚实的路。郑秋在张大伟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嘴唇冰凉，可唇缝里有一丝热气。他伸出舌头扫进去，想起昨天咬破的地方今天结了个痂，不敢用力，又退了出来，轻轻舔了舔。
　　张大伟半张着嘴微仰着头看他，眼睛水蒙蒙的，神态特别让人想欺负，狠狠地。
　　“秋哥，你看，真美。”张大伟的视线却越过郑秋肩头，直往上去。
　　郑秋扭头去看。雪还在下，路过灯光可及的范围时，镀了一层浅金色。纷纷扰扰又静寂无声。
　　原来雪落也真得是有声音的。

　　“走吧。”张大伟自己拎了大包往前走，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今年第一场雪呢。去年云州第一场雪的时候是冬至，你在干吗？我在屋里睡了一天。”
　　“我碰到第一场雪的时候都过完元旦了，刚刚没了工作，也没什么事情，就回老屋看了看。下雪那天——在福利院，现在是砖厂。”郑秋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有个五层的老楼，站在楼顶往下看，能看着当时大姑碰到我父母的那个小招呼站。我当时就想——”

　　出了院门要再走几十米才能拐上大路，一片漆黑了。
　　张大伟摸黑牵了郑秋的手，放慢脚步。
　　“想——”郑秋又停顿了，牵着张大伟的那只手用了力。
　　张大伟屈起食指，在郑秋手心轻轻挠着，等他继续说。
　　“想——想了好些事儿。”郑秋草率结束话题，捏紧张大伟的手，不让他乱动。
　　“我也想过。”张大伟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郑秋下意识地问。
　　“想过死。”张大伟把郑秋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一下，道：“都是遇到你之前的事儿了。遇到你之后，就想着世间还有这等美人，哪怕一天能多看几眼也是好的，死了就看不到了，所以再没想过。”
　　张大伟这话是玩笑戏谑，也是真实想法。
　　“嗯。”郑秋意外张大伟听懂了他欲言又止的那些话，心头骤然涌上悲凉，又被紧随而至的温柔甜蜜冲击着，说不出更多话。
　　“郑秋。”张大伟忽然叫他的名字，清晰有力，铺头盖脸的雪花之外，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个声音。
　　“哎。”郑秋温柔地应道。
　　“明天我们去买了那个房子吧。”
　　“好。”

　　上了大路，眼前一下亮起来。雪一直下，没有什么人和车。
　　后门的小咖啡馆还在营业，亮着一盏暖茸茸的黄灯。窗前一对小情侣正握了彼此的手，就着屋里的哈气，往玻璃上画一箭穿心。
　　路边停着的车上，也覆了厚厚的雪。
　　张大伟忽然把包往郑秋手里一塞，朝着那些车跑了过去。
　　第一辆车上画了个笑脸。
　　第二辆车上画了个桃心。
　　第三辆车上画一个嘴唇。
　　第四辆车上画了两只牵着的手——画功已经要到极限了，勉强能看出来。
　　第五辆车上画了一只小太阳。
　　第六辆车上画了一只大太阳。
　　“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和你在一起，永远没烦恼~~”张大伟边画边唱。郑秋跟着他走走停停，到了第七辆车，不画了，写了个字——从。
　　看不懂。
　　“你一笑，我就喜欢了。然后亲嘴儿了，然后拉小手儿了，然后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了，每一天都是阳光普照。”张大伟唱完了，给郑秋解读那些画面，言简意赅。
　　“哦~大太阳就是阳光很多很温暖，那个从字呢？我们就从了彼此吗？”郑秋笑着问。
　　“太阳，又称日。那不是个从字，是俩人字摞在一起。”张大伟一本正经地边说边往前走。
　　原来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郑秋一脸愕然，险些没跟上。

　　昨晚给小壁灯换了电池，今天俩人一上楼梯就亮了。
　　“搬家的时候要把它带走吗？”张大伟问。
　　“不带了。”郑秋话音刚落，小壁灯灭了。
　　“呀，还有脾气了呢？带你，带你行吧！”张大伟喊了一嗓子，小壁灯又亮了。
　　“成精了啊你？”张大伟喋喋不休，“那就非得带了。就冲你这小心眼儿，知道这屋里太多事儿，下任房客来了，你还不一定跟人家说我们什么坏话呢！”
　　郑秋摸出钥匙开了门，把包先扔进去，转身看着张大伟，问：“要不我先回家，您二位继续？”
　　小壁灯灭了，张大伟连蹦带跳进了屋。

　　屋里暖和的不像话。俩人一进门就是各种脱。
　　脱到羽绒服里面那件外套时，张大伟摸到了口袋里那张纸。
　　郑秋正打开包装要把呢子大衣挂起来。
　　“秋哥，”张大伟腻到他背后，捞着郑秋的腰贴上去，“问你个事儿，你不许不说实话。”
　　“什么事？”郑秋放下衣服，把张大伟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
　　“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张大伟问。
　　“是。”郑秋答。
　　“多早？”
　　“我想想？”郑秋回想一下，约摸着说：“宁州活动那时候吧？看了你写的东西，就——”
　　“不是！比那早多了！”张大伟撒娇耍赖地加重语气，“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郑秋惊讶，转过身来面对张大伟站好，等他亮证据。
　　张大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展开给郑秋看。

　　是当时他以为被家政扔了的那张续租合约，上面龙飞凤舞地签了两个大字：长期。
　　郑秋脸皮一热，要抢过来，张大伟一扬手躲开了。“说话算话吗？落字无悔！”那个“字”还发了重音。
　　“算。”郑秋不跟他闹，给张蓉发短信报了个平安，拎了衣服往屋里走。
　　张大伟急急忙忙地缀上来，问：“是吗？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吗？我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吗？”
　　“不是。”郑秋开了衣柜门，把两件呢子大衣展开挂好。
　　“那时候就想着和我一辈子了？是不是？”张大伟没完没了。
　　“嗯。”郑秋关了柜门，打算换衣服。
　　“那你还是没说实话！还说是宁州活动的时候呢！那次你还偷摸我的脸了！”张大伟不依不饶找后帐。
　　“嗯。刚才没想明白。”郑秋才不接他的招呢，淡定地说：“那时候，应该是——开始爱你了。”
　　“爱我吗？”张大伟神采奕奕地看着郑秋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应，挪到床边儿坐下，看着手里那张纸，呵呵傻笑。

　　郑秋换好衣服，把小浣熊兜头盖脸给他扔过去，问：“还疼不疼？上点儿药吗？”
　　“不上了，反正一会儿还要疼。”张大伟边说边把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左右看看，压到了枕头下面。
　　什么叫一会儿还要疼——郑秋听得无语，默默出去，打算冲两杯好茶品一品再睡。

　　今天可是头一回主动叫“妈”了呢，以后就有妈了。
　　按照正常人的做法，是不是应该发个朋友圈，配上张蓉的照片，写一行字：我有妈了！
　　似乎也不太正常。
　　思绪起伏难平，等茶凉的时间，郑秋给于刚发了条消息：我有妈了。
　　于刚的电话秒回过来。
　　“你不睡吗？”郑秋惊奇，十一点多了。
　　“睡屁！你侄子刚睡！半小时一醒，我都熬成黄脸婆了！”于刚哀号，问：“什么意思，认了个干妈？”
　　“哎，不是。大伟他们家人，我见了。今天叫妈了！”郑秋瞟一眼房门，张大伟还没出来。
　　“那是好事儿啊！这家人这么开明呢？真好啊！”于刚感叹。
　　“是，就这么好。”郑秋笑得合不拢嘴。
　　“单亲家庭吗？怎么没爸？”于刚问。
　　“不是，有些复杂，慢慢来。”郑秋正说着，张大伟出来了，他赶快跟于刚道别：“就这样，你赶快睡一会儿吧，过几天我去看我侄子！”
　　“有多复杂？哎，再聊会儿，我又睡不成——”于刚话音未落，郑秋就给他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