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天光》丹朱赤色

3、第 3 章

　　那条小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块大青石。
　　上书《乌镇》二字。
　　天还黑着，时辰尚早。
　　傅云朝甫一踏入这个小镇的地界，便敏锐的察觉出一丝诡异。
　　他开了天眼，仔细的观察小镇的各个角落。
　　一团团浓黑的雾气，零零散散的分布在不大的小镇各处。
　　“敢问店家，这里近期是否发生过不详之事？”
　　被询问的屠夫看了傅云朝一眼，挑了挑眉，没有停下手里切肉的活计，只漫不经心道：“小伙子，看你这一身打扮，恐怕又是个道士吧？”
　　傅云朝皱了远山长眉，追问道：“又？在我之前，确实另有道士来此？”
　　他黢黑的眼直直的逼视着屠夫，看的他不断切肉的手不由得一停。
　　“……是啊。”
　　“他现在在何处？”
　　“这……”屠夫欲言又止。
　　傅云朝松了些眉头，抿紧了唇。
　　屠夫并没有犹豫很久。当第一位买肉的客人出现在视野中时，他干脆利落的答道：“死了。”
　　而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傅云朝可以离开了。
　　“死了……？”
　　傅云朝只低声重复了一遍，再没有了过多的反应。
　　就像是听闻一个早已意料到的结果。
　　他垂着眸，避开随着天光渐亮而逐渐涌来的人群，往小镇中心走去。
　　“又是一个道士……”
　　“不会又要去鬼女堂一探究竟吧？”
　　“是不是为了之前那个小伙子来的……？”
　　人们为他的到来展现出了足够的惊讶和同情。
　　傅云朝就在这议论声中，见到了那座红漆庙堂。
　　肉眼看去，不过是一座拥有着长久历史因而外观破旧的建筑。
　　但以天眼看来，其上笼罩的黑气，比小镇上任何一处都要浓厚。死寂和腐朽的气息，源源不断的从中涌出，刺激着傅云朝因修仙而变得灵敏至极的感官。
　　一块大红的木匾摇摇欲坠的悬挂在庙堂之上，上边用血红的朱砂潦草的描了三个大字：
　　《鬼女堂》
　　“鬼女堂？”
　　傅云朝往那缺失了半边的门槛走去，在一脚踏入之前堪堪止了脚步。
　　“确实有他的气息残留。”
　　但他没有冒昧的进入，只是站在门外观察了堂内情况之后，便离开了。
　　转身之际，一个路过的老者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道：“道士，劝你别再像之前那位愣头青一般，莽莽撞撞的住进鬼女堂去除什么邪。我们的鬼女，不在乎是否献祭，但，她也没有拒绝送上门的祭品的理由。”
　　傅云朝点了点头，道：“多谢老丈劝告。”
　　他在小镇中漫无目的的闲逛着，思考着这一切的不寻常。
　　那位老者口中称呼“我们的鬼女”，似乎有些言外之意、话外之音。
　　而屠夫宰杀生灵，按理应在阳气最足的正午时分，以免被生灵死去的怨气与阴气冲撞了自身。
　　但他来时天还未亮，屠夫却已经在宰肉了。他的身后摆着已经宰杀完毕等待切割的新鲜牛尸，手边的牛肉块还在微微收缩。
　　是杀的多了便艺高人胆大，还是根本不在乎这些忌讳呢。
　　再者，从他们每个人的反应来看，‘鬼女’与‘献祭’这两个词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但没有哪一个人在提到这两个词时，面上流露出恐惧或惊慌的神色，皆是一派平静坦然。
　　傅云朝暂时理不清思绪，便放弃了。他来到这个小镇，本也没有什么除妖降魔的心思。来这儿，一是为着他与那在此地殒命的道士那不寻常的联系，二来，也是看着这儿不同于一般邪诡之物的动静，便进镇瞧瞧，长长见识罢了。
　　他虽身为道士，却只愿随风自在，从不肯受那教条影响。更何况那杀生的因果业障，如若沾染的多了，岂不是要动摇他的道心，影响他踏上成仙大道？故此无论妖魔，他自是能镇压便镇压，能降伏便降伏，尽量减少自己的杀生数量。降妖除魔？是降还是除，是杀或是收，他心中自有一条准绳，只杀真正当诛之恶，从不会如那迂腐道人，滥杀无辜，酸臭的令他厌恶。
　　天边的红霞染红了整个小镇，日轮沉潜，又到了日落时分。傅云朝在这个小镇漫无目的的到处走走看看，竟消磨去了一整天的白日时光。
　　他并非找寻不到落脚之处，只是单纯的出于一种‘好奇’的心理，便如一只孤魂野鬼般，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上闲闲游逛。
　　他睁着天眼，瞧见四下分散的黑雾与白日见到的分布并无不同，甚至没有一丝移动的痕迹，心中的‘好奇’，于是转变成了‘疑惑’。
　　难道这邪异黑雾当真无一点害人之心？
　　傅云朝不是迂腐刻板的道士，在不触动原则的前提下，他相信妖鬼也有好坏、善恶之分，如人类一般。
　　“但也可能是因为前日才害死了一个人，现下才这般安分。”
　　傅云朝并不妄下定论，只继续悠闲的走着。
　　镇子上不设有打更人，人们又多早已入梦，故而傅云朝此刻身边当真是安静的诡异，连一声夜晚动物的叫声，或是风吹过的响动也不曾听闻。
　　身边越是安静，傅云朝心中越是明白事出反常。
　　只是暂时还不清楚这‘反常’有无危险。
　　在街上独自行走的傅云朝，心中没有一丝恐惧，有的，只是因为习惯了反常而显现的从容不迫。
　　夜已深。
　　惨白的月，阴冷的风。
　　一股阴郁蓦地袭上心头。傅云朝眉头一皱，心知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浓浓白雾从不知何处涌出，顷刻之间，傅云朝眼前便被浓雾覆盖遮掩，伸手去，只是抓散了一团团宛如实质的浓浓雾气。
　　天眼视线所过之处，也只能看到一座座建筑夜色之中的大致轮廓。傅云朝心头倍感阴郁，却仍然镇静。
　　浓白的雾弥漫在四周，定睛瞧去，不远处，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朝着傅云朝慢悠悠的行来。
　　傅云朝静立原地，左手并为剑指，暗自凝神以待。
　　那黑影愈行愈近，傅云朝看清了他的面目后，不禁讶异的一挑眉。
　　那熟悉的眉目，不正是他那不成器又无故失踪在此地的师弟么？
　　黑影兀自行到傅云朝身前，停下了脚步。
　　那张昔日俊俏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此刻面色青灰，形容惨败。宽大的衣袍下包裹着他几乎‘瘦’的脱形的身体，显得很是可怜。
　　那混浊的目光在看清傅云朝的那一刻，猛然爆发出了惊喜若狂的光芒。
　　“师兄……”
　　待听见他竟开口说话，傅云朝心中一动。明知他是已死之人，傅云朝却也难掩好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一具尸体能动、能走、还开口说话呢。
　　傅云朝并没有回答，只静静的看着那人。
　　“师兄……你来找我了……父亲……还好吧？”
　　他枯槁的手掌捂上自己的面孔，低低的呜咽声从喉中响起。
　　“都怪我太鲁莽，还未修炼有成，就妄想降妖除魔……结果鬼气一出，就被吓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要是当初听了你的话，我就不会就这样死了……我姜越年纪轻轻的，还未继承父亲一身道术，怎么就……”
　　对方看着实在是凄惨，傅云朝抿了抿唇，开口道：“阿越，有为天下之心是好事，只你太过心浮气躁，当初在云巅山上任众人百般劝说你也不听，现下说什么都晚了。”
　　“都是那妖女和那……为祸世间！”姜越忽然放下双手，面目逐渐扭曲成狰狞的模样，恶狠狠的道，“师兄，你要帮我报仇！”
　　傅云朝轻叹了口气，又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是？”
　　“是那妖女！她吸干了我的精气，却用了什么邪术，让我还得以控制这具已经死亡的身体。”
　　“哦？这手法倒是高明。”
　　“她杀了很多人！都吸干净了他们的精气，喂养己身。”
　　“恩？”傅云朝的眼神幽深起来。他其实并不看中自己这个鲁莽又无能的师弟，来这里寻他一是奉了师父之命，二是因还顾念着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技不如人，当真没什么可同情的。但听他所言，那‘妖女’违背天理，残杀了许多无辜之人，如此邪恶妖魔，他心中的道德准绳被触动，便再也做不到云淡风轻，必须得出手了。
　　“你带我去。”
　　姜越缓慢的点头，调转了略显僵硬的身体，带着傅云朝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