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神都》洛初一

1、神秘少女

　　又来了，耳边聒噪的声音好像没有尽头。
　　床上的少女不耐地动了下，暗红的发尾扫过象征性盖着的被子。可她依旧没有醒来。
　　床的对面，白泽和杏花妖面面相觑，半晌后，白泽托腮，“……这难道是冬眠的白熊成了妖？都睡了这么久了……”
　　杏花妖抱着从不离身的罐子，疑惑又天真地问，“她头发不是红色的吗？”
　　“……”
　　“当初是谁把她从饕餮殿拉回来的来着？”白泽又问。
　　门咻地一声撞开，被提到的小东西扑楞着翅膀进来了，头顶两个灵动的丸子头，“醒了吗，醒了吗，妈妈她醒了吗？”
　　随后跟进来的伯牙叹了口气，“小乌灵，给你说了八百次了，不要见到一个女孩子就叫人家妈妈。”
　　“可是我想要妈妈呀，我只有一个老大，还不爱和我一起玩。”
　　小爪子在地上动了动，不太安分。乌灵撇撇嘴，露出一瞬委屈的表情，很快就被期待代替，趴到床头盯着沉睡的人。

　　“你们看，她的头发是红色的，和我的羽毛一个颜色，她肯定就是我的妈妈。”
　　“所以这就是你把她从饕餮殿强行带回来，还踹翻了河伯大人五盆火锅的理由？”
　　伯牙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琴，发现自己把它送到骰子妖那里修理去了，手中空荡荡的，干脆抓了一把乌灵裹得好好的丸子头。
　　眼看小东西生气地张口就要喷火，白泽及时地上去掏出一个竹蜻蜓，“看这是什么？”
　　“哇——”
　　下一秒就被那小爪子勾走，蹦跳着出门撒欢去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妈妈”。

　　屋里集了三个妖，等坐不住的乌灵无影无踪后，又开始研究床上的少女。
　　“我听说，是鼠小弟在妖市外的那条河里捡到的，就洛阳城北边那里。常常看到很多人在那儿钓鱼，手边摆着青团盒子，饿了就吃一个。”
　　白泽不愧是二号包打听，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尽数说出，期待来个抛砖引玉。
　　“杏儿，你是不是已经尝试过治疗她，却没有效果。”
　　伯牙转头问身边绿衣服的小姑娘，得到肯定的点点头，还有怯生生的一句话，“……也许是杏儿学艺不精，或许我们可以去尝试找其他人来治疗她。”
　　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伯牙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明天我去青丘走一趟，这位……就暂时还是安置在这里吧。”
　　反正也只是安静睡着而已，没有任何影响。
　　反正……屋子的主人也不在。
　　三人觉得很对，随即关上了房门，各自离开。睡美人再美，连续盯着看了十多天，也会觉得乏味。
　　屋内安静下来。被子里的少女呼吸平缓，睫毛黑如鸦羽，肤色带着病弱的白。左右眼角下各有一抹艳丽的红，细看来却是羽翅的形状，攀沿在上挑的弧度，添了几分生气。
　　她无知无觉，兀自沉睡。

　　翌日，妖市某角落。
　　天未大亮，仍残留着点微凉的暗色。
　　吊床上，一个女人正闭眼呼呼大睡，即便如此，脸也是极好看的。来往小妖很多，皆是忍不住瞟了眼就蹑手蹑脚跑远了，尤其是那几个蜘蛛妖，八条腿如一阵风快速掠过去。
　　啪嗒。
　　很突然的，凭空划来的一块小石头撞到头顶的房檐上，不太客气地朝女人下坠砸去。
　　力度十分不温柔。
　　睁开眼，一挥手，凶器转眼成了齑粉。女人掩面打了个呵欠，还知道颜面两个字怎么写。
　　下一刻，却对三米开外的那人怒目而视，“无支祁你吃饱了撑的是不是，回来就来惹老娘。”
　　“要打架吗？来啊————”
　　那人的回答也亘古不变，带着挑衅和不要脸。
　　阿织跳下吊床，“懒得理你这种脑子里面除了打架什么都没有的妖怪，掉价，懂吗？”
　　无支祁扛着武器，大刺刺跟在她身后，“你去干什么？”
　　“抓几只小东西榨汁喝。”
　　不远处，竖起耳朵偷听的小妖顿时作鸟兽散，试图努力捡回自己的小命。

　　安静跟了阿织半条街，无支祁没什么表情，偏偏就是有不少的女妖朝他暗送秋波。
　　身为同性的阿织不堪骚扰，从身上摘了颗蜘蛛卵就朝无支祁砸去，力度也丝毫不温柔，“叫你别跟了，到底要干什么？”
　　“望月观星？”
　　“我说了，命运的线还没被牵动，你找我也白搭。”
　　两人对视片刻。
　　“啧。”
　　“算了。”
　　徒手捏碎了蜘蛛卵，无支祁转身朝反方向走去，专挑小巷，大步走着。
　　即便如此，在某个不幸的拐角处，白潇潇还是提着她挚爱的骨鞭追了上来，“臭猴子，你去哪了？都快半个月了，终于看到你了……”
　　末了，还真情实感地嘤嘤嘤。
　　“……”
　　无支祁终于明白阿织看到自己是什么感受。两只尖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装作耳边一阵风过，继续往前，只是步伐加快了不少。
　　身后的白潇潇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又去陪扫晴娘放风筝了？”
　　“……”
　　“郎君啊，你好狠的心啊。”
　　忍无可忍，无支祁踩着身旁的狮子石像，转瞬就一个起落，消失在另一条小巷里。

　　吱呀——
　　门开了。
　　甩掉白潇潇后，又被五六个女妖追了三条街的无支祁终于吐出一口郁闷的气。
　　准备抬眼看看自己的房间。想知道那个敲鼓的小东西有没有屈服于他的淫威好好在收拾。
　　这一眼，他惊了。
　　床上躺了个不知道人还是妖的东西，背对着他，睡得正香。暗红色的长发铺陈了满背，没入被子里。
　　无支祁暗暗决定，下次再遇到那个敲鼓的来抱他大腿，他只会毅然决然回一句敲你个头，然后抢了那面鼓给夔牛拿去克服心理恐惧。
　　也算是替白泽好好爱护一下这个倒霉侄子。
　　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这个心理素质极其强大的人或者妖。
　　反正不是神。

　　他无支祁，千里江猿王。曾经作恶多端，为一方恶灵，现在即使收敛了许多，骨子里还是个爱好打架又一根筋的大爷。
　　因此无支祁的心里一半兴奋一半疑惑，不知这人到底是不知名的强敌还是死心眼的女妖。
　　二者好像没什么区别。
　　“管你是谁，打了再说。”
　　他舒展着背部的肌肉，每根神经却崩得很紧，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的人。
　　还在装死。
　　“啧。”
　　刷的一声，如暗夜金鸣，背后的黑色爪索径直飞了出去，噗的一声，穿透被子，没入血肉中。
　　那声音无支祁太熟悉了。
　　他经常作死，也经常受伤。此刻却免不了心脏猛然一跳。
　　另一只爪索飞出去，不加考虑就掀开了被子。他终于看清了床上的人，此刻已经平躺着蜷缩起来，一身白色单衣，唯有右边腰侧，被他抓出了四道伤痕。
　　血沁了出来。
　　同时，那人缓缓掀开眼帘，两侧羽翅随着眼尾的弧度缓缓扬了上去。
　　他对上清澈而赤红的瞳孔，不知觉撤了力度，爪索委委屈屈飞回来，在空气里撕开条缝隙，递来血的味道。

　　“你……”
　　无支祁尴尬地吐出一个字。
　　床上的少女径直闭了眼，头歪过去，俨然一副失血过多濒临死亡边缘的凄惨模样。
　　武力值和情商呈云泥之别的无支祁不加思考，单手将少女拎了起来，如夹小鸡仔一般束缚在胳膊里，冲了出去。
　　在晨光熠熠的妖市里，大咧咧地横冲直撞。几个起落后，径直落到伯牙院子里，砸弯了他一颗千年古槐树。
　　也顺便惊醒了正在埋头抚琴陶醉不已的伯牙，以及在旁边和翘班偷溜过来的狄博通下棋的弈秋。
　　“怎么了……？”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心里哀嚎一声难缠的死猴子又来了。
　　啪嗒。
　　一个柔软的躯体掉在他们面前。
　　饶是伯牙和弈秋都优雅温和了几千年，也忍不住跳起来，“无支祁，你是不是缺点脑髓啊？？！！！”
　　狄博通见状，打定主意不惹麻烦，溜出了院子，去找在妖市巡查的同僚。

　　杏花妖又被紧急召唤来，抱着不离手的紫色罐子。
　　少女躺在卧榻上，身边漂浮起了蓝色的身影。一道道，温和地闪着光，围绕着她晃了圈。
　　腰侧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直到光洁软白如昔。
　　可人还是没醒。
　　院子里，无支祁靠着自己的船锚，听伯牙讲大道理，不耐地动了动尖耳朵。看到弈秋在旁边拿着扇点头附和，觉得更烦躁。
　　这时，杏花妖推开了门。
　　“好了。”
　　众妖舒了一口气。
　　“人没醒。”
　　那两个妖怪又提起一口气，只剩无支祁茫然地开口，“怎么会呢？我刚伤了她，看见她睁眼了。”
　　“……人家是痛醒的！”
　　杏花妖表示罐子里要不是装的妈妈的骨灰，她真的很想砸过去让眼前的臭猴子清醒一下。

　　能让温和又胆怯的小杏花也动了怒，无支祁也算天赋凛然，他全然不觉，反倒追究起了过错，“我说，是谁把她扔到我院子里的？”
　　“白泽！”
　　“白泽啊。”
　　……
　　伯牙和弈秋异口同声，十分有默契。此刻也不管什么优雅温和了，只想祸水东引。
　　舔了下自己的獠牙，无支祁点点头，转着手中的爪索，虎虎生风，“白泽是吧。”
　　紧盯着他威风凛凛的动作，伯牙和弈秋点头如捣蒜。
　　他撑着船锚起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猝不及防又想起那赤红的瞳孔，“这人你们先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