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唐画 ...
-
计轻尘在踏入门的一瞬间感觉到一丝凉意，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温度真的变低了。
这是一间有些逼仄的屋子，再加上堆满了成品和半成品的画以及各种画具，甚至还有几个高到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书架，这样一来，小小一间屋子显得更加拥挤了。计轻尘环顾了一周试图寻找窗户，他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却最终只在对面的墙上很高的地方看到了一扇小窗户。
窗户实在太小了，让光线几乎无法穿透房间内厚重的空气。而且由于书架的阻挡，室内的昏暗让计轻尘几乎看不清楚那些画上的内容。
就在他努力适应黑暗环境的时候，老板娘打开了灯。
计轻尘听到头顶上的灯传来了细微的电流声。
“不好意思啊，这个地方我一直没有好好打扫，实在有点乱。”
灯光让室内的光景变得清晰了许多，几乎在灯光亮起的一瞬间，计轻尘就被这间小屋子里的存画数量之大吓到了。十几平米的地方，几乎堆满了画，每一寸空间都被利用了起来，从最不起眼的角落到书架的最高层，甚至连墙上都挂满了画。
这些画大都如祝煴方才说的那样包括了各种风格，但是有一面墙上挂的画却依然显得格格不入。在如此多元化的画作中还能显得独特的是十几副国画，水墨和朴素的色彩让他们在一大群风格迥异的西洋画中独树一帜，立刻就吸引了计轻尘的目光，他几乎下意识就低喃了一句“太厉害了。”
祝煴显然要冷静得多，他只是扫了一眼那面墙，就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他先望向的是窗户正下方的画架和画具，支架上似乎有一副半成品，被白色的布盖住了面目，不以示人。但是她的目光也没有在那一处停留太久，转而去把所有的画做都打量了一遍，这才细细端详起与众不同的那面国画墙。
“这都是你的作品？”祝煴的语气里并没有什么起伏，计轻尘怀疑只有自己激动得像个傻子。
“当然。”老板娘点了点头，“这些作品一般不会搬出去给人看。”
“为什么？”计轻尘接了话，“明明应该很好卖啊。”
老板娘只是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但是并没有回答。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起来。
但是没多久，祝煴就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其中一幅画对老板娘说：“这幅吧。”
“啊？”计轻尘没搞清楚情况。
“感谢您的赏识，请去前台付账吧。”老板娘的笑容热情了起来，对着祝煴微微欠身。
计轻尘这才明白过来，祝煴是要买画，但是他完全不知道祝煴是什么时候表露出这种意愿，老板娘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们推销的，或许是他对人际真的太迟钝了。
从祝煴开始付账开始，计轻尘就没再开口，直到走出了画廊，走到了街角，他才叫住了祝煴。
“为什么要买画？”计轻尘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是他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时总是过于执着。
“你不是和我说，这事和画有关？那我买一幅画不就知道有没有关系了？”
“那也不一定你买到的就是有问题的画。”计轻尘迅速地反驳了祝煴。
祝煴难得露出了笑意，那看上去是温和的，可随即他就翻了计轻尘一记白眼：“你是真的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计轻尘被嘲讽得莫名其妙的。
祝煴摇了摇头似乎不想继续解释，只是回答了计轻尘刚刚的问题：“就算不一定是有问题的，也大概率是有问题的。”
计轻尘还想说什么，但是祝煴看了他一眼再次开口：“你要一直跟着我？”
计轻尘意识到自己已经和祝煴走了一路了，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停车场，面前是一辆黑色的路虎。
“啊，不好意思。”计轻尘好像真的很不好意思一般挠了挠头，他现在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祝煴也觉得气氛有些僵硬，于是拍了拍计轻尘的肩：“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啊，好。”计轻尘还有点儿愣神，心里感叹，祝煴虽然看上去冷酷了点儿，但其实人还挺好的。
祝煴天生散发着一股冷漠的气质，而计轻尘又社交恐惧，所以两个人在路上几乎没有说话，一个专心开着车，另一个怔怔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
计轻尘看着看着就出了神，无意识地哼起歌来。他的声音很轻，有时甚至会被车中轻微地噪音淹没，于是他的歌声变得断断续续的，以一种自己的节奏传入祝煴的耳中。
“你在哼什么？”祝煴先开了口。
计轻尘立刻噤声，他也没有想到祝煴会主动问他在哼什么歌而不是嫌他吵，不过刚刚他也是无意识就哼了出来，所以被人一问，竟然还需要回忆一下，这才摇了摇头。
随即他反应过来祝煴在开车，看不到他摇头，于是看向开车的祝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很小的时候我就会哼这歌，但是从来没有听过。”
祝煴“嗯”了一声，他只是觉得这首歌很熟悉，而且那种熟悉感很不同寻常才多问了一句，现在他彻底发现，面前这个人总是无法给他什么有用的信息。
计轻尘看祝煴不是很感兴趣，这才重新转过头看向窗外，但是他没有再哼歌了，脑子里想的是最近发生的事情。
这下车中彻底陷入了沉默之中。
计轻尘准备下车的时候，还想要对祝煴说什么，但是他张了张口没说出来，他觉得祝煴和他的关系还没熟悉到需要他关心的地步。所以他只是道了个谢，就进了门。
祝煴买的画会在第二天送到计轻尘家里，这是二人在画廊的时候说好的，毕竟祝煴现在住在酒店，如果直接把酒店地址给画廊，恐怕会引起怀疑，所以祝煴就让计轻尘报了地址。
虽然第二天那幅画就会到达计轻尘的手中，但是他心这么大的人，当然不会因此觉得紧张，第二天一早甚至睡过了头，险些迟到。
在学校的时候，计轻尘把周末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揖夏。揖夏看着计轻尘，一脸狐疑，最终发出了“那个家伙没毛病吧？”的疑问。
计轻尘也说不上来，但是他知道，祝煴这个人应该很厉害，不然也不敢做这种危险的事。
这之后，学校里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了，计轻尘依旧在不断和自己的学业斗争着。等到他回家的时候，祝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有停车位么？”祝煴看到计轻尘走来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
“有，在地下。”计轻尘指了指地面，“我带你去吧？”
祝煴应了一声，示意他上车，计轻尘从善如流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画来了之后要做什么？”计轻尘看祝煴的车驶入了地下车库，指了指其中一个位置。
“放在你那里。”祝煴将车开进了计轻尘指的车位。
计轻尘虽然谈不上多聪明，但是他不傻。如果真的是这画让之前的人消失的，那这次送来的画上也很可能被做了手脚，他们贸然移动送来的话，很可能让对方生疑，说不定会错失解开谜题的好机会。
但是他随后就发现一个问题，如果画放在他家，他岂不是很危险？
“这幅画暂时没有危险。”祝煴像是看出了计轻尘的心思，他的声音虽然还是冰冷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计轻尘安心了下来，“放心，周五我会来过夜。”
计轻尘点了点头，他除了答应似乎没有更好的回答了。他一边下车一边抛出了疑问：“你怎么知道没有危险？”
“头七。”祝煴锁上车，示意计轻尘带路，“头七的时候，最容易回魂。所以这七天之间，要保证这个人的魂魄被彻彻底底地锁住了，肯定没空接着害人，所以才会呈现出你们所见到的周五才有人遇害的情况。”
“你怎么知道只是要魂魄？”计轻尘带着祝煴走进电梯，按了个6楼，电梯缓缓开始上升起来。
“在画廊的时候，你没看见那个被白布盖着的画么？”祝煴看着楼层的数字稍微蹙了一下眉。
计轻尘点头：“看到了，那幅画有什么问题么？”
“那应该是一幅未完成的画，但是那个房间一看就不是作画的环境，光线太暗了。而且，直接用布料盖在上面肯定很不妥，那房间本来就阴湿，颜料干得很慢，如果蹭在了布上，不说会不会毁坏画做，肯定会印象质感。”祝煴顿了顿，“那幅画肯定有什么隐情。”
“说不定是为了防止我们看见？”
祝煴摇了摇头：“不可能，她邀请我们进入那个房间并不是预先谋划好的，如果不是我说了很多与她的画有关的见解，她不会带我们进去。这有很大的随机性，因为不一定每个人都可能进去，也不一定每天都有人进去。”
计轻尘听着祝煴的分析，领着人到了家门口。
“或许只是她的习惯？”他打开了门，顺手把灯也开了。
“有可能。”祝煴这次才点了点头，他进门前看了一眼门牌号——618，没有表示什么，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也可能是防止什么东西出来。”
说完这句之后他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计轻尘也觉得没有什么可聊的，便让祝煴随便坐，自己则去厨房给他倒水。
计轻尘一个人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平时家里也没有什么客人，他又是个比较爱干净的人，所以家里一直都很整洁，甚至有时会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但是计轻尘也不在乎，他一个人住得挺舒服的。
祝煴环顾着计轻尘的家，客厅里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并没有任何摆设，倒是一大书柜的书显得非常显眼，祝煴读着那些书的书脊，有的是一些学校的教材，还有不少是文学作品，但是其中大部分的书都或多或少和怪力乱神的东西有关，不是志怪小说，就是类似于《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一类的学术书籍。
这个家伙还真是挺喜欢这些的，祝煴这样想着。
计轻尘正巧端着水从厨房走出来，看着祝煴打量着自己的书，竟然有些慌乱起来。他当然是知道自己都有些什么书的，但是在祝煴这个专家面前，他就突然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倒是祝煴先开了口，“你为什么想要让人知道鬼怪的存在？”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计轻尘的时候，这个人说的话。
计轻尘一时答不上来，于是先轻轻放下了水杯，坐在了沙发上，等有了一点头绪才回答道：“因为想要被理解。”
祝煴喝了一口水，没有答话，似乎是在等着计轻尘接着说。
“我小时候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大家都觉得我很奇怪，因为我明明没有见过，但是却十分肯定地告诉所有人，妖怪和鬼魂都是存在的。”计轻尘说到这里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但是你知道的，小孩子的恶意是很纯粹的，他们讨厌一切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我就属于他们不能理解的，于是我就被孤立了起来。其实我也不理解我自己，但是我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鬼怪不存在。”
“好在我对孤独没有那么排斥，长大一些之后也知道要少谈这些，所以不至于一直都被人孤立和议论。可是我活在任何群体里的时候，都从来没有被理解过。”
“我想证明鬼怪的存在，我想被理解。”
计轻尘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祝煴能看到这些妖怪和鬼魂，祝煴和别人不同，或许他能够理解自己。
可是祝煴听了计轻尘的话之后，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的话。
“人类永远也不会理解的。”
计轻尘有些泄气，但这时祝煴再次开口了。
“不是只有小孩子，成年人也讨厌他们不能理解的东西，人类讨厌一切和自己相似却不同的东西，这就是恐怖谷效应，这其中充满了人类的狭隘和恶念。”
“人类不会理解鬼怪，也不会理解包庇鬼怪的你，这是很现实的事情，你的坚持只能带来这样的命运。”
祝煴的声音很平静。
“但是你真的需要被理解吗？”
计轻尘原本还想反驳什么，但是他听了祝煴的问题又无从反驳。
他真的需要被理解吗？他开始在心里问自己。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一下将他拉回了现实。
“我去开门。”计轻尘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门前，迅速签收了送来的画，小心翼翼将被纸盒包裹住的画搬进了客厅，找出裁纸刀将纸盒打开，又拆下了塑料纸，这幅画才终于完整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祝煴也走来过来，打量起这幅画。
这画的确是一幅佳作，画的是一场官宦人家的宴席，线条、色彩、构图都很完美，人物也栩栩如生，流畅和圆润的笔触，让整幅画颇有些大唐遗风，但是除此之外画中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充其量也只是一幅技巧卓越的装饰画而已。
“画得不错。”祝煴看完了画就收回了视线，没有再多看一眼的打算。
“我没看出来这幅画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计轻尘还在端详着画，恨不得把每一个刷痕都看个仔细。
“因为它的确没有。”祝煴回答了计轻尘的画。
“哦。”计轻尘有些失望。
祝煴却露出了一些笑意：“别急，好戏还在后面。”
计轻尘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画就放在客厅。记住，这几天夜里，无论听到或者看到什么都不要走出你的房间。”祝煴叮嘱了一声就准备离开，“我明天来找你看看情况。”
“等一下。”计轻尘叫住了正在开门的祝煴，“那我怎么联系你？”
祝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计轻尘。
“你这个门牌号，阴气重，有机会换一个。”说完这句，他说了句“走了”，就带上了门，计轻尘连一句拜拜都来不及说。
他低头看着祝煴递来的名片，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印着“祝煴”二字，字体是漂亮的行书，下面有一行数字，应该是电话号码，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信息了。计轻尘又看了看反面，完全是一片空白。
这的确很像传说中的捉鬼师傅，因为看起来和骗子没两样，谁家名片长这么简陋啊？
祝煴走了之后，计轻尘也没有再继续纠结送来的画的事，他今天可是有很多作业要写，所以他扔完画的包装，就急忙去学习去了。
计轻尘今晚的效率异常得高，十一点不到他就结束了所有的任务躺在了床上。他原本还想看一会儿书再睡，但是睡意却比往常来得都要迅速，几乎一沾上床，他就困得只想倒头就睡。
但是半夜的时候，他突然惊醒了过来。
计轻尘的睡眠不浅，但是今日却非常反常地在半夜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手机，才刚刚三点而已。
他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个噩梦，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想不起来内容，只觉得头有些晕，脚底也发凉。
正当计轻尘仔细回想着梦的内容时，他看到卧室的门底下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影子晃了过去，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大气都不敢出。
计轻尘胆子不算小，但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还是难免被吓到，不过他很快平静了下来。虽然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和画有关，可是刚刚一闪而过的影子又让他有些疑惑。他是没有办法看见鬼怪妖精的，那刚刚走过去的，难道是个活人？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悄悄下了床，想去看个究竟，正蹑手蹑脚走近门边上，看到底下的光影又闪动了一下，那速度并不像个人。
计轻尘又在门边上等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门外的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一直都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了。虽然原本是想打开门看看的，但是计轻尘一想到祝煴叮嘱他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开门，这才又蹑手蹑脚回到了床上。
谁知道刚刚躺下来没多久，他又听到门外传来了小声的说话声，那声音甚至无法判断是不是说话声，但是计轻尘就是觉得是好几个人在说话，声音很轻很柔和，不像是要做坏事的样子。他无法分辨门外在说些什么，也无法分辨对方用了什么语言，但是在安静的夜里，听到细声细语的说话声难免有些诡异。不过计轻尘不光胆子大，心也大，他躺下后没多久，就在这轻微的说话声中又一次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计轻尘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走出卧室观察了一番，发现那幅画还是昨天他看到的时候的样子，连位置都没变过。
他疑惑地挠了挠头，没有再细想，准备下午和祝煴讨论一下这件事。
出于对揖夏幼小而脆弱的心灵的保护，计轻尘虽然中午碰见了揖夏，但是并没有告诉他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分别的时候还告诉揖夏这件事不用再查了，祝煴已经在处理了。揖夏听到这个消息，莫名得感觉如释重负，毕竟对于灵异事件，他真的不太拿手。
一天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计轻尘刚刚到家没多久就听到门铃响了起来，他透过猫眼看到了祝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打开了门迎人进来。
“昨晚我睡了一半突然醒了。”计轻尘一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要告诉祝煴昨晚发生的事情，但是祝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瞟了一眼放在客厅的画，示意计轻尘隔墙有耳。
计轻尘这才反应过来，捂住了嘴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去喝杯咖啡。”祝煴说完就自然地拽起计轻尘，计轻尘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和祝煴一起出了门。
二人到了车上，祝煴才再次开口。
“昨晚看见什么了？”
“房间的门底下有影子，还听到了说话声，其他就没什么了。”计轻尘老实回答了问题。
“没出房间门吧？”
“没有。”
祝煴点了点头，这才解释了自己刚才的行为：“现在你家基本上就是被监视的状态，那幅画应该是充当了连接口的角色。我不知道他们能看见多少听见多少，但是你最好小心一点。如果有什么在家裸体的习惯，也最好改改。”
“……？？？”计轻尘不知道祝煴哪里来的这种奇怪的印象，只能弱弱地回答了一句，“我没有那种癖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唐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