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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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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追端着托盘掀开厨房的布帘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慕夕瑶低着头,满脸通红,桌子挡住了看不见下面发生了什么,林铭在一边目光充满探索的意味盯着他......
放着三只搪瓷碗的托盘“砰!”一声被放到了桌上,碗里的汤因为震动过大,理所当然溅到了桌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托盘放下的位置靠林铭太近,一股热汤直接浇到了他的腿上。
“嘶!”
林铭条件反射蹭一下站了起来,慕夕瑶手一抖,手机掉到了地上,电池被摔出去很远,滚到了沈追脚下。
......
“不好意思,手滑了!”
沈追赶紧进厨房拿了一条湿毛巾,过来就往林铭大腿上擦。
林铭一个没躲开,大腿跟他的手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我来我来我来!”
林铭往后退了一大步,夺过毛巾按在了被汤浇过的地方。
刚刚不知是不是被烫的,那个人按过来的时候,大腿一阵发麻。
“真是不好意思!”沈追对着林铭终于露出了面无表情之外的第二张脸,尴尬而懊恼。
这真怪不得他。
看这个人浑身上下的打扮,怎么也不是进自己这种街边小店的人。而且他第一次进门,恰恰就是慕夕瑶刚走出去没多久的时候,脖子伸那么老长,往人家消失的那个方向看。更加可恶的是,你来就来吧,人没坐下手就先摸桌子,摸完了还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就差在脸上写上:我不是对你家的东西感兴趣,我是看他进来了,才想进来看看。
再说,这人明明下午已经来了一趟,这会儿又带着夕瑶一块来,一看就是图谋不轨,再加上那一副把人看得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流氓!
“唉!算了算了,反正也没事,”林铭摆摆手,“不过你以后可要小心点,这要是碰到个小孩子大姑娘的,你再给人毁了容!”
慕夕瑶默默把手机电池捡回来放进包里,这回不敢再开机了。
俩人吃完馄饨,沈追照例送慕夕瑶一盒牛奶,本来还想送林铭一盒,不过,看他也不缺,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铭要付账,沈追坚持不收,慕夕瑶看着推来搡去的两个男人一阵头疼,拿着牛奶出了门。
月亮快要圆了。慕夕瑶算算日子,已经离开家两个月了,眼看就要到“十一”。
之前的“十一”是怎么过的呢?去年的时候在地里干活,前年的时候也在地里干活,不过,前年有潘奕......
现在想起来,还像是在昨天一样。慕夕瑶咬了咬嘴唇,鼻子一阵发酸。
走的那个晚上,自己特地跟他道了别,也许是跟自己想的一样,走了,就断了吧。
他没有要自己的手机号码。
是啊,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长痛不如短痛。
可每一次自己打开手机的时候,看到那些林林总总的留言,还是希望有一条是来自陌生人的电话。那样,也许他就可以假想,那是属于他的来电。
电梯里一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味道,人多的时候不明显,每次一个人坐,都感觉那味道顺着鼻腔钻进了脑髓里。说不清什么感觉,有点刺鼻,有点压抑,也许,给它起一个名字,应该叫“异乡。”
电梯门合上,像往常一样,慕夕瑶无意识地盯着次第亮起的楼层按键。超重的感觉来得比按键亮起得早,他闭了一下眼抵抗那种眩晕感,再睁开眼的时候第十层的按键已经变成了红色。
二十七楼,用不了多久就到了。
好像他是发了一会儿呆,也好像他什么也没想,脑子空空一片。总之,意识到电梯在往下掉的时候他脑海里闪现出来的第一幅画面是一张新闻图片,一对父母在索道下坠的瞬间不约而同举起来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然后夫妻双双殒命而孩子毫发无伤。
接着,像看电影一样,画面一转,是那年秋天,他坐在他借来的自行车后面,他张开双手,大笑着从一个斜坡上冲下去,凉爽的风拂过脸颊,他舒服地微微眯起眼......
那时候,还没有成绩的烦恼,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程呈,没有所有的求而不得。
人们常常说,人在死之前的一瞬间,脑海里会把一生发生过的事都快速过一遍,慕夕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可能会死的时候,脑子里会闪现出这样一个画面。一帧一帧都十分清晰,从他放在他腰上的手指,到从他身上传出来的淡淡的肥皂香,在此之前,他甚至从没有回忆过那天,一次都没有。
他心里很平静,甚至有点欢喜。就像是做一场梦,虽然中间坎坷波折不断,但最后结束的时候记住的只有美好,那么曾经经历过什么,还有什么重要呢?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从二十七楼以自由落体运动往下坠的电梯在到达一楼的时候会什么样他完全没有想过。也没空想。
他只是沉浸在一个迷茫而缥缈的画面里面,以为这一切都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还有一点点遗憾,他,会知道有一个人曾经这样心心念念爱过他吗?
电梯停在了七楼,顿了一下,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往上驶去了。
整个过程可能只有不到十秒,从吓了一跳到趋于平静,从一团乱麻到刹那永恒。
原来,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别的。
慕夕瑶坐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根已经发暗了的红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手背青筋堆叠而出。
不是后怕。是自己从不知道自己的心,原来这样沉重而坚决。
一直以为自己纵然难过、失落,也可以忍痛潇洒地挥挥手,就此告别。如果不是在生与死的边缘线上徘徊过,可能大多数的人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我不放手了。
除非,你不要我。
林铭回过神,慕夕瑶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行了行了,别争了!”林铭把手拽回来,偷偷放在背后磨了磨。这人看着人高马大的,手劲还真不小!只是不知道这么手大脚大的人,怎么能包出那么小巧玲珑的馄饨的?
“这次你就先收着,我也没什么事。”林铭没忍住往腿上撇了一眼,刚刚真的挺疼的!“如果以后他再来吃饭,你看能让他赊着就先赊着,他......最近可能有点缺钱。”
沈追又要把钱推回去的动作一顿,合着根本我就没理解错,你他妈还是打着人家的主意呢?!
“滚吧!”沈追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该怎么做不用你教我。”
林铭一愣。这,又是怎么了?
潘奕在心焦地等待“十一”假期来临的时候,百般煎熬之中又听到了一个噩耗,马航要不行了。
本来他是想着趁着假期去找一趟慕夕瑶,去之前先去看看马航,可没想到,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前几天听一个别班的同学说慕夕瑶可能私自离开了学画的那里,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他每天夜里都辗转反侧,尽力回忆他跟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一个地名,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他希望能从那些蛛丝马迹里找到一点线索。
他是了解慕夕瑶的。如果这是真的,他也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选择。那么之前在一起时的一个个片段,总会有什么流露出来。
只是这边还没有任何结果,马航却等不到了。
那时他正在上晚自习,脑子里乱糟糟地在想慕夕瑶的事,班主任急匆匆走进来把他叫了出去。
他以为是自己这段时间总是心不在焉的表现让班主任对他产生了不满,心里做好了挨批的准备,没想到班主任开口就说:“潘奕,你赶紧去一趟医院,马航妈妈打电话来,马航可能要不行了,他说要见你!”
潘奕一直以为‘五雷轰顶’是一个形容词,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真的是有实质的。
怎么说呢?就像你正慢悠悠在操场上散步,可能彼时心情有点不愉快,正郁郁难当呢,一个足球突然从天而降,端端正正砸在你的头上,弹了两下,滚到了一边。
整个头的上半部分忽然像不再是自己的,钝痛袭来,脑子里“嗡”一下炸开了锅。你忘了骂是谁踢的球,忘了自己此时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还站着干嘛!”班主任推了他一把,“快跟我走!”
后来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到医院的,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马航妈妈盛满泪水的眼,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仿佛在跟自己说什么,然后关上门走了出去。
病床上的人----也许都不能算是人了。只是一副骨架包着一层皮。
他已经看了很多遍,可每次看见,都得使劲忍着才能不把头扭到一边。
“你来了。”
床上的人颤巍巍抬了一下手,没抬起来就落下去了。这是他们由来已久的打招呼的方式,一打我一下,我捶你一拳。
潘奕从门口走到床边,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伸手在马航隔着衣服都能清清楚楚看见骨骼形状的胸口轻轻碰了一下,又把他的手拿起来,贴了贴自己胸口的肌肉。
做完这一切,马航无声笑了一下,幅度很小,好像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眼睛明明像一口枯井,此时却闪烁着亢奋的光。
俗称,回光返照。
胸口闷得发疼,一直通到喉咙,眼眶涨得厉害,瞬间声音就哑了。
“嗯。”潘奕从胸腔深处挤出了一点声音。
“我知道,我不行了。”马航说。
他眼睛看着医院里雪白的天花板,声音轻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却很清晰,且平静。
潘奕心里一揪一揪地疼,好像身体里的一部分什么正离他而去。
他没有说‘你会好起来的’这样显而易见的废话,其实他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马航向他看了过来,“说完我就安心去了。”
潘奕慢慢抬起头来,眼泪早已模糊了他的眼。
“......祖宗,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见你哭。”马航笑着说。
他笑得很用力,在几乎已经完全没有了肌肉的脸上,拉出一个别扭而惊悚的动作。
潘奕终于抹了一把脸。
用力地,狠狠地,无惧无畏地。
“唉!”马航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还是直入正题吧,不然,我怕我,说一半,就断了气。”
潘奕睁大眼睛看着床上的人,眼泪像小溪,缓慢地、不间断地、流着。
“你,是喜欢,慕夕瑶的吧?”
他没有等潘奕回答,又接着道:“他,也喜欢你吧。”
潘奕不知道说什么好。
马航喘了一会儿气,好像又积聚起了说话的力气,“你知道的吧,我也喜欢程呈。”
“谢谢你,这段时间,常常让她,陪我说话。”
“......不过,我,还是有点后悔,没有好好地、正式地、跟她表白过。虽然,我知道,她,看不上我。”
“老大,”马航挣扎着想坐起来,潘奕赶紧拿过一个厚厚的靠枕放在床头,半扶半抱把他放了上去。他已经坐不住了,只能歪歪斜斜地,在那靠着。
像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潘奕往窗外看了一眼,因为眼睛里都是泪水,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一片。
马航把目光收回来,像一束看不见的丝线,密不透风把潘奕缠在里面。“别等到,无法挽回,没有时间的时候,才后悔。”
“还有,让我,再最后,自私一回,”马航直勾勾看着潘奕的眼,“别伤害她。”
潘奕知道马航说的这个“她”是谁,程呈。
他费劲地咧了一下嘴,表示自己接受到这个信息了。
他没告诉、也觉得没必要告诉马航,自己,或者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伤害得了她。
马航舒了一大口气,大概是觉得身后事托付得差不多了。
潘奕握住马航的手,喉咙里终于发出了声音,“我会常常去看你妈。”
潘奕征得马航的同意,把马航妈妈叫了进来,班主任在后面跟着。
她并不问潘奕两个人说了什么,她不关心,在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儿子。仿佛昨天才刚出生,粉粉糯糯的一团,漂亮而可爱,哭声震天。
马航妈妈在床头坐下,顺了顺儿子为数不多的干枯毛躁的头发,小心翼翼珍而重之把他搂进了怀里。
“妈......”
“哎。”
马航妈妈抱着怀中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骨架轻轻晃了晃,宛若很多年前她天天都要做无数遍的那样。
覆在她胳膊上的手缓缓地落了下去,她浑然不觉,一边轻轻摇晃身体,一边嘴里低声说着:“小航乖,睡吧,睡吧,不怕,妈妈在呢......”
一行清泪从干枯僵硬布满死灰色的脸颊上滑了下来,从眼角到下巴,滴溜溜转了几下,渗进了厚重的被子里。不知道是刚刚一直不见踪影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还是因为听见这句话。
马航爸爸一直没有露面,听说是因为要负担马航高昂的医疗费用,连过年都不曾回来过。等他终于可以回来了,却是因为儿子的离世,不知道到时候,他心里会痛成什么样。
潘奕直愣愣站了半晌,面无表情看着这安静到把人能活活憋死的场面,终于忍不住夺门而出。
这世上最无望的分离,大概没有什么比得过生离死别吧。
潘奕没去喝酒,也没去上网把自己淹没在游戏里什么也不想。他只是一路从医院跑回学校,又一刻不停跑到了操场上,一圈一圈围着操场跑。
早已经过了晚自习放学的时间,操场上没有人,灯也关了,黑压压一片。蝉鸣也销声匿迹。
操场一圈四百米,潘奕不知道自己跑了几圈,只知道自己喘得厉害,肺都要炸了。
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心里憋得难受,仿佛身体里水分太多了,一直顺着眼睛往外淌,他想多出一点汗,把水分都蒸发了,那样就不会流泪了。
早上五点,宿管打开门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一个浑身是土,头发乱糟糟,手臂和腿都擦伤了的男孩正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睡得不省人事。
虽然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会每天都会查寝,但无论谁也知道,那根本不能杜绝夜不归宿现象。回来得晚了或晚上又要出去的,顺着下水管道一趟趟地爬得简直如履平地。这帮年纪轻轻身强体壮的小伙子,根本不亚于一群狼。
所以看到有人会老老实实在门边等着,确实吓了他一跳。
弯下腰再仔细一看,好么!还不是别人,正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据说学习好长得好什么什么也好的十项全能----潘奕。这小子,可从来也不是个乖乖牌。
“哎!醒醒醒醒!”老头推推他的肩膀, “天都亮了啊,要睡回去洗洗睡。”
又自言自语道:“看看这身上,弄成这样,八成又出去打架了。大小伙子就是精力旺盛,天天的不折腾点事出来就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