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梦境 ...

  •   雨刮器扫过的玻璃顷刻间再次模糊,车盖被敲打地噼啪作响,磅礴的雨势隔离出一方静谧天地。
      “家里有备用药吗?”李泽言问。
      许墨的声音已经微微有些嘶哑:“上次生病大概还留了些。”
      李泽言道,“我送你上去。”不容商榷的语气,他率先下车,已然强势而温柔地做出决定。
      许墨无奈笑笑,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默然地看着电梯上的数字止于第十八层,插锁开门,许墨侧开身望向站在身后的人:“泽言,请进。”
      李泽言本也有此打算,当即不再客套,随着一道进了。
      他不露声色地逡巡片刻,许墨的家简洁大方,墙壁与灯光都是清一色的暖色调,客厅很是宽敞,许是摆放的物品太少,因而更显空旷,一丝不苟的整理让偌大的空间少了丝烟火味。
      李泽言自顾走到沙发前脱下西装外套,掸了掸衣襟上残留的水汽,许墨招待道:“想喝点什么吗?白茶花茶都有。”
      李泽言微不可见地皱皱眉:“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你先去量一下体温,厨房在哪儿?”
      许墨想说不用麻烦,抬眼却见对方肃然正经的神色,头顶的灯光从后上方打在脸上,融化了既往的漠然,俊朗的眉眼显现出一分柔和的光彩,不知怎的就改了口,“右转第一道玻璃门。”
      李泽言一言不发地向那处走去,他身下穿的仍是笔挺的西装裤,脚上却趿着许墨临时找出的灰色棉拖鞋,褪去商场上的矜持不苟与冷冽凛然,许墨望着他柔和的背面轮廓,第一次感受到了独属于家的闲适温暖的滋味。
      他翻出体温计和一本杂志靠上沙发,看了几行字便觉头脑有些昏沉,索性闭着边按压太阳穴边听窗外淅沥的雨声,精神逐渐困顿,直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响起,他下意识地将体温计取出递给来人。
      “三十八度五,中烧。”李泽言说。
      他轻笑一声:“还好,不算严重。”
      李泽言板起脸,似是对他的不以为意很不赞同,但也没说什么,只将手里的瓷碗递给他,“我熬了些蔬菜粥,你厨房里的食材很少,平时都不在家里做饭?”
      “工作有些忙,就在学校和所里吃了。”许墨舀起一勺,白米软嫩,胡萝卜粒与肉末咸淡调和,身体里涌入一股清淡的甜气。
      他抿抿唇,抬起头看向那双沉静清亮的浅色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泽言,谢谢。”
      往常温柔轻缓的声线因为生病带了一丝沙哑,真挚诚恳的神色让李泽言产生一种对方正在许诺而非道谢的错觉, 许墨深紫的瞳像极光倾洒下波光粼粼的海,身处其中泅水的他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陡然一乱。
      奇异的、陌生的、令人迷茫的悸动。
      他颤了颤指尖,移开视线避开许墨的目光,嘴中催促道:“快点吃。”
      许墨不再说话,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李泽言取走空碗拿去厨房收拾,片刻后重回客厅,见那人困意连连,便道:“洗了澡早些休息,我可以给你放几天假,报告延后再交。”
      许墨抵住嘴低笑了声,“泽言真是善解人意。”
      李泽言默了一瞬:“……看来精神好得很,还是按时交吧。”
      许墨看了眼挂钟转开话题:“已经快十一点了。”
      李泽言:“嗯。”
      “外面雨下得很大,好像一时半会不会停。”
      “……嗯。”
      “我身体不太舒服。”
      “……”
      终于,许墨说出了最想表达的那句:“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让泽言今晚在这里休息?”
      屋里温度有些高,熏的李泽言浑身发热,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发烧了。
      最终总裁大人没耐过病人的软磨硬泡,勉为其难答应住一晚。
      客房很大也很空,与卧室只有一壁之隔,睡袍干净整洁,一如许墨此人。
      李泽言洗完澡出来,犹携带满身雾气,水珠顺着发根滑下侧脸再滚过脖颈,反射出一串熠熠光亮。
      许墨从书本中抬起来看他,松垮的袍子堪堪系着,眸中盈盈笑意。
      活了二十八年冷若冰霜的总裁头一次感到羞躁。
      他面上山水尽藏未显分毫,镇定自若地喊某个生病的人早些睡觉。
      许墨站起身,步子有些软,轻声道,“那……晚安,泽言。”
      李泽言轻轻点头,欲言又止。
      晚安。他在心里说。
      ……
      已近半夜,屋外的雨如泄水山洪,置身漆黑的房间,许墨窝在床上听密集的水珠砸上玻璃窗。
      一声又一声。
      头烫的混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眠,闪电斜劈而下,房间里的光影一晃而过,迷迷糊糊他又做起了那场梦。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狂风肆虐的十二月倾倒着比今日更滂沱的大雨,在许墨的记忆中,他人生的二十六年里,再也没有比那天更大的雨,大得把地上的血冲成鲜红的河,那河淹死了他的父母,也淹没了他自此以后的快乐。
      刺眼的车灯和路灯的光影混在一起,耳边一瞬是纷杂的人语,一瞬是尖锐的鸣笛,他听不清那些声音在说什么,只听见雨砸在脸上,如同此时此刻——一声又一声。
      “快来人,这边出车祸了!”
      “120!快打120!”
      “这雨太大了,路上堵着呢。”
      “几个人受伤了?”
      “一男一女,夫妻两口子吧!”
      “不,是三个,那边还有个小孩!”
      梦中的场景晃的剧烈,唯独定格在正中央的一地惨烈稳固又清晰,巨大的悲痛刺破心底深埋的土挣扎而出,冰冷的雨冲刷掉滚烫的泪。
      他恍然想起,父母死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是喊爸爸妈妈吗……?
      不,不是,太疼了,一呼一吸胸口都似被拉扯撕裂般地疼,他甚至不能动一下眼皮,更没法吐出一个字。
      那他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雨幕遮挡了视线,望不到头的车流如同缓滑的长蛇,坐在副驾驶座的母亲转过头温柔地说:“小墨,这周末有一场盛大的烟花晚会,去年元宵节你说要去看灯会,我和你爸爸没有抽出时间,这周带你看烟花补偿你好不好?”
      后车座的少年从书中抬起头,稚嫩的脸上已显出一分少年老成的沉稳,话音落后眼中倏忽燃起的亮色却仍是同龄人才有的简单易得的知足天真:“烟花吗?好。”想了一会儿又试探地补道,“但是今年的元宵节我还是想去看灯会。”
      “没问题,今年我们一定满足小墨!”
      他听得欢喜,满心期待地等烟花,最终等来了父母双亡的噩耗。
      他盼灯会一年又一年,却盼失了观赏游玩的意义和勇气。
      “不……”地面一寸寸碎裂,远处的场景撕开巨大的缝口,他站在如幕布笼罩般的夜空下,亲眼看着梦境一分分坍塌。
      一声惊雷平底乍起,他猛然惊坐,剧烈喘息,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徒留心悸难平。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破黑夜的寂静。
      情绪的过大波动加重病情,许墨
      头晕得慌,愣了好久才想起家里有人。
      门外人久久得不到回应,似乎不耐再等,径直开了门。
      卧室里没开灯,凭借走道微暗的廊灯,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人满脸的泪痕。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许墨。
      征愣一霎,他回过神,快步走到床头按了开关。
      许墨眼眶通红,似还有些惊魂未定,呼吸并不平顺,靠在床边微偻这背,抬头无声地看向他,像一只受伤的狐狸。
      话到了嘴边又绕了个弯溜回去,李泽言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良久,他听见那人轻轻开口:“泽言,你可以陪我去看烟花吗?”
      李泽言没回话,他用手背靠了一下许墨的额头,深深皱起了眉。
      “你喝药了吗?”
      “……”
      “我明天让魏谦看看行程安排,有空就一起去看。”
      许墨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如同得到心仪已久的礼物,面庞爬上显而易见的喜色。
      李泽言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又重复一遍:“你喝药了吗?”
      犹豫一瞬,许墨如实摇摇头。
      李泽言有些气,“二十六岁的人都不知道生病了要喝药?”
      许墨默住,他很少发烧,家里没有备退烧药,先前不说,是出于不想麻烦李泽言的考虑,他脾性温和却也冷淡,温和是礼貌,冷淡是内里,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十几年来,他生病都是自己捱过来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