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82拉菲

14、14

　　每次英语课前江逸去抱电脑，陆城都会扔给他一颗糖，大多时候是柠檬软糖，也有时候是其他味道。江逸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全透明的包装，糖也是圆圆的一颗，看上去十分普通，却格外好吃，起初他怀疑过会不会是学校门口买的那种五毛钱一包的，后来越吃越觉得不可能，口感非常好，太勾人了。
　　江逸还有另外一个小心思，他一直记得陆城第一次给他糖时，他没有空手接，陆城直接撕开包装喂给他了。但也仅那一次，后来陆城都会在他还没走进的时候就远远扔过去，他准头好，江逸也轻轻松松就能接住，两人仿佛达成了默契，但江逸始终盼着陆城可以再喂他一次。
　　他觉得这想法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也太羞耻，他明白自己不止把陆城当老师那么简单，毕竟他从来不期待老唐或者其他人喂他吃糖，但他也不想深究，人一旦陷入某种笃定的想法，便很难再出来。江逸给自己留了很大的台阶，随时可以下来。
　　江逸其实很清楚，虽然其余时间他不了解，却很明白陆城在学校里做老师时，从来不表现出他的锋刃，但他再是养晦韬光却也本就处在始终明朗的地方，他不需要厚积薄发。江逸以为他在当老师这方面是很有事业心的，所以江逸觉得，陆城此人，纵然背景强大，却足够低调，含蓄隐忍，不张扬也不自满，很有气度。
　　但其实，陆城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也并不低调，尤其是在他自己的专业，荆山之玉独步当世，他有能力有资本，但也没到锋芒毕露的地步，只是该张扬的时候，从不退让。他行事其实十分随心所欲，却又无人可左右，他不在意对或者不对，只管想或者不想，比如说，要是他不愿意来这个学校当特聘教师，谁安排他都没用，要是他一心想来，谁拦也都没用。他根本没有韬光养晦之意，也根本没想在这儿待多久走多高爬多远，仅是他想来便来了，也觉得在这所学校里，都只是一群小孩，不必要太在意。
　　可就是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就是他这种明明能把控一切却始终风轻云淡的状态，让江逸被紧紧地勾住了，移不开眼了。
　　江逸问季遥：“你觉得陆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季遥：“大帅比！”
　　江逸无语：“...讲点内在的，性格之类的。”
　　季遥叹了口气：“唉！说到这个我可就闭不了嘴了！天煞我也！根据我的观察，他除了第一次来上课有那么轻微的笑过一两下，就再他妈没笑过了。虽然我单独去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他也会礼貌的笑笑，但总感觉比不笑的时候还要不好惹。就那种，别挨老子的感觉。哦，除了我帮你抱电脑被撕便利贴那次。不过还好，经过我常年累月的监察，反正肯定不是针对我，其他人去找他他也那样儿，尤其是艺术班那个课代表，每次她进办公室，陆城就没抬过头，真他妈爽！”
　　江逸对此倒是有些不赞同，他觉得陆城经常对他笑，而且笑的时候是真的真的很温柔。
　　江逸明知故问：“你天天‘监视’人家，就没发现他对谁有那么些许的不一样？”
　　季遥翻白眼：“来炫耀来了是吧？知道你是他的得、意、门、生。哪个任课老师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之前顾美女不也天天给你开小灶，老唐还贼喜欢我呢╭(╯^╰)╮”
　　江逸：“合着你还真天天盯着我进他办公室啊！”
　　季遥：“我呸，少恶心人，天天坐你旁边已经够惨了，你在哪，姐姐我绝对不会往哪看。”
　　江逸：“......那你现在赶紧把脸别过去。”
　　季遥：“懒得跟你扯，突然问我这个干嘛。”
　　江逸转着手里的笔：“随便问问，我就是感觉这个人表面上很好看透，但其实又不太好捉摸。”
　　季遥点头：“是，而且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接近，虽然他说话的时候蛮温柔。唉我觉得追这种人太难了，根本没有突破口。”
　　江逸一怔，他跟季遥的感觉恰恰相反，他觉得陆城总是很温柔，却偶尔突然露出拒人千里的冷漠，比如那天他在办公室找许子阳和楚帆谈话的时候。
　　江逸挑眉：“那你还要继续吗？”
　　季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还没开始呢，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而且，他毕竟是个老师......”
　　江逸亦非常不是滋味，心里那团杂乱无章的迷雾像就要喷出的香槟，瓶子里在翻滚，瓶塞蓄势待发，江逸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良久，他再次压下了那一点点念头，强迫自己不要去细想。

　　九月下旬的时候，江逸去年打台球认识的那些人纷纷开始约他，问他要不要去看最后两场斯诺克上海大师赛。
　　江逸心动不已，但还是拒绝了，他没法请假也不敢请假，若等到国庆节，比赛都打完了。那些人都很惋惜，说一定会多照些相片给江逸看，江逸苦笑着道谢。
　　江逸安慰自己，等毕业了上大学了一定去现场把三大赛挨着看完！
　　江逸上学期打斯诺克入了迷，经常晚自习溜去台球厅，上课拿着手机看比赛，差点想辍学去CBSA报名，最终被月考成绩单拉回了现实。
　　英语课前，江逸照常去办公室抱电脑，但他进门之后陆城在打电话，没有扔给他柠檬软糖。
　　江逸听见陆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决赛加油，单杆破百请一顿，清杆请一周，赢了...”他看见江逸进来，结束了通话：“赢了再说，我马上上课了，你好好休息。”
　　陆城挂了电话后，递给江逸柠檬软糖，江逸却已经抱着电脑，没有空手。其实他可以腾一只手出来接的，但他不想。
　　陆城见他没动，笑着问：“怎么，不要了？”
　　江逸：......
　　他：“老师，太重了，腾不出手。”
　　陆城：你骗鬼呢？
　　陆城把那颗糖放进了江逸的裤兜里。夏季校服的运动裤面料很薄，陆城手指只是稍一停留，他便感觉到了留下的那一点点热度。他没能如愿以偿，但好在有其他东西吸引了他的兴趣，他道谢之后问陆城：“您刚是在说...斯诺克吧？”
　　陆城翘起二郎腿，嗯了一声。
　　江逸眼睛一亮：“是在跟职业选手通电话吧？您认识职业选手？参加上海大师赛的，是中国的前四吧？”
　　陆城见江逸突然激动起来，有些好笑道：“你喜欢斯诺克？”
　　江逸点头如捣蒜：“非常喜欢！”
　　陆城笑：“这样吧，要是国庆假期前的月考，让我满意了，给你个惊喜。”
　　江逸：“！！！！好！！”
　　陆城话锋一转，问他：“你以后，应该是准备学计算机有关的专业？”
　　江逸说是，陆城又问：“考虑过哪所学校吗？”江逸脱口而出：“清华，计算机科学实验班。”陆城好看的嘴角向上挑起，他伸手揉了下江逸的头，随后落在肩上，他说：“好，那就清华。”
　　江逸顿时感觉血液沸腾。

　　接下来的一周多，江逸拼了老命在学，他不想让陆城失望，也不想让自己的期待落空。好在他这学期开学到现在还算是比较认真，比起上学期好了不少。江逸数学物理生物比较薄弱，晚自习几乎是住在了数理老师的办公室，生物笔记本不离身，午睡也听着mp3里下载的BBC。通常他和许子阳吃完晚饭会去操场溜达会儿，要么不吃饭，和楚帆三人一起去打会儿球，这段时间江逸直接下课都不离开教室了。
　　许子阳很是诧异，第三天江逸跟他说晚饭不去吃了的时候，他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吃兴奋剂了？”
　　江逸头也不抬地更正刚刷完的物理卷子，问许子阳：“你平时怎么学的物理，你说我这个状态有没有可能月考牛逼一次？”
　　许子阳：“哈？受什么刺激了你。”
　　江逸埋头苦干：“就说你怎么学的吧！”
　　许子阳：“......早上在寝室五点半起，背英语和语文，吃了早饭到教室，早自习之前看理化生头一天的错题，白天你都知道，晚自习作业一般选题做，好题或者错题就弄到错题本上。晚上回寝室继续刷题，看看数学错题，一般两点左右睡吧。”
　　江逸：“......靠！这么强！我以为你神童不学都能年级第一呢！”
　　许子阳一脸的生无可恋：“你有病吧？在做梦呢？睡醒没？”
　　江逸又问：“你起这么早睡这么晚，不会吵到你室友吗？”
　　许子阳无奈：“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混寝啊，有个人搬出去了，只中午回来睡，另外一个是A班的，跟我一起起床，睡的比我还晚，晚上搞的噼里啪啦的弄的我根本睡不着。”
　　江逸：“呜呜呜好惨哦三哥 (;Д`)”
　　许子阳：滚(▼皿▼#)
　　江逸本身就很聪明，再加上有许子阳的帮助，最终月考成绩也果然不负众望，九月最后一天出了成绩，江逸一跃挤进年级前三十，班里第二，英语和化学单科年级第一。
　　他自己很满意，许子阳也很满意，老唐自然也很满意，就是不知道陆城满不满意。
　　那天放学后，江逸拿着成绩单去找陆城，他把那一页纸举到陆城面前：“陆老大，不知道您可还满意？”
　　陆城一把扯过成绩单，敲了下江逸脑门：“没大没小，明天下午两点有空吗？”
　　江逸连连点头，陆城说：“到时候学校门口等我。”
　　江逸也不问是去哪，去见谁，高高兴兴应了下来。本来他准备走了，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回陆城边上，什么也不说，就只朝着陆城笑。
　　陆城：“怎么了？”
　　江逸弯下腰，往陆城凑近了一点，笑嘻嘻地喊了声：“陆老师~”
　　陆城一只手抬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撑住江逸额头，另一只手掩住半张脸，哭笑不得：“站好，好好说话。”
　　江逸知道陆城有两个手机号，两个微信号，他以前看到过陆城切换登陆账号。他死皮赖脸地把两个号码都存进了手机，又加上了陆城的私人微信，开开心心的回了家。

　　江逸走后，办公室只剩陆城一人，他拨了个电话出去，那边接通后，陆城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漫不经心道：“冠军，明天下午腾点时间出来呗。”
　　对方语气很是欢快：“行啊，想做什么，要聚的话把周哥也叫上啊，我现在跟阿言在什刹海溜圈儿，你下课了吧？要来吗？”
　　陆城笑：“改天聚，明天我带个人去你们学校参观参观。”
　　“啊？谁啊？”
　　“我学生，一小男孩儿，很喜欢斯诺克。”
　　“哦，行啊，那你现在过来吗？”话音刚落，对面换了个声音：“城儿，快来，冠军请喝酒！”
　　陆城走到走廊尽头点了支烟，推开窗户正好看到江逸往校门方向走，他叼着烟，含糊不清的说：“晚点过去，先去我爸那儿一趟。”
　　对面催促着：“行行行，快来快来，等你。”

　　江逸心情大好地骑着他的死飞呼啸在自行车道，一路狂飙。突然旁边窜出一辆黑色宾利，随后那车减了些速与他并排行驶。江逸疑惑地扭过头去，那车窗正好摇下，陆城微微偏头，余光扫了江逸一眼。
　　江逸：“！陆...陆老师！”
　　陆城目光直直看着前方，陡然加速向前驶去，留下一句：“看路，骑慢点。”
　　江逸被吓了一跳，赶紧把头扭回来，减慢了速度。他认出那是欧陆GT，提速果然快，江逸一向很喜欢研究豪车，虽然买不起，但不妨碍他评论，之前他还吐槽过那车的车屁股不够大气，但现在看着它逐渐变小最后在拐弯出没了踪影，顿时觉得怎么看怎么酷。人靠衣装，车也靠人升华，江逸觉得要是老唐来开这车，他只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早就知道陆城家境一定不一般，毕竟他不止一次看到那人四五万的袖扣随随便便扔在办公桌上。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感觉不平衡，感觉差距太大，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少年的心总是敏感又脆弱，明明别人什么都还没做，却就先泄了气乱了神。他知道他自己有些无法述诸于口的心思，他不敢去细想，只能在遮云蔽日的地窖里将无处安放的落寞与无奈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他没有勇气拨开云雾，也就不可能见到光。
　　他知道陆城对自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但是他根本不敢多想，何况他一直觉得陆城是有女朋友的，也正如季遥说的，之前顾老师也待他不一般。他潜意识里觉得陆城不是那种会偏爱好学生的人，但又觉得陆城的举动也都并没有透露出任何别的意味，何况他年纪并不大，跟学生关系亲近很正常，老唐这种半个老头都喜欢和学生打打闹闹的，还经常喊许子阳帮他通关游戏。重点是他有女朋友！
　　江逸赶紧止住这些想法，他总是控制自己不要去想这方面的任何事，也总是欲盖弥彰，假装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他不想，或者说是不敢，去揣测陆城的心思，所以他掩盖住一切，然后就可以继续跟陆城亲近，装作胆大妄为，装作无知无畏，他只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学生，而他只是他的老师。
　　他盼望着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却深知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