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有阳光》分心木

1、旅店

　　潮湿的空气里不知道弥漫着什么花的香味，清晰又缥缈，熟悉又陌生。我想了半天也忆不起那花的名字，便放弃了。

　　2014年，夏初，我去到一个叫做桃花镇的地方，据说，只要到了这个地方，就会走桃花运。

　　那天中午我刚到桃花镇，在桃花客栈放下行李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便想出去走走。我什么也没带，一个人在桃花镇的青石路上瞎逛。这桃花镇名曰桃花镇，现下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我却一朵桃花都没看到。

　　抬眼四处看看，四周高大的树，一丛丛，一簇簇，都是模糊的绿。走了没一会儿，太阳就隐进了云层里。偶有一丝金黄色的光，透过密密的叶子，撒了一地的碎金子。可惜那不是金子，不然我一定一块一块的都捡起来。

　　三年了，我一直不愿回家，全国各地的转悠着。想通过远离来忘记过去，想通过逃避来抚平伤痛，可惜，这种办法对我并没有什么效果。

　　我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渐晚，便准备回去，不料突然间凉风骤起，下起雨来。情急之下，我跑进附近的一家旅店中躲雨。

　　那是一个家庭旅馆，可以住宿，也可以吃饭。一楼是大堂兼吃饭的地方，楼上是住的房间。

　　店的面积很小，一楼只放了两张四方木桌，没有上漆，也没有铺桌布。门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木质柜台，上面刷了红漆，但是已经掉的差不多了。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我一进门，他便站起来笑着问：

　　“要住店还是吃饭？”

　　店里没有开灯，借着门口的光，我打量了一下他。个子很高，长的眉清目秀的，笑起来的时候，两边的脸颊会出现一对浅浅的梨涡，很可爱。

　　看到小帅哥，因下雨带来的阴云一下子消散了不少。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我只是避避雨，可以吗？”

　　本也想点点什么吃的，无奈出门的时候没带钱包，只好厚着脸皮求避雨。

　　“那您请那边坐吧。”那帅气的少年微笑着指了指一边的椅子。

　　看来这地方果然民风淳朴。我也没多客气，就着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刚坐下，头上的灯就亮了。我下意识地回头看那少年，他朝我浅浅一笑。我顿时明白了，为了省电，就算屋子里很黑，没有客人，他们也不会开灯的。

　　借着灯光，我再一次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我跟那位少年，店里没有其他人。木质的桌椅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但是擦得很干净。往里一点是楼梯，楼上应该是住宿的地方。楼梯再往里是一扇窄窄的门，挂着旧帘子。凭直觉，那后面应该是厨房。

　　天更暗了，雨也越下越大，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百无聊赖之下，我将目光再次停留在那少年身上。他穿着校服，一只手撑着头，正认真地在读一本书。灯光下，一脸的单纯与恬静。他的父母一定很朴实、漂亮、恩爱吧，才会养育出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

　　正想着，门口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先进来的是一个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皮肤很白，长得很漂亮。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白色的高跟鞋，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小包。包不是名牌，但也是这镇上少见的高级货了。她撑了伞，但是雨太大，身上不免淋湿了一点。

　　紧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男人，生得很粗犷，个子不高，皮肤偏黑，肩上扛着两麻袋的东西，一看就是经常干重活的人。他没有撑伞，衣服全淋湿了，雨水顺着他的衣服往下，地上很快积了一滩水。跟前面精致女人站在一起，就好像是太太跟她的马夫。我正在脑子里琢磨着这两个人的关系，只见那少年放下书，迎了上去。

　　“爸，妈，你们回来了？”

　　女人本来没什么表情，听了少年的话，立刻展了颜道：“嗯，回来了。”说着伸出手去似乎是想帮那少年整理一下衣服。少年侧了一下身体躲开了，女人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

　　躲开女人之后，少年走到男人面前，双手抓住男人肩上的麻袋，想把男人肩上的麻袋接过去。

　　“这都湿了，你别动，我搬进去就行。”男人按住肩上的麻袋,不让男孩接走。

　　“爸，你浑身都湿了，我烧了热水，你先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少年说着，强硬地接过了男人肩上的麻袋，扛在自己的肩上，去了帘子后面。

　　目送儿子进去后，男人才注意到一边的我，连忙过来哈腰道：“大妹子是要住店还是吃饭，高飞今天怎么回事，连茶水也没倒。”

　　男人说着就要去张罗茶水，我连忙拉住他，告诉他我只是在这里躲雨。他听了，脸上略有几分失望，没说什么，也没再管我。

　　这时候女人早从柜台里面拿了一条干毛巾在擦身上的水，男人见了，忙走过去道：“小飞说他烧了热水，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淋了雨水，容易得病的。”

　　女人始终自顾自的擦着自己身上的水，没有抬眼看男人，更没有给男人也拿一条毛巾。末了，她将毛巾往男人身上一甩，拎上包，上楼去了。

　　男人没有生气，大概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把。他就着女人用过的毛巾胡乱末了一把脸，然后找来一个旧墩布，开始擦地上的水。但是那地上的水是他自己身上流下来的，他并没有处理自己身上的水，所以那地上的水，怎么也拖不干净。

　　这时候少年出来了，他已经脱了外面的校服，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T恤下少年的身型，十分清瘦。看到正在墩地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男人面前，有点生气地道：“爸，不是让你去洗澡吗。”

　　“你妈还没洗呢，你去让你妈先洗。”男人一边用力墩地，一边道。

　　“淋湿了的是你，她身上又没淋湿，你就不能先顾顾你自己吗？”少年的语气有些不悦。

　　男人沉默了，顿了一会儿才道：“我把地墩完就去，一会客人都回来了，这地上是湿的……”

　　少年一把将男人手上的墩布抢了过去：“爸，你身上一直在淌水，这地能墩干吗？”

　　男人愣住了，左右看了看，似乎意识到了地上的水都是自己带进来的，他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道：“你看，都是我不好。”

　　男人终于洗澡去了，少年看着男人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刚好碰上我的目光。跟少年目光对上的刹那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盯着他们一家在看，忙抬起头假装在研究房梁上挂着的几块腊肉。

　　“很傻是吧。”少年突然道。

　　“啊，什么。”我假装自己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并没有揭穿我，只是看着屋外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今晚雨不会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