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忘记》心雨萌芽

4、隐瞒

　　流川用毛巾揉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就听见叮叮咚咚的动静。他循声走进厨房，看见樱木正熟练地切葱，旁边似乎还有些肉，火上正烧着水。
　　“出来了？”樱木回头看他，又盯着火：“去沙发上等会儿，晚上吃拉面，本天才亲自炸酱，比外面的强多了！”
　　有点心疼。这些年他似乎除了身材拔高，就没怎么长肉。切，这怎么能跟人拼体力？不知道多吃点儿肉把自己养壮实阿？还是天才最懂得怎么喂狐狸，只是——
　　他不敢再看流川，努力把心思放在烹饪上。

　　流川并没有走开，他默默地看着樱木把面下在汤锅里，然后炸葱，炒肉，放酱料。顿时，一片浓香飘了出来。
　　樱木似乎感到了盯在背上的锐利目光，回头。
　　“哎，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最怕油烟熏？出去出去！”樱木掩饰着不安，硬是把他推出去。

　　流川坐在外面的小饭厅，默默地看着樱木一边自夸天才做的面多么好吃一边端出两碗面往桌上一放，不客气地就自己开动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讨厌油烟？”流川突然问，垂下眼皮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看看他的：“还有，我的碗里不放辣椒酱？”
　　樱木努力往嘴里塞面条的动作停下：“这个，大概是看杂志说的吧——哈哈！球迷嘛，没有天才不知道的！”
　　流川忽然站起来，激动：“你是不是——从前认识我？”
　　樱木愕然：“为，为什么会这样说？”
　　流川背着的手，伸出来，放在桌上一个像框。像框里，是五个朝气蓬勃的少年，笑得很开心。

　　那是他们高一时，出发到全国大赛之前的一张合影。当时是彩子给他们拍的照，大声问：“大家有没有信心阿？”五个人一起吼着：“有！”然后充满信心地笑了。就连流川，也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笑意。樱木站在他身边，一手叉着腰，一手就那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
　　樱木把照片拿在手里，不知道怎么解释。作为怀念，这张照片他一直放在卧室床头，而浴室又是连在卧室里，所以流川进去之前，他就慌忙抢先去收拾，把照片丢在了床底下，怎么会被翻出来？
　　流川紧闭着嘴唇。他出来梳头发的时候，不小心把梳子掉在地上，弯腰去捡的时候，发现床下面有东西，一时好奇就拿了出来。这张照片，他一看到就感到温暖，毫无疑问，那个黑发白皙冷漠独立的少年正是年少时的自己，看起来熟悉而陌生。可是为什么自己和那个红头发的人，会那么接近？连跟父母照相，他也是冷着脸保持距离。他是谁？跟自己什么关系？他一直死盯着樱木的一举一动，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这个么——”樱木习惯性地抓头发。
　　流川紧盯着他不放，樱木觉得他的眼神就像在球场上想要抢球的时候那样炙热。当年是自己夸口要抓到一只狐狸的，没想到此刻自己却像是猎物。
　　樱木忽然向后一仰，靠在椅子背上，放开照片，手指敲敲桌子，叹气：“问这个，有用么？”
　　“我有权知道以前的一切。”流川冷冷地。
　　樱木忽然苦笑：“这么说，以前的事，你还是一点儿不记得？”
　　流川默认的神情，让他感到悲哀。
　　“那我就算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你不记得了，随便给你讲个故事听，你就信了？以前的事情——对你是一种负担，忘了也许更好，像我，忘不了的，就只能自己这么记着了……”樱木喃喃自语，忽然失笑：“我只能告诉你，别看现在本天才是个普通的上班族，以前在湘北篮球队，跟你可是不分上下！谁让你这臭狐狸运气好家境好，飞到美国竟然混出名堂了……”
　　“我们以前是队友，经常在一起训练，吃饭。那次你意外失忆后去了美国，就再没联系了。不过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你，觉得有个当明星的队友也不错，就经常看你比赛。哈！所以我看到你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你会回来。”樱木挑了挑面，招呼：“快吃呀，凉了就不好了。啊，本天才的面太淡了，还得再加点儿辣酱，还有盐！”
　　他匆匆端着碗又走进厨房，关上门。
　　流川默默地开始吃面。这样的炸酱很合口味，那白痴竟然还嫌淡？那他眼角湿乎乎亮晶晶的东西，就不是辣酱辣出来的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臭狐狸”这样放肆的称呼，他居然没有挥拳就打，而是一阵莫名的激动。

　　躺在樱木的床上，流川手里还拿着照片仔细看，努力回忆着自己知道的一切。
　　妈妈说，他是在比赛后坐车回来，遭到车祸才失忆的。可是按照常理，球队比赛完都是一起坐大巴回来，不容易出事；若是有事，必然是大事故，怎么会就他一个人重伤？后来再追问，妈妈又含糊地说，当时他是为了赶回家跟父母报喜，才一个人打车先走。这是个解释，并不合理。只是以前，他没想探究，现在觉得，也许妈妈是在隐瞒什么。因为他问的时候，妈妈的神色就很不自然，那担忧的眼神让自己失去了追问的兴趣，或许那是妈妈不愿提起的话题。
　　但现在，他迫切地想要弄清楚一切。
　　最可疑的，就是今天突然遇见的这个人。他的眼神太复杂变幻，神态带着疲倦苦涩，这不像他！这个满头红发高大强壮的男人，不应该是这样！
　　流川一惊，坐起身仔细看照片。照片上的少年樱木，笑得灿烂而嚣张。
　　他闭上眼睛，回想着每一个樱木投给他的眼神。犹豫，迟疑，小心，苦涩，无奈，伤感，怀念，不舍，痛楚……
　　这该死的白痴长着一副阳光脸，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流川心烦意乱地把被子一脚踢到床下。他不得不承认，樱木的眼神里，还带了一种深邃得让他害怕，恐慌，又渴望知道的，谜一样的东西。那样的感情，足以让他沦陷。
　　这白痴……流川最终还是捡起被子盖好，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希望在梦里能找到答案。流川闭上眼睛。曾经梦到过两个追逐着篮球的少年，只是，看不清脸。看着他们在一起跳跃，奔跑，流川恍然间觉得羡慕，为什么自己不曾遇到这样默契的队友？为什么自己在球场上奔跑得如此孤单？

　　樱木窝在沙发上，出神。他忽然发现，原来面对流川的时候，无所畏惧的天才会忽然变成个胆小鬼。他真希望洋平在身边，狠狠给自己一拳，然后骂他是个懦夫，笨蛋，竟然如此缩手缩脚。但是面对着白纸一样的流川，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
　　该怎么告诉他，他们曾经是恋人？
　　该怎么告诉他，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又打又骂地住在一起？
　　该怎么告诉他，他们拥抱，接吻，做过一切情人间的事情？
　　该怎么告诉他，他为了保护他，丧失了记忆；而他为了放他去飞，发下了后悔终生却又不可改变的誓言？

　　明天吧，明天他就会走的，一切就又像以前一样了，就当是做梦，天才还是给狐狸做饭，给狐狸盖被子，看着狐狸睡沉了再偷一个吻，然后再去睡自己的。
　　凝视着熟睡的流川，樱木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再轻轻印在流川脸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