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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风雨 ...

  •   天彻底阴下来,银色的闪电劈开穹苍,天幕忽明忽暗。
      风雨欲来。

      戚昀目送孟怀曦的马车缓缓离开,天光一寸寸收拢,厚重的阴翳压向他的袍袖。

      有暗卫抱拳道:“陛下,不如先行避退?”
      戚昀眉峰间堆积着的寒霜,他负手下压,抬眼朝东面望去。

      传言中几日前离京的苏狸就站在檐下。

      戚昀算不上平煦的目光,一下子冷下来。
      “朕若走了,苏坊主这局该怎么布?”

      楼中藏着的刺客蜂拥而出。
      他们手中的兵器一应皆是制式,跟上一次在城中酒肆截杀他的人是同一派。

      苏狸握着短刃,轻松在重重包围中撕开一道豁口。
      苏狸面色不改:“哪敢在陛下头上造次。”

      暗卫高呼:“保护陛下!”
      戚昀矮身躲过刺来的一剑,旋身踢向黑衣人的胸膛,反手以肘击向右侧袭来的刺客,径直从他手上夺过刀刃。
      有温热的血溅上戚昀的眼角。

      尸骸上的血被雨水冲刷开来,沿着檐角廊间倾泻而下,逐渐蔓延成一片血海。
      熟悉的腥臭萦绕在鼻尖,戚昀眼尾慢慢染上赤红,挥刀的手不再刻意收敛。
      像一头从未餍足的凶兽,终于不在克制忍耐。

      锋刃的长剑卷了刃。
      “蜉蝣阁的守备不可能如此松懈,谢不周的帖子更不可能凭空而来。”
      戚昀眼中压抑着狂风骤雨:“你拿她作诱饵?”

      怎么可能。
      明月坊里的蠹虫藏得深,她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至于怀曦——

      “陛下觉得三娘是什么呢?”苏狸重新审视过戚昀的表情,恍然间明白:“要攀附草木才能生存的菟丝子,还是温室里需要被细细呵护的娇花?”
      她说着说着先把自己逗笑了,挥刃收下一人首级。

      这都不是她认识的怀曦。

      七年前逼宫长仪的真相为何,个中诡谲计谋为何。
      没有人比怀曦更有资格知晓,更没有人有权利以爱护的名义剥夺她的资格。

      “三娘是我认定的继任者,整个明月坊都是她的后盾。”苏狸用小指挑了挑刀鞘上的长穗,是玩味的语气:“这京中诸人的真面目,我叫她提前看看,有什么不对?”

      她了解怀曦。
      除非亲眼所见,任旁人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

      “京中逆党筹谋的计划,阿萤死而复生的消息。”
      戚昀冷淡道:“你早就知道了。”
      他是叙述的口吻。

      苏狸面无表情:“英明神武的陛下也会相信死而复生这等无稽之谈?”

      戚昀竟是笑了:“凭你也能阻我?”
      寒芒一点。
      他持刀扫向扑来的刺客,充血的眼底是不容置喙的矜傲。

      苏狸抽刀向后掷去。
      寒刃一分不差地钉上那偷袭之人的额心,刀鞘上的络子被稳稳护住,未曾沾染半分鲜血。
      “九州都在陛下足下,区区一个苏狸哪来的本事阻挠您的大计。”

      苏狸转头,眼底只剩下冷意:“但是戚尧沉,从你打算放弃她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资格来质问我。”

      戚昀半垂着眼,鲜血从紧握的指节间淌下。
      没有放弃。
      从来没有打算放弃。
      只是……
      只是从没有想过,会来不及。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这条命是她给的。”
      “你们会因为各种目的背弃她,”苏狸轻呵了声,用刀尖挑开雨帘:“我不会。”

      苏狸的声音渐渐淡去,最后彻底消弭在雨声中。
      戚昀站在廊下,慢慢攒紧了手掌。

      兵戈交伐的声音缓缓消退。
      郑焦从二楼廊间翻身跃下,正好落在戚昀身前,道:“二楼渊字间的人撤得很快,俘虏尽数自绝,没能留下证据。”

      渊字间是拍卖开始前谢不周徘徊的地方。
      戚昀下巴微抬,凝视着与谢不周擦身而过的长廊,扬眉轻呵。

      雨越下越大。
      穿堂而过的风渐渐有砭骨的寒。
      污血溅上茶白色软烟罗,满地残骸中黑衣玄裳的男人持刀而立,他眉目间带着戾气,神色薄凉。
      “余下的人,就地格杀。”

      戚昀的声音无波无澜,是纯粹的冰冷。
      郑焦一凛:“是,陛下!”

      大理寺下属的人手来得不算慢。
      只是泰半的刺客已由戚昀亲手绞杀,剩下的人不成气候,显得他们这一伙人毫无用武之地。

      浴血卷刃的刀哐当落地,有暗卫撑起伞。

      戚昀手指压在袖口边,冷着脸朝楼外走。
      目光却轻轻落在掌心牢牢护住的两个药瓶上,紧蹙的眉峰渐渐舒展,到最后近乎有了平和的意味。
      像一支从万里冰封中悄然生发的柳,坚韧又柔软。

      *

      这一天晚上,孟怀曦躺在拔步床上辗转反侧,盯着垂下的纱幔,久久难以入眠。
      晚间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不得清净。
      到三更时分反而雨停雾散。

      月光从罅隙间倾泻流淌,正正照上那副笔法精湛的鱼幼薇图。

      那图像一把钥匙,轻易敲开脑海中尘封的回忆。
      一闭上眼故人们便一股脑的浮现在眼前,搅扰得她灵台混沌,不得安宁。

      有谢不周斜卧美人榻,支着脚搭在案几上,捞起酒盅同她说:“师父口中虔诚的信众,左不过是些拗不过命途,也熬不住苦痛的人。只得靠与神佛说些愚不可及的愿望,才能得片刻宽慰。”
      他的笑声里是麻衣布袍压不住的少年轻狂:“所以天底下俱是愚人,唯独殿下与我,算半个知音。”

      有怀玺把青州草原上贡的狼毫一把掷向石砚,伸出手臂拦在夫子身前,涨红了脸据理力争:“先生说大丈夫需有担当。这事我一人做下一人担,罚我阿姐算什么。”

      也有魏夫人将京中人千金难求一副的画,一张一张扔进火盆里。
      睁大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笑着和她说:“等来日我悟透了,定要送殿下一副独一无二的画。”

      一时又晃过今日把画轴放在她手中的戚昀。
      手掌心既熟悉又陌生的温度,和听到那一句值得时她骤然加速的心跳。

      孟怀曦从来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
      她本意在抽到斩乱麻,但这乱麻却像是流水,斩不断也送不走,全然不受她控制,且越来越脱离该有的轨迹。

      该怎么办呢?
      孟怀曦不清楚。

      ……

      第二日正午。
      孟怀曦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记不清昨晚到底什么时辰才勉强睡下。
      睡眠不足的后遗症来得很快,她坐在梳妆台前只觉得头晕眼花,脑仁儿生疼。

      鸳鸯道:“老夫人和二爷到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孟怀曦没敢多挨,不一会儿就到了正堂。

      厅堂里没有外人。
      孟老夫人同甄氏说着话,甄氏殷勤侍立在旁,格外贤淑的媳妇样。
      孟二老爷孟成业则端坐在下首。

      孟怀曦眼皮忽地一跳。
      三堂会审?

      正首的孟老夫人轻飘飘地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又重新同甄氏叙话。
      这态度是一种不放在心上的漠视。

      这种眼神她从前最是习惯不过,现在倒有几分新鲜感。
      孟怀曦以不变应万变,依着规矩行礼问安,便道:“祖母与二叔远道而来,孙女儿未曾相迎确是罪过。”

      孟老夫人在甄氏的伺候下,净手呷茶,不咸不淡道:“你是有罪有过,却是罪在忤逆长辈,过在不听训诫。”

      孟怀曦自个儿捡了位置坐下,一哂:“祖母这话说得没由来,孙女儿有些听不懂。”

      孟老夫人看着,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你这规矩都学到别个儿身上去了不成?”

      孟怀曦提壶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充耳不闻。

      “你是孟氏嫡长女,家族颜面皆在你一言一行中。”孟老夫人猛地一拍案几,扬声道:“便不提这尊卑规矩,你堂堂正室嫡妹,怎的能自甘堕落与些不干不净的人厮混在一处。”

      孟怀曦目光沉静,抬眸道:“祖母这又是什么意思?”
      孟老夫人只冷哼一声,甄氏极有眼力见的接茬道:“这四姐儿的身世……”她欲言又止,故作含糊又说,“咱们心里都清楚。三姐儿顾念姊妹情谊,但也不能不讲体面呐。”

      孟怀曦听着只想发笑。
      又是体面。

      世家宗族最是在意体面,为了这两个字可以不念骨肉亲情,也可以不认血脉亲缘。
      但到最后又有谁不知这族姓间的腌臜?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孟怀曦敷衍道:“祖母教诲我都听着,只是您这话含糊得很,孙女儿愚笨。”

      孟老夫人冷哼:“朽木不可雕也!”
      孟老夫人撑着额头,一副懒得同她说话的样子。

      一直未出声的孟二老爷开始扮白脸:“三丫头年纪小,一时走岔了道算不得什么大事。”
      甄氏从孟老夫人手中接过茶杯,温声细语地替她消解头疼。附和道:“娘您消消气,三姐儿做错了事,咱们慢慢教导便是,何必跟自个儿身子过不去。”

      孟老夫人很受用,摆手道:“还不快快将府中账册交予你二婶。”
      她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又格外理直气壮。
      典型的倚老卖老。

      孟怀曦只轻描淡写道:“祖母许是忘了,早在十几年前孙女儿还未出生的时候,二叔就与爹爹分了房。”热气熏得人昏昏欲睡,她呷了一口茶,勉强打起精神:“到如今大房二房各不相干,怎么就混为一谈了?”

      甄氏张口欲辩。
      孟怀曦把玩着瓷杯,又说:“二房账册就在二婶婶手里,哪来的交不交之说。”

      孟老夫人蹙眉,额间褶子:“我看你这性子是被老大媳妇儿养得野了,长辈之命也当耳旁风了不成?”

      “您这理由二婶婶早先用过了。”孟怀曦唔了声,客观评价道:“嗯,不甚新鲜。”
      孟老夫人:“你!”

      “圣旨到。”
      声音从府门遥遥传来,打破这一厅的吵嚷。

      孟怀曦眼皮微微一跳。
      她这二叔前脚刚到上京城,后脚圣旨就跟着来了。

      这是,迫不及待想拉拢越州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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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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