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神都》洛初一

23、番外5

　　“我还常常美名其曰练习望月观星，在望月宫霸占着，整日都不出来……”
　　“花君养的千年金鳞虫全被我榨成汁喝了，她恼羞成怒，想了结我这只小蜘蛛，却反而被周辰关了千年的禁闭。而后他亲自给我开辟了一个园子，养各种珍贵花草，专门喂给虫子来吃。就为了让我能放心地捉它们来榨汁。”
　　阿织的神情也有些恍然，她的脸孔是明艳的，常常的漫不经心让这份艳丽有些遥远的距离感，此时却因为往事，眼底一片天真。
　　“所以，这么好的星君，你舍得不让他早点醒过来吗？”时翎点了点她的星象盘，将那个画卷交给了她。
　　“等你观星算出了吉时，记得告诉我们。”
　　“我陪你一起去，无支祁不去我也拖着他去。乌灵应该会跟着我去看热闹，金乌便会跟着一同了。伯牙和白泽这两个爱管闲事的，肯定不会让你落单，那么弈秋和夔牛也不在话下了。小渔、杏儿还有扫晴娘虽然年纪小，却是重情重义的。还有风伯雨师这对闲妖，游历这么多年，骨头都该惫怠了吧，该去战斗战斗了。裴旻和阿蛮就更好说服了，前天娴婵和白潇潇才把手抄的美容秘方给我一份，看来她们俩也闲了……还有司羿，最.近他正好要离开洛阳。”
　　“所以，不需要再犹豫了。”

　　洛阳城落下第一场雪的日子，妖市的大妖同时失去了妖气踪影。河伯揪着海马，让他去找到每个大妖询问。
　　可怜的小鱼妖和海马扑腾着到各个妖怪的门前，发现已经妖去楼空。
　　河伯以为自己是遇到了百年难遇的大事，觉得有人在挑衅自己妖市霸主的位置，正当他集结虾兵蟹将之际，降妖司掌司大人的书信及时而至。
　　信里说，这些大妖已经他们的允许，出门游玩，顺便收拾一下远方的大妖，让河伯无需惊慌。
　　出门游玩……
　　顺便收拾……
　　河伯大人表示自己可能还是有些太老，不知道这是什么新奇的玩法。

　　大食国内，没有坐骑的众妖乘在鲲的背后，向下眺望着。他们发上沾染的，来自洛阳的初雪，在踏入大食国的边界，就被融化殆尽。
　　这里遍地沙漠，风沙迷眼。若是赤足走在沙中，还会有灼热的感觉。
　　乌灵和金乌倒是很习惯，两人独自走在最下头。身后的风伯雨师轻盈地飘了起来，始终并肩前行。
　　阿织带着小周辰坐在夫诸背上，展开画卷细细看着。
　　小周辰靠在她的怀中，黑布后的眉头恹恹皱起。自从进了大食，他就表现得有些不适，却忍着没有说出来，只是苍白的小脸上不停渗出汗珠。
　　“快到了。”
　　阿织突然开口，正想问周辰怎么了，脚底的沙地轰隆震颤起来，一道长长的枯骨乍然从沙中拔地而起，横扫过这群不速之客。
　　金乌一把揪住乌灵的后领，往后退了十几丈远。风伯和雨师默契地闪过了攻击，唯有夫诸载了两个重负，被震翻了身。
　　阿织手中的星象盘亮了起来，每个字旋转出锐利的金光，击向那截枯骨，同时护住了周辰的小脑袋。
　　只剩那只可怜的单身夫诸，艰难地翻身而起，拔腿就跑。
　　众妖都进入了备战状态，那攻势却停了下来，沙地恢复正常，只有灼热的风刮过。
　　许久后——
　　几十丈的远处，一个庞大而丑陋的东西，从沙地里拔身而出，渐渐展露出全貌。
　　阿织甚至觉得，它比自己记忆中，望月宫那个月亮本体还要巨.大。直勾勾地站起之后，那具比普通骷髅庞大许多倍的干枯尸骨出现在众妖面前。
　　它身上的黄沙渐渐被吹落，露出漆黑的颜色。

　　“哎，它那根背骨，不是黑色的……”
　　伯牙指出了其中的异样，众妖便透过它没有血肉的身躯看过去，看到那一根顶天立地的骨头。
　　不同于周围已经快腐坏漆黑的骨头，那根背骨保存得极好，甚至像还活在血肉中那样。
　　“那是他当年佛骨的一部分，仅仅是一部分，就足够让这样的小妖也能耀武扬威了。”阿织将小周辰推给了杏花妖和小渔。他几乎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被扫晴娘勉强扶住。
　　她径直朝最.前方走去，左手托着星象盘，背影终于挺.直了起来，就像昔日无极天上那位温柔的神.君。
　　这是众妖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如此汹涌的杀意，漫天风沙也挡不住。
　　白潇潇提着自己的骨鞭，竟然意外的积极，“竟然敢和我一样使用骨头作为武.器，我必须让它知道谁才是本家。”
　　“……”
　　眼看众妖有靠近群殴之意，巨大的骷髅张开阴森的嘴，狂吸了一口气，噗地吹出了漫天的风沙。
　　这比风暴还要浑浊几分，几乎马上就看不清面前的事物。
　　高高飘起的雨师挥动了蓝色伞，降下了一圈清澈的雨，而风伯的风刃携卷着那些水汽，拂过风沙聚集处，让那些尘土能乖乖融入水珠里。

　　眼前复又清明起来，阿织在骷髅的脚下编起了一个巨大的八卦网，泛滥着红光。
　　伯牙翻出自己的琴坐下，低头弹出绿色的光辉，混合着潮水般铺开的红光一起，自下而上，层层裹住了骷髅。
　　它暂时动弹不得，狂躁起来，挣扎着想要逃脱那层禁锢。
　　金乌和乌灵瞄准这个缝隙，用太初之火和灼热火焰缠住了骷髅的双腿，并且附着在上面，开始无休止地燃烧起来。
　　“嗷————”
　　骷髅发出狂躁的喑哑的怒吼，挣脱了阿织和伯牙的束缚。他低头，欲用手指掐灭那无法忽视的火焰。
　　几簇火红的箭矢却纷至沓来，发出凌厉的破空声，由它空洞的眼眶破入，扎进了结实的骨头中，并一寸寸皲裂开来。
　　司羿朝绕到身后的无支祁点了点头。
　　凌空的一道蓝色虚影刹那劈下，朝着头骨重重一击，有骷髅身长那么大的船锚幻影从整具身躯里穿了过去。
　　哗啦——
　　有许多细碎的骨头直接被劈断，掉落在地。
　　骷髅终于倒地，却不甘地挣扎，笨拙伸手，折断了腹中的一根骨头。攥在掌心，片刻就化为一根沉重的骨剑，以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挥出黑色的剑气。
　　哐当——
　　巨大声响撞击着众妖的耳膜。裴旻悬在半空中，堪堪挡住了这一击，却被震退了十几步，手中剑刹那碎成两半，被阿蛮伸手扶住。

　　在众妖的群殴之下，这骷髅仍然负隅顽抗，可见这佛骨的一点神力有多强大。
　　阿织突然转了身，从鲲的背后抱起昏迷的小周辰，扬声道，“能帮我牵住它片刻吗？”
　　“好。”
　　骷髅几乎已经狂躁化，毫无规律地出手。阿织在司羿和金乌的护送下，绕到了他的身后。
　　伸手弹出一缕比平时粗了数倍的蜘蛛丝，紧紧黏在了脖颈后面。她抓住蛛丝，用力向上而去，落到骷髅的背骨上。
　　察觉到身后有威胁，骷髅想要扬手，却被司羿电光火石射中了手腕，箭矢上附着金乌的太初之火，立刻在深入的地方灼灼燃烧起来。
　　阿织稳稳立在背骨上，毫不温柔地拍醒了小周辰。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情况，感受到自己似乎悬浮在极高的地方，风割裂地吹拂过皮肤，立刻害怕起来。
　　“伸手。”
　　阿织开口，神色肃然。
　　小周辰不知其然，下意识背起了手。
　　“伸手啊。”她言辞厉色，让小周辰委屈无比，还是听话地伸出小小手掌。
　　“放到这上面去。”
　　她点了点背骨上完好无损的一块位置，抓着他的手，寻找到正确的地方。
　　小周辰踮起脚，有些吃力地将掌心贴了上.去。
　　阿织护着他，距离极近。很快就见他掌心有淡淡的金辉流出，灌入了背骨之中，片刻之间就被吸收殆尽。
　　翻起他的右手来看，果然，柔软的掌心里浮起一个小小的佛身标记。
　　阿织一瞬间恍然了。她无可避免的，在此时此刻，想起了彼时彼刻。

　　————那时，无极天沦陷，华美神殿倒塌，有无数的妖物趁乱到达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地方。
　　周辰和她站在下界桥前，阿织倔强地不肯走，被周辰第一次怒声呵斥。
　　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掌心浮起了一个佛身标记。有神圣耀眼的光渗出，扩大成光辉将她裹住，根本无法挣脱，而后带着她直直从下界桥上一跃而下。
　　眼角不断有冰凉的泪渗出，她不得不承认，命运真的是已定的。天地秩序因为无极天的倾塌已经紊.乱，本是白日，却有一轮血月高挂在天空。
　　而周辰正背对着那轮苍凉可怖的月亮，看着她。
　　模糊之间，阿织只看得见，他眷恋而温柔地看着她下落，抬起双手缓缓伸向了自己的眼。
　　然后，封印解除，佛骨现世。
　　她落到人界，被光辉紧紧箍住，背靠巨石，仰头看见无极天的倾倒之势堪堪停止。
　　一瞬间，似乎眼泪永远都停不了。她将他赠与的所有温柔，全部化为了这软弱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