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徒》槲叶枳花

1、第 1 章

　　【楔子】

　　“神君。”

　　醒来不知恍惚了多久，身上封灵术的神光星星点点消散开来。

　　“神君原是在此，自仙魔一战后，天魔挟持神君逃窜，仙界寻不得神君半分气息，还当神君早已……”

　　“咳咳……想是神君沉眠初醒，引得此处灵气动荡，才令小仙等人觅得神君踪迹。”

　　“神君……是否要同小仙一道回天界安养？”

　　“仙魔两族现今如何？”三百年沉睡，初初一开口，嗓音嘶哑得如同刀锯腐木。

　　“回神君，三百年前仙魔已定互不相犯之约，如今两相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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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于远古洪荒，是开天辟地至今，三界所存最后一神。

　　传闻中，我神力无边，战无不胜，神剑苍何横扫之处，一切妖魔邪祟皆无所遁形，一人一剑常年孤守神魔界边，仙不愿往、魔不敢犯。

　　所以，我的记忆，自洪荒结束后，便只剩下苍青之巅上的风与雪。

　　直至有一天……

　　苍青山闯进了个不速之客。

　　【一】

　　“小子，你可知此乃何处？”我虚虚压住躁动的苍何，冷眼瞧着缩在岩缝中瑟瑟发抖的那孩子。

　　孩子抓了抓周身裹着的破布衣裳，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隔着杂乱的发望向我，粗哑的声音仿似有恶鬼撕扯：“不……不知。”

　　“神魔之界，苍青山脚。”孩子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魔气，浓黑得像似要将苍青山的风雪给沁黑了，我微皱起眉，“此地仙不过、魔不入，过界者——杀！”

　　话音刚落，苍何剑身颤动不止，仿似下一秒便要脱鞘而出。

　　“我、我……”孩子身子瑟缩颤抖，瞳孔紧缩，眼中布满了惊惧，“别、别杀我，我不知晓、不知晓的。”他挣扎着从雪地里站起身，嶙峋的后背滚了一地的雪，而后跌跌撞撞地窜进风雪，没多久便消失在神魔之界的另一方。

　　这是我初次见到言夙，记忆久远到，我几乎快要记不得，他那双不过巴掌大小的赤足，踩进雪里，冻的有多么通红。

　　苍青山巍峨高耸如昨，我打发走仙界的人，再次回到这里，随后的短短几日，苍青之巅不请自来了三波人。

　　一是掌星星君携旨相邀，劝我去天界静养。

　　我拒了。

　　二是天帝以入梦术寻我，相问三百年前被掳之事，担忧言夙未死，恐魔界势大，卷土再来。

　　三是魔界邵安王不远万里过界而来，还顺带捎了个白白嫩嫩约莫三五岁般大小的稚童，并称之为……

　　我儿子。

　　“……”不可谓不惊吓。

　　惊吓之余，我定了定心神，嗤笑：“魔界如今便是连个稚童都养不起了？邵安王扯这般弥天大谎，竟是想推来给本神养？若真是本神之子，当何魔气森森？且其年岁……”

　　“唔……”邵安出声打断我，“且其年岁同沉睡三百年才醒的神君不符吧。”他斜睨了我一眼，毫不嫌弃地捏着粗胚粗造的茶盖浮了浮茶叶，漫不经心吹开茶水面上的热气，“神君一人独守苍青之巅千万年，想是不大记得，这神魔孩童的生长，又如何同那些仙凡稚子一般？”

　　他押了口热茶，侧眼瞥向那孩子，同我示意，“神君不妨仔细瞧瞧这孩子眉眼，像谁？轮廓，又像谁？”

　　闻言，正抱着茶汤小口啜饮的男童歪了歪脑袋，左右瞧了我们两眼，而后乖乖巧巧放下茶碗，短胳膊短腿勾着脚搭子爬下木椅，哒哒跑至我身前，晶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半晌后，他喊道：“娘亲。”随后咧嘴笑开，“可将阿容观好了？”

　　我忽而心头一窒，恍如晴天霹雳。

　　【二】

　　三百年前，九重天宫。

　　强行解开锁神咒没多久，我便匆匆赶上仙界，火舌燎过云彩，放眼望去，魔界大军乌压压遍布天宫，仙界一片狼藉。言夙孤身立在天柱柱顶上，一身黑袍长发于风中簌簌作响，在火光下，仿若地狱索命而来的修罗。

　　一时之间我有些压不住心底的怒气：“下来！”

　　言夙闻言转身，踏空而下，落至我身边，垂首：“师尊。”

　　“师尊？”我笑，“你竟还认我这个师尊？魔君挥兵千万攻上仙界，在下又如何当得起您这师尊二字。”怒气翻涌间，我抬手探向腰侧，召苍何出鞘。

　　“师尊强行冲破锁神咒，必定伤及元气。”言夙立在一旁，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恭恭敬敬仿似平常，“此刻还是莫要同徒儿大动干戈才好。”

　　“方才我身上那锁神咒原是你下的。”我有些不敢置信，“莫不是你早计划好攻打仙界？”

　　言夙静默不语，垂首而立，微微抿紧的唇也不知含着什么情绪。

　　“退兵，若你还当我是师尊，便听我一言，现在退回魔界固守方寸还来得及。”

　　“师尊。”他抬首，露出额发下一双墨黑的眼瞳，直直望向我，“师尊曾说，天地灵物万千，安存于世，生死天命，是为天道。那徒儿想问，生而为魔的，便不该存于世？生而为魔的，便注定要被赶回魔界，注定不能是师尊的徒弟？”

　　黑琉璃般的眼瞳，宛如夜色下映着月华的湖泊。我心头恍然一悸，一时忘了该作何回应。

　　“呵……”他眼底倏然戾气横生，“是了，便就是师尊，初次相见，也是要杀徒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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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寒风依旧凄厉，半掩着的窗户被吹得呼啦作响，我睁开眼，面前茅草屋子的屋顶上，细密的茅草扎得紧实，铺了一层又一层。

　　脑中忽然间晃过少年般大小的言夙，那时的他干净又纯澈：“神君大人眠宿风雪不觉冷？不若言夙为神君搭间屋子避寒，神君便教言夙术法吧？”

　　常年待在苍青之巅，我自有护身结界隔绝冷热，所以，即使言夙将草屋子搭好，其大半时间也都是他住在里头，每日早课后还会细细清扫屋子，像似……

　　像似很喜欢这里。

　　“哐……”隔壁蓦地一声巨响，将我杂乱的思绪全部撞散。

　　我捏决穿墙而过，只见一只黑匣子被打翻在地，信笺样的纸张落了满地，而罪魁祸首此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不远处，神色惊慌。

　　“阿容。”我喊他。

　　“娘。”阿容背过小手，低头走过来，“阿容……阿容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匣子，娘亲不要怪阿容，阿容知错了。阿容……阿容以后会乖，爹爹娘亲别再扔下阿容了。”声音哽咽，语气委屈含着哭腔，无端地让我心头泛起了酸涩。

　　“不会，娘怎么会扔下阿容呢。”我抬手抹了抹他小脸上的泪珠，转开话题，“阿容叫作阿容，那阿容可有大名？”

　　阿容眨了眨眼，挂在眼睫上的泪珠啪嗒砸落而下：“阿容的大名就是阿容啊。父亲说，三界之大，容身之处却少之又少，父亲说希望我，能受三界之所容。”

　　我脑中震撼，一时之间竟有些精神恍惚，站不太稳。

　　“娘亲！”阿容肉乎乎的小爪子拽着我衣摆，纯澈的眼底此时布满了担忧，“娘亲怎么了？”

　　我稳了稳心神，随后抱了抱他，安慰道：“娘亲无事。”

　　阿容抱着我脖颈，歪了歪脑袋，问道：“娘亲，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能受三界所容？难道会有人不喜欢阿容？”

　　“自然不会。”不知怎的，我心底一阵莫名的情绪忽然翻涌起来，目光游离间，散落在地的某张纸片上的字迹却恰好映入眼中：

　　仙历八万九千六百二十三年四月初一，和师尊成亲后第五年零十八天，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仙界铺天盖地地在寻我，苍青山已不能久待，我将小阿容送到魔界交至邵安暂养，望他能安稳长大。
　　可师父，我又能拿你如何呢？

　　零散的记忆像是破开了沉重的大门，封灵术的神光再次从我身上星星点点地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