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远方来》晏谓归

1、第 1 章

　　尧国元丰七年三月初八，阜乔城南安家长子安恪大婚。
　　安家往上数三代，便开始经营陶器生意。时至今日，已经是城中的大户。这一日，相熟的不相熟的都想去安家凑个热闹。一时间，平日本就十分热闹的城南更加喧嚣，沿着长街望去，十成有七成的路人是往安家去吃流水宴的，剩下三成则是趁着大好的机会，在路边摆摊叫卖的生意人。
　　相比之下，一条主街往上走，到了城北却是十分清净。似乎是城北的人都循着热闹往城南去了。
　　其实不然，阜乔城地势北高南低，东西跨度短小，西北处傍山，东南处临水。城北多商铺，城南多集市，是以本身便是城南人口多些。加之该城地处尧国西南边境，西边邻着夏国，往南便是裕国，三国交界处自然有许多往来贸易的商人。商人奔着商机而去，大多也在城南客栈歇脚。所以才会导致城南城北人情风貌有所差别。
　　瞧着日头快到了巳时，这厢城南安家的人已经准备出门接亲，城北这边凌家同样有人着急忙慌地准备出门。
　　凌家书房内，一个人影正一头扎在杂物堆里到处翻腾。先是摸出来一套茶具，看了看搁置在一旁。接着又搬出来两坛子酒，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再一阵子，堆在桌角的几幅字画稀里哗啦掉落在地。房门大敞着，屋外传来一个声音：“仔细你爹的老古董，别给折腾坏了。”
　　屋内的人回答：“知道了知道了，等我找到就给收拾干净。”说着又从一旁桌子底下搬出来一个瘸腿的老凳子，颤颤巍巍站了上去。屋外的人也不愿再看，飘飘然离开。
　　柜子顶上扬起一阵灰尘，自尘土中传来一阵咳嗽：“咳咳，咳咳，那两棵老山参到底去了何处~”
　　此刻站在翘脚凳子上的人，正是凌家的二姑娘凌殷，刚才在屋外说话的便是凌殷她娘。
　　安家长子大婚，半月前就开始四处发请帖。按照礼数，需得一家之主方能持贴前去参加婚礼，可是请帖发到了凌家，却是指名道姓要求凌殷前往。这其中的缘由，便是凌殷与安恪的关系非同一般，二人自小在一起读私塾，那几年凌二小姐放飞天性，一个姑娘家硬生生与安恪一个半大男孩子混成了好哥俩，称兄道弟好不义气。这安恪大婚自是想着好兄弟凌殷能去参加。凌老爷也乐得自在，且忙着照看家里的宣纸生意，叮嘱凌殷带着随礼前往。
　　终于，凌殷从柜子顶上够着了一个木匣子，长舒了一口气。木匣子中放着的是两棵老山参。凌殷对安恪十分义气，想着安恪成亲后，既要操持家里的生意，又得关爱娇妻，身体若亏损了可就不好了，得补大补！送两棵老山参去想必十分合适。
　　凌殷咯吱窝里夹着木匣子，从瘸脚板凳上下来，用脚尖轻轻在地上的杂物堆里拨开了一条通路。看看外面的日头，再不出门连拜堂成亲都赶不上了，忙掩了屋门朝大门走去。
　　初春的早晨天气正好，阳光融融地洒下。凌府门外的一棵柳树这几日也抽出了细嫩的幼芽。树下负手立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水蓝衫子，衬得春光也明亮了几分。
　　凌殷一出门便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人，她看着那人挺直的腰板，不由得将他具化成了一棵小青松。察觉到有人出来，蓝衫子转身朝门口看过来。一转过来倒是叫凌殷看仔细了他的长相。这人背影十分挺拔，面上瞧着却差不多是个将将十七八的少年，比凌殷还要小上一些。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嵌在白净的脸上，神色略有些紧张。
　　只见他正了正色，行至前来，拱手作揖，道：“在下自南方而来，想要求见凌家大小姐，还望行个方便。”
　　蓝衫子口中的凌家大小姐便是凌父凌渊南一双女儿中的第一个，凌殷的姐姐，名唤凌莞。凌莞与凌殷不同，若说凌殷是一棵在山间肆无忌惮长成的杜英树，凌莞则是一株开在庭院中气质清雅的水芙蓉。是以，凌家大小姐虽已过了双十年华，仍有不少爱慕者前来拜访，以求能得到一丝青睐。
　　凌殷自然而然将蓝衫子当做是她姐的追求者，脸上略微浮起一丝不耐，道：“你要见我姐自去敲门便是，站在这里像什么话。”
　　蓝衫子脸上浮起一抹窘色，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瞪大了眼睛将嘴唇合上了。
　　凌殷转念一想，看他的年纪倒不像是会追求她姐的，估摸着是为家里哪位兄长来跑腿的。随即心里软了软，温声道：“你若是要为家的的哥哥来送什么东西，也去敲门让下人递进去便是。姐姐今日还有点急事，就先走一步了。”说完又抬眼瞧了日头，便一阵风似地朝城南跑了去。
　　留下蓝衫子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的背影，一人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哥哥？送东西？什么情况！”
　　安恪娶亲娶得是前两年才迁至阜乔城的魏家二姑娘魏芝韵。魏父去世地早，魏母膝下一双儿女，魏大哥略微会一些拳脚功夫，便在城里的镖局中寻了个营生。平日里都在外走镖，一年回来两三次留些银两供妹妹和母亲开支。
　　至于后来安恪如何瞧上了魏芝韵凌殷却是不大清楚的，只晓得安恪十分喜欢她，真真是将魏芝韵放在心尖尖上。想来魏芝韵若能嫁入安家，凭着安家的财力也能多少接济一下母亲和哥哥。
　　凌殷脚程很快，几乎与接亲回来的队伍同时到了安家门口。迎亲队伍唢呐声声，喜气洋洋，一串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地声音响起，炸得红色碎屑到处乱飘。花轿旁边围着一群嘻嘻哈哈的小童，时不时瞄一眼被风吹起轿帘里头，以求能看到里头新娘子的面容。一个随行的丫鬟上前撩开帘子，小心翼翼地扶着新娘出来。新娘子身段纤细，脚踩红鞋，头顶喜帕，盈盈迈步朝里走去。
　　在门口迎亲的安家总管拱着手，将宾客往里请。一偏头看见在一旁正欲走来的凌殷，忙喜滋滋的迎上来。凌殷之前时常来安府走动，府里上上下下她都十分熟络，当下一边道喜一边将手中的木匣子递了过去，安家总管十分会来事儿，当即高声吆喝，城北凌家随礼，千年人参两株。
　　凌殷面皮跳了一跳，他爹可能都不知道这老山参是十年的还是百年的，但也万万不敢说是千年人参。果然这各家各户办起喜事来，都是一个劲儿地往自家脸上贴金。心里虽如此想，但面上仍是一副客套有礼的模样，随着引路的进了安家的院子。
　　正厅高堂上坐着安老爷和安夫人，此刻新娘已经踏进了厅内。厅中的众位宾客皆聚在一起，等着看拜堂成亲。凌殷因着是女孩子，被拉到喜娘身后冲人数，等着一会送新娘进洞房的时候帮忙。安恪一身喜服站在中央，白净的脸上略微染上一丝红晕。见得新娘款款而来，不由得上前两步扶一把，而后自一旁丫鬟手中接过红绸的另一端，随着一边的傧相抑扬顿挫的赞词，新郎新娘依次拜过天地与父母，对拜后便要被送入洞房。
　　方才还十分安静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各种路子的人涌至安老爷面前拱手祝贺，安老爷略带笑意一一感谢。喜娘上前搀扶着新娘，招呼着身后几个姑娘，一小撮人从东侧门出去往东院去了。凌殷临走前朝正厅瞧了一眼，正好得见安恪目光也落在这个方向，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等会再来前厅同他喝酒，安恪微微一笑表示领会，而后又寻着新娘子的身影去了。
　　凌殷这厢通过气，回头准备跟上去时，却发现不过片刻功夫，喜娘已扶着新娘走了好远，而自己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挤来挤去，一时半会儿连东侧门都到不了。眼见得新娘子一个拐弯已经要脱离自己的视线，凌殷才花费了好大功夫脱离了人群，忙朝后院走去。
　　然而终究因片刻的耽搁，凌殷眼睁睁的看着一撮人进了东院的洞房，房门被喜娘亲手拴上，待将新娘安顿好，那些人便会返回前厅，只留下新娘和一个贴身丫鬟在屋内，直到晚上行洞房花烛之礼。
　　凌殷站在东院的一棵石榴树下，搓了搓手，琢磨着缺自己一个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岔子，加之此刻若再去敲门进洞房，难免有些尴尬，便准备折身返回前厅。正欲迈步，忽听得头顶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随之而来便是一个硕大的不明物体从天而降，直直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凌殷一时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一坨紫色不明物体，寂静中，有两片树叶自空中打着旋儿悠悠落下。
　　那不明物体是一个人，一个有手有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