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山乔峤木安桉

3、青梅种

　　七月真是个有些讨人厌的季节。
　　即使是山上，也热得如同炙烤过的铁板，将人身体里的每一分水汽，和好脾气都蒸发得一干二净。
　　敬亭山，汪氏。
　　“哥哥，今天好热呀。”汪之映拉着哥哥的袖子撒娇。
　　“很热吗？”汪之宇俯下身子用袖子擦干妹妹脸上的汗水，摇扇子的手更用力了一些，汗水从他的额上，颈间渗出，他却只是一个劲地帮妹妹摇着扇子。
　　“好热啊，呜嗯......”汪之映暴躁地扯了扯身上繁杂的纱裙，然后坐到地上哭起来。
　　“妹妹别哭啊，”汪之宇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她的情绪，“父亲看到又要骂我了。”
　　“骂你最好了。”
　　汪之宇愁眉苦脸地抚着汪之映的背，“要不我去偷父亲的钥匙，你去冰窖凉快一会。”
　　“好。”汪之映眼睛亮了起来。
　　寒阴教在山上有一个冰窖，里面堆满了大块的冰，都是将山上山泉在冬天放在山顶制成的。这里平时是寒阴教特殊的练功之地，因为教里的修士大多练的是冰寒一派的武功，有人定期去维护，冰窖便常年保持冰冷，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是如此。
　　但是冰窖却从来不允许修士们在夏天去乘凉——若是人人都去待一会，再多的冰也要化了。所以在夏天，只有通过特殊批准，拿到冰窖的钥匙才能进入。而冰窖的钥匙总共就四把，分别在白、常、霍、王四氏族当时当家的家主和未继任的副教一家手中，一般人根本没有进入修行的资格。
　　每一任的教主都在这四家中产生，而在教主年满十八时，另一家将嫡系的女儿或是儿子许配教主，成为副教，生下的孩子便是下一任教主。也就是说，每一家轮流做教主和副教。如今是常焕任教主，而白夜十八岁时将娶汪家的嫡女汪之映为妻，所以两把钥匙分别在常焕和汪华手中。
　　虽然汪华自小宠溺女儿，但寒阴教有寒阴教的教规，不可能随随便便把冰窖钥匙给汪之映。但是汪之宇知道父亲把钥匙放在哪里——他总是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的床板夹层中。正好今天汪华出去教弟子练剑，汪之宇便蹑手蹑脚地溜进了父亲的房间，掀开凉席拿出了一串钥匙。
　　他小跑着把钥匙塞给汪之映，“铜黄色那把就是冰窖的钥匙......你别在那里待太久，也千万不要碰那些冰块，凉快一些了就回来。这上面好多重要的钥匙，父亲回来会发现的。”
　　“哎呀知道了。”汪之映不耐烦的挥了挥小手，然后迫不及待地向着将近山顶的冰窖跑去。
　　冰窖在一片不是很深的小树林中，汪之映掀开门口的布帘，然后走下了楼梯。窖子门口还有一扇门，汪之映将钥匙插进锁孔，然后用劲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一阵冷气扑面而来，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凉爽，然后兴冲冲地走了进去。
　　屋里有一个人。
　　是个少年，赤|裸着上身，背对着汪之映。他肌肤雪白，一头乌黑的长发用青色发带松松地捆起来，有些零散地撒在肩头。似乎汪之映的进入并没有引起他任何的关注，少年头都没有回，静静地坐在屋子中央。
　　“什么嘛，这里夏天明明也有人来。”汪之映有些不满地想，除了她居然还有别人，说明这冰窖也没有多珍稀。
　　“喂，你在干什么？”汪之映冲他喊了一声。然而少年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汪之映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家里的人都抹着嘴奉承她，这少年的冷淡让她有一种被忽视的感觉，顿时一种没面子的感觉从汪之映心里涌起，她十分地不满。
　　“你到底在干嘛？”她走过去推了一把他的右肩，顿时却愣住了。触手一片冰凉，一股寒气顺着手掌向心脏蔓延过去，窒息和撕裂的感觉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当面扑来，汪之映一下子没有站稳，跌坐在了地上，也是冰凉的地面，从她的脚踝处向着腿上蔓延，她感到自己结成冰块一般无法动弹。
　　汪之映才十岁，而且比教里其他子弟要早一年学武进学，汪家视这个未来副教为珍宝，将她送去资历最老的前辈——也就是白夜的师父学剑。几年下来，她悟性也高，几乎没有同龄的孩子能与她匹敌，当然，她还没有见过白夜。
　　而现在，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痛苦不堪，甚至压得她无法起身，委屈、愤懑、恼羞成怒......许多情绪一齐涌了上来，她大口地喘息着，在心里暗暗骂着所有的人，当然也包括面前的少年。
　　她不知道这少年就是白夜，或者说，她未来的夫君，只知道这个人让她很不舒服，既然他让她不舒服，她以后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白夜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身侧倒在地上的姑娘，汪之映惊讶地发现这少年面庞生的十分好看，眉目间秀气地点缀着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精致的眉毛微微蹙着，眼中冰冷的视线似乎将她的心脏穿透。
　　白夜身材偏瘦，但是长得十分结实，没有一处赘肉，腰背挺得笔直，一双修长的腿即使只随便套着条麻布短裤也十分好看。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衣着考究，长相还算标致的小姑娘，藕荷色的纱裙在地上散开，五官却已经痛苦得扭作一团。
　　白夜轻轻伸出手，在汪之映眉心一点，只微微地沾了她的额头，便轻而易举地化开了寒气。汪之映感到一阵温暖如春风般的气息慢慢靠近，然后看见一双修长好看的手从她面前移开了，顿时感受到一阵温暖，将她刚刚的愤怒荡得干干净净，只觉得面前的人无限温柔。
　　她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白夜推开木门走出了冰窖。
　　“喂，你是谁啊？”
　　白夜没有回答。
　　汪之映也走出冰窖想要跟上他，四下望了望却没看见一个人影。
　　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颗种子在心里慢慢地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