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莫辞更

10、抉择

　　皇城。

　　太后的病越发重了，如今整日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皇帝来探望的时候，太后挣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泪眼婆娑。

　　昔日，这双眼睛令先帝分外痴迷。

　　“珩儿…”太后似是在叹息，“哀家十三岁入宫，步步为营…步步惊心…蒙承先帝怜爱，封哀家为后，母仪天下，夙年以来，从未有半分逾矩，现在…想想，哀家终究是妄负了先帝…”

　　“你与珅儿，皆是哀家骨肉，哀家本应无偏倚…外势所迫，那日先帝明明…”

　　“母后。”皇帝捻动手中玉珠，“尘埃已定，无论当日先帝传位者何人，现在，都是朕。”

　　“唉…”太后瘦弱的身体微微向皇帝哪里挪动，“哀家老了，自然也糊涂了，当日先帝传位之人就是珩儿…珩儿什么都不用忌惮，什么都无法撼动皇位之上的人。”

　　“母后多日少餐，这米粥清淡，不如尝尝？”皇帝端起玉碗，舀了勺粥递到太后嘴边。

　　太后躲开了，闭上眼：“哀家乏了，皇帝退下吧。”

　　皇帝放下粥碗，跪拜：“那儿子就退下了，母后保重身体。”

　　起身欲走，太后却突然起身抓住了他的龙袍，那双手似枯枝一般，她强撑坐在床上，发白如雪，面容枯槁，皱纹在她凄苦的脸上形成沟壑，泪水在面上流淌，像是怎么也流不尽。

　　“珩儿，哀家当年就是因为见不得你们手足相残才违了帝意，如今珅儿已在西北安定，你答应哀家，答应哀家…，哀家求你，无论发生什么，万不要伤他性命…”

　　哭声不算凄厉，可这一字一句却如刀般撕扯着人心。

　　可他终究是萧珩。

　　“朕，是天子。”萧珩缓缓地，也极用力的推开太后紧攥着他衣袍的手，“不能只牵挂与儿女亲情，萧珅，若是在西北安分守己，朕决不会伤他分毫。”

　　可他真的会安分吗？

　　太后跌坐在床边，掩面哭泣。

　　……

　　猎场，深林。

　　黎明，林中仍然是昏暗的，这已经是第二天了，萧逸为在树上等了一天一夜了，固然无聊，可萧逸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本想小憩一会儿，皮毛摩擦树干的声音地响起，在一片静谧的树林里，那声音突兀地很，萧逸勾唇。

　　来了。

　　刚开春，黑熊冬眠过正是饥饿非常，隔着十里闻到血腥味便奔了过来了，不算新鲜的鹿肉上有几处被撕咬的痕迹，这些都是林中乱兽的痕迹。

　　不过咬过这只鹿的结果无非就是被萧逸射杀，这才一日，树上约莫是挂上了两匹小狼个一只野豹。

　　现在，就差一只黑熊了。

　　萧逸眯起眼睛，平日里多情的眼睛，此刻竟带着一种绝杀的气息，他整个人显得诡丽而危险，更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与傲然。

　　黑熊已经进入了视野，高达一丈的笨重黑影在黎光中越发巨大，像一座小山一样，胆小者估计看一眼就要晕过去了，可惜萧逸胆子不小。

　　喘着粗气的奔走声在昏暗的深林中有些恐怖，惊得鸟雀四飞，走兽退散。

　　终于到了树下，两人高的黑熊，一熊掌拍在了鹿身上，本就僵硬成冰的鹿身，此刻居然被拍得凹下去了一块，黑熊趴在鹿身上开始大快朵颐，獠牙咬断骨头的声音甚是瘆人。

　　萧逸箭矢搭弓，拉满，他对准了黑熊的头颅，只要它一抬头，箭矢就会贯穿它的眼珠。

　　等了半天，萧逸也不准备等了，“萧珩——”

　　正进食的黑熊听到声音，遂向上看去，萧逸嘲然一笑，把握时机：“嘭——”箭矢破空而出，一瞬间射瞎了黑熊的右眼。

　　“吼——”黑熊因痛发出的狂叫声，如雷灌耳，十里之外都能听到个清楚。

　　黑熊用掌打断箭身，不想扯痛血肉，更加疼痛，黑熊倏地狂暴起来，巨大的熊掌，拍过树干，竟生生把这半人腰粗的树干打掉半块树芯，木块乱飞，萧逸在上面摇摇欲坠。

　　“吼——”黑熊朝着萧逸暴吼，萧逸觉得它现在这副样子，真是…垂死挣扎啊。

　　黑熊开始疯狂地啃咬树干，这棵树快倒时，萧逸又跳到了旁边另一个树上，拉弓，放箭，几支箭矢相随而下，却一一被皮糙肉厚的黑熊挡住。

　　连连尝试了几次，发现无用，萧逸也不准备浪费时间，黑熊的弱点，眼睛，鼻子，腹部。单纯的放箭对它来说如同瘙痒。

　　萧逸拔出靴子里的匕首，临着黑熊的脸，萧世子一跃而下。

　　黑熊见人下来，巨掌上伸，张开血盆大口，似乎是在等着萧逸跳进它嘴里，任它咀嚼撕咬，它的獠牙上粘连着丝白的唾液，腥臭的腐烂血肉味令人几欲作呕。

　　萧逸避开熊掌，就着从高处下跳的重力，金丝登云靴狠狠地踩在了黑熊的鼻子上，提气跃起，萧逸趁着黑熊低头捂鼻子的空挡，转而跳到了它的背上。

　　抓住它如刺一样的颈毛，萧逸目光锐利，反着暗白色光的匕首，侧着刀尖猛地刺入了黑熊的脖颈，腥热的熊血喷洒在他脸上，萧逸皱眉，一脸嫌恶。

　　太脏了。

　　起身跳来，萧逸握了一下震地发痛的虎口，正腹诽着黑熊皮厚，一阵掌风袭来，黑熊熊狂吼着，一巴掌拍向了他。

　　这一掌下来，不死也要半残的。

　　萧逸轻盈躲开，嗤笑一声，半臂长的匕首没入了大半，半凹的血槽持续不断得放着血，用不了多久黑熊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现在就是等待黑熊慢慢死去，然后带回去继续当他的魁首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过程却也决没有如此简单，黑熊开始追着萧逸不放，可能是疼痛的原因，它现在显得尤其亢奋疯狂，高墙似的身体立在萧逸面前，这个巨大的怪物朝他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萧逸不得不左右躲闪它的利掌，这样的话…

　　那就只能跑了。

　　天已经全亮了，萧逸往着树林稀疏的地方跑，免得熊死后不好拖出去。

　　萧逸单身射箭，并不是为了杀它，而是觉得自己这么跑实在看起来不够潇洒。

　　黑熊过处，木枝飞断，树干破碎，此时，它与萧逸的距离三丈有余，而这三丈，也不过是它几个跨步的距离。

　　可惜，萧逸终究不是每时每刻都占据上风的。

　　“锵——”萧逸的小腿剧痛，整个左腿瞬间痛到痉挛，浑身更是疼得脱力。

　　萧逸狼狈地摔在地上，还顺带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听到腿上铁器锯齿嵌入骨头的声音，他心头冰凉。

　　猎兽夹！

　　刚刚跑的时候哪里有空注意到眼前陷阱，真是…那个人在大路上放猎兽夹的啊狗贼！

　　再说什么都晚了，眼看着黑熊奔来，萧逸拔出腰侧宝剑，剑锋相对。

　　黑熊扑了过来，巨大的熊掌差点把他的手臂给拍断，萧逸手中宝剑也顺势刺入它腹中，黑熊张着大口，腥臭的秽物萧逸看得一清二楚。

　　顾不上恶心，萧逸用力一划，要命的是虎口突然抽筋，这一划连半寸都没有移动。

　　黑熊的獠牙近在咫尺，萧逸飞快翻身，右臂随即一阵骨碎的剧痛，无以言复的疼痛，让萧逸闷哼一声。

　　黑熊的巨齿咬进了他半个肩膀。

　　萧逸心中默叹，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死在一个畜生口中…不甘。

　　当然，也有对死亡无尽的恐惧。

　　他终于知道，原来，他也是如此怕死的。

　　可奇怪的是黑熊在咬了他以后竟就没有再动弹，此时他被黑熊压着也无法查看情况，呼吸间是潮湿的腐肉气味，叫人掩鼻。

　　不过他也无力再去顾及自己的鼻子，肩膀，小腿，应该没断，只是利齿紧紧嵌在上面才会如此地疼。

　　常人经历如此非人之痛，此刻恐怕早就痛哭嚎叫了，也就只有我们萧世子，居然还能如此冷静的分析那里有没有断…

　　应该是得救了。

　　能这样一击致死，除非伤到了头颅，可黑熊皮厚，头骨更不是一般的坚硬…

　　突然有种期待，萧逸用仍然完好的左臂，用力推开了黑熊那半张着嘴的硕大头颅，随后吃力地爬了出来。

　　定睛一看，果然，黑熊头上插着一支箭羽，目测入内一尺有余，足以致命。

　　林阳…

　　萧逸的意识有些模糊。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你没事吧。”脚步声踏在雪地上，来人声音沉稳依旧，是林阳。

　　萧逸居然还有力气去笑，他有气无力道：“暂时…死不了…”

　　果然是他，萧逸现在心情很好，浑浑噩噩钟他被人扶靠到树上，腿上的猎兽夹被打开的时候有些疼，不过都是暂时的。

　　流血过多，他失去了意识。

　　林阳注视着萧逸苍白的脸，他可以不救他的，就让他在这里静静死去，殿下就能少一分威胁。

　　春猎并不是没有过被野兽袭击的案例，就让萧世子这样死了，没人会知道。

　　林阳手抚摸在他脸上，冰凉凉的，就像一个死人的温度。

　　“冷…”萧逸半昏迷中，下意识地去寻求温度。

　　不得不说，萧逸与萧澈作为兄弟，眉眼处很是相似。

　　而这抉择，或许也就因为一瞬间的动摇而改变。

　　林阳背起萧逸，朝着一片茫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