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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赏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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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并不只是一道圣旨,还有四五个内监各自捧着漆盘。
漆盘上的东西被红绸牢牢遮着,只能隐约瞧见鼓鼓囊囊一团。
打头宣旨的也并非寻常的小黄门,而是人尽皆知的陛下近臣齐约。
孟成业相携老夫人急匆匆出了厅门,甄氏忙跟上去,生怕被人抢了位置似的。
院墙外乌泱泱围了一片,甚为壮观。
孟成业看到这宣旨的人先是一惊,琢磨明白又是一阵狂喜。
赏赐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今上的态度。若能得陛下支持,何愁仕途不兴?
孟怀曦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理平袖上褶皱才从位置上起来。
门外头甄氏站的位置很微妙,恰好填上门边的空隙。
孟怀曦没同她挤,就站在后首。
甄氏瞟了她一眼,不做掩饰的得意。
孟怀曦:“……”
这个路数的宅斗是不是幼稚了些。
孟成业躬身揖手,正要跪下接旨。
齐约却看也未看他,径直向后排的孟怀曦走去,温声道:“孟三姑娘,陛下有旨。”
孟怀曦一瞬茫然:“我?”
齐约点头:“正是。”
孟怀曦哦了声,不慌不忙敛衣下拜,却又被齐约拦住。
孟怀曦:……?
孟怀曦更茫然了。
齐约擦了把汗,心道好家伙他哪敢让这位姑奶奶跪。
陛下不仅破天荒去了长仪宫,挑拣出的赏赐还都是私库里专门为长公主收集的东西。
笑话。
他这要还揣摩不出圣意,能对得起市井中流传的媚上佞臣称号吗?
齐约正色道:“陛下特许,姑娘不必跪下谢恩。”
他言简意赅转述完口谕,拍拍手招呼捧着漆盘的黄门上前,又说:“这都是陛下精心选的赏赐。”
赏赐?
孟怀曦懵得很,恍然还在梦中似的。
她这一没有立下半点功劳,二没有结识皇室贵人,平白无故的哪来的可赏的地方。
这三人中最沉得住气的孟成业脸色也变得不好,甄氏更眼红的不行,恨不得以身相替。
孟怀曦一顿,遵从礼数,合手朝皇宫的方向遥遥作揖。
不卑不亢,颇有大家之风。齐约收回目光,只笑道:“三姑娘这人手可足,若是需要我等亦可帮着收拢。”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这态度越是亲切,她越觉得其中必有古怪。
孟怀曦回过神,揖手道:“不敢劳烦御使。”
得了信号,一早守在院门的鸳鸯琥珀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上前,小心翼翼从黄门手中接过御赐之物。
孟怀曦思忖片刻,便问:“大人可知陛下这是何意?”
齐约:“……”这我哪知道陛下的意思。
孟怀曦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
齐约瞬间有一种被他家陛下盯着的错觉。
本着多年伴驾的经验,齐约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孟将军追随陛下多年,劳苦功高,陛下此举乃是照拂故旧。”
孟怀曦眯了下眼:“就这么简单?”
齐约点点头,急忙敢在她问下一个问题前开口:“时辰不早了,既然三姑娘这里无事,我这就同陛下复命去。”
孟怀曦也不便再问,合手作礼:“有劳。”
这一行人来得突然,也去得突然。
尚留在厅堂中的孟家几人面面相觑,都按捺着没有出声。
孟怀曦揭开鸳鸯手中漆盘上的红绸,是步摇、禁步、手串、耳珰等一应零碎的女儿家玩意。
做工精巧,也出奇的符合她的喜好。
孟怀曦手指点在碧玺手串间,忍不住摇头。
看这意思,今朝的皇帝是要选择照拂她来搏个贤名。但名声哪里有实际好处值当?
明摆着上上策不选,也是个怪人。
孟老夫人先开了口,话里话外无非惦记着她这边的中馈。
很无趣。
孟怀曦静静听着,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孟老夫人自然也看见了,她布满岁月痕迹的眉心紧紧皱着,一副懒与朽木道短长的模样。
孟怀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也懒得同她掰扯。
“祖母久居越州,不知新朝新法不算什么。二婶婶长处内院,不懂是非大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孟怀曦抬手晃了晃那串碧玺珠子,转头向孟成业笑了一下:“但是二叔为官多年,见识不凡。这圣意如何,您——”
“可揣摩清楚了?”
孟成业咳两声,和气道:“都是一家人,三姐儿何必见外。”
从古至今的文化传统里,最没有道理的圆场话便是:
都是一家人,来都来了,大过年的。
孟怀曦扫了一眼三人,要笑不笑道:“不错,都是一家人。”
甄氏脸色不大好看,眉头紧锁。这三姐儿作风素来刚硬,今日为何这般好说话?
果不其然,下一刻。
孟怀曦摇摇头,叹口气又接着说:“不过这家里只二叔一个明白人,那可不够。”
老江湖孟成业并不接这茬。
孟怀曦仍笑着,目光却冷得出奇:“我四妹妹是祖母嫡亲的外孙女,更是爹爹亲自记在族谱上的孟氏女。若下一次再有人含糊其辞,要把脏水往四妹妹身上泼,可别怪我这个做小辈的,不给尊长面子。”
孟成业打起官腔道:“我们这做长辈的,哪个不希望子孙成器?你二婶,”他话声一顿:“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哪点儿不是为你们好。”
刀子嘴豆腐心?怕不是块铁豆腐。
“二叔这话也是老生常谈,着实缺乏新意。”
孟怀曦也不气,挑明道:“侄女可听说过,修身齐家,方能齐天下呢。您啊,可得好好约束家人。”她背着手,同甄氏擦身而过,“说不定哪一天这后院失火,就得殃及仕途了。”
孟成业还未开口,孟老夫人先忍不住敲打道:“姑娘家如何可以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话。”
“正是这个理,您说说咱们这大家族里的姑娘哪个不是温柔和婉的,三姑娘这般口无遮拦的,往后如何相看婆家。”
甄氏接着发难:“再者,大小都讲究个孝道为先。不说每日晨昏定省,三姐儿难不成连在老夫人跟前儿尽尽孝道都不肯?”
孟怀曦觉得格外好笑,跪久了的人总是见不得人站着的。同样,被圈养废了的人是看不懂朝局大势的。
无怪乎只会吵嚷内宅那一套。
“全越州的人都知道孟家的三姑娘体弱多病,我这身体怕是禁不住早晚奔波。”孟怀曦撩了下鬓发,眉眼弯弯:“祖母向来疼惜孙女儿,想来是不会计较吧?”
孟老夫人气得不行,索性合上眼不再看她,来个眼不见为净。
孟成业一锤定音:“三姐儿身子不好,是该好生将养。”
这显然和预料中的不同。
在她们的观念中,无论多硬的骨头,只要拿出孝道这大棒便能轻松打折一大片。甄氏愕然:“老爷?”
孟成业不耐道:“少说些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好一出狗咬狗。
“我爹爹说的不错,二叔果真是个能成大事的。”孟怀曦拊掌一哂,背脊挺得笔直。说罢,她扬手东指:“恕不远送。”
孟成业一行拂袖而去。
四下安静下来。
孟怀曦盯着庭中垂下的海棠枝看了半天,打着呵欠进了屋。
鸾镜如银,把人照得格外清晰。
孟怀曦跪坐在梳妆台前,手指敲在案几上。
啪嗒啪嗒。
鸳鸯指挥着小丫头将一应细软分门别类归在妆奁里。
孟怀曦一时没晃过神,手肘一横将漆盘扫落,盘中仅剩的一只漆盒连带受了池鱼之殃。
做工精良的漆盒被这力道震开,散落在柔软的白毯上。
盒中盛放的物什一并滚落。
孟怀曦弯下身子捡起来。
是一串鸡血石足链。
其中最大最透彻的那颗珠子,被细细雕琢成锦鲤衔珠的样子。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信奉锦鲤的传统。孟怀曦依稀记得,她从前病里胡搅蛮缠,非要同人讨要能实现愿望的锦鲤。
还绕来绕去地解释什么叫锦鲤传统。
她手指拨了拨珠子,半点没察觉自个儿唇角上扬。
但——
不止是突兀的红锦鲤,这链子的样式也十分熟悉。
孟怀曦情绪又瞬时淡下来,啪嗒一声合上漆盒。
怎么还跟个鸡血石过不去了?
*
午膳后,天穹渐渐阴下来,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檐上,织成细密的雨帘。
孟怀曦卧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偷闲。待她醒来,反而云破月开。
檐边偶尔掠过几只灰鸽。
晚岁静好。
月华从海棠花叶间倾泻而下,是温柔如水的银色。
空气润泽,草木清香扑鼻。
孟怀曦挽起长袖,半蹲着用小指去勾塘中的睡莲,汲水的木瓢在水面晃悠。
戚昀坐在屋檐上,正正迎着半弯的月牙。束带环身,袍袖当风,倒真有几分她常说的游侠样。
他就这么静静看了好一阵。
想出声问候,又怕吓到亭中的小姑娘。
戚昀其实鲜少会干这么冲动的事,但是总按捺不住想来看一看。
看看她会不会喜欢那些礼物。
孟怀曦取过巾子细细揩去指尖水珠,她弯眉拂过垂下的海棠枝,抬头时却蓦地愣了一下。
“……”
戚昀支着腿靠在墙上,突然也不动了。
大眼瞪小眼。
孟怀曦率先笑出了声。
“怎么,戚少侠也干起了夜访香闺的勾当?”她这么说着,眼中的惊喜却半点藏不住。
月华落在海棠上,也落在她的面颊边。
恍然和当年一样。
戚昀挑眉,揶揄:“敢问三娘这香闺,肯不肯叫我一探?”
孟怀曦斩钉截铁道:“不肯。”
一码归一码,原则不能变。
戚昀看上去很遗憾,轻咳两声,又道:“南市的灯会很好看,去不去?”
戚昀自认性子闷并不讨人喜欢,也并不懂上京城有什么好玩的玩意。
当年全数是爱闹小公主强拉着他一道,从南市的灯会,西街的夜市,到甜水巷里的荷花酥,永宁街边的博古架。
还有元日里的烟花,三月的春海棠,六月末的夜昙,七月中的牵牛织女星。
所有所有,都想带着她一起,再去看一次。
拿妹子教你的东西再去撩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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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