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楼》锦婵

41、第 41 章

　　风里面忽然多了一丝烟草的气息，辛辣的，还有点呛人。
　　慕夕瑶鼻翼动了动，像做了一场梦梦终于醒了。
　　书被风吹得“呼啦”响了一声翻起几页，风过去树叶又合上了。
　　他想起“孙少平”，想沿着铁道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把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里似乎有什么在召唤他，一遍又一遍，从清风里隐约的絮语，到直达心底的叩问。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吗？
　　埋没心里真正的想法，为了各种各样的目光而活着？
　　努力把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假装你想要的跟他们一样？

　　不！
　　不！
　　我想要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我想要按我希望的那样活着！

　　慕夕瑶仰起头，眼睛闭紧了，一滴清泪沿着眼角流下来，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
　　可是我不能！
　　我不能辜负母亲的期望！
　　我不能让她承受别人的目光！
　　我不能让她从希望变成失望！

　　母亲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把面子看得比天大，宁肯在家啃咸菜出去的时候也要穿得光鲜亮丽，用母亲的话说‘你吃得好不好别人看不见，你穿成什么样别人是看得见的’。
　　慕夕瑶始终不明白别人看见或者看不见有什么不同，那些言不由衷的赞美或羡慕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别人夸你几乎你就不会饿了？还是人家说几句你的好话咸菜就能吃出肉的味道来？
　　他一直是个特别现实的人，是个忠于自己的人。
　　可能每个人的追求都有所不同吧。

　　潘奕扔掉因为看慕夕瑶看得有点发呆而差点把手给烫了的烟蒂，眼里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虽然离得很远，但慕夕瑶那个动作，怎么看怎么让人有点心悸，就像是......就像是马上要溺死了的人挣扎着想要吸进一口空气！
　　潘奕眼角跳了一下，他伸出手摁了摁。
　　他觉得慕夕瑶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丝缚住了，那丝十分纤细但却十分坚韧，正一层一层把这个人裹得密不透风，可奇怪的是看起来慕夕瑶并没有表现出与之奋战的姿态，就那样任由它把自己裹得失去了最后一点自由活动的能力。
　　潘奕背后忽然有点发冷，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鸡皮疙瘩。

　　过了一会儿，慕夕瑶缓缓低下头，拿起了那本书，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潘奕看了一会儿，走近了一点，在离慕夕瑶两步远的地方坐定了，把鞋袜都脱下来，脚伸进了还有些凉的河水里。
　　“哗啦，哗啦。”
　　慕夕瑶抬起头，看见了旁边的潘奕。
　　应该是习惯了他身上的味道了，否则早就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
　　慕夕瑶皱了皱眉，看来自己的运气一如既往地坏，越不想看见的人，越是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躲都躲不过。谁说惹不起躲得起的？

　　“你不是去踢球了吗？”慕夕瑶翻过一页书问潘奕道。
　　“是啊，踢完了就回来了。”
　　那你不是应该回宿舍吗。这句慕夕瑶忍着没问。
　　“踢得怎么样？”对这个连同桌带同铺总得表示一点自己的关心。
　　“就那样呗！”潘奕在水里划拉了一会儿，把脚拿出来踩在河边的青草上晾着。“大家都忙着学习呢，也没人认真练了，技术不下降就是好事！”语气里难掩失落。
　　“那也难怪。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像我什么一样？”潘奕转过脸看着慕夕瑶。
　　慕夕瑶看了潘奕一眼，这是等着自己夸他呢？
　　“像你一样聪明，像你一样帅，像你一样又聪明又厉害！”慕夕瑶眼睛眨都不眨，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你是在夸我吗？”潘奕看着慕夕瑶嘴角咧开了一个情难自禁的弧度。
　　“还需要补充吗？”
　　潘奕没说话，微微侧过脸，冲慕夕瑶露出了八颗雪白的牙齿。
　　“不要把你对付小姑娘的那一套拿来对付我！”
　　“哦。得拿对付小伙子的那一套来对付你是吧。”潘奕说着点了点头。
　　慕夕瑶“啪”一声把书合上了！
　　“你是不是想去河里游游泳？”慕夕瑶看着潘奕认真地说。
　　潘奕瞅了一眼水还不到膝盖的小溪，“水太浅了。你要想游泳哪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慕夕瑶盯着潘奕看了一会儿，站起身转头走了。
　　“哎！”潘奕抓起袜子半弓着腰光脚就往鞋里套，“你慢点！等等......操！”
　　慕夕瑶停住了脚。这还有撵不上就骂的人？！

　　身后并没有想象中杂乱的脚步声，只有似乎是什么相互摩擦的声音......慕夕瑶回头一看，潘大少爷正匍匐在一堆青草里手里不知抓着什么还在动来动去的，这是什么操作？
　　“别看了！崴脚了！”潘奕有点生气，生他自己的气！这是被马航那个笨蛋给传染了？穿个鞋还能把脚崴了？！
　　好吧。看在他也帮过自己的份上。
　　慕夕瑶走回潘奕眼前，却不知道该不该伸手，该把手伸到那里。好像自己一接触到潘奕的□□就忍不住想使劲掐一下咬一下拧一下。慕夕瑶偏了偏头，嘴角抽搐了一下。
　　“过来扶我一下！”
　　其实潘奕能感觉到脚崴得并不严重，只是对那么喜欢踢球的自己来说还是越小心越好，万一严重了呢！

　　慕夕瑶蹲下身，伸出胳膊想把潘奕抱起来，如果拉他的胳膊他的脚就得跟着使劲，慕夕瑶不想让他二次受伤。
　　“你要干什么？”潘奕一看慕夕瑶这架势心里跳得厉害。
　　......
　　慕夕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难道在他心里自己是个色魔？而且还是个趁人之危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看到自己在这的时候还要过来？
　　潘奕看着放下了手再没有什么动作的人就有点急了，虽然现在天气不冷不热也没刮风下雨，可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贴在地上的自己的肚皮还是被地上遍布的小石子硌得胃都有些难受了。
　　“你到底要不要帮忙！”不帮忙拉倒！潘奕翻了翻眼皮。
　　慕夕瑶笑了一下，伸手揪住潘奕的胳膊就往上拽！
　　“你他妈提溜小猫小狗呢！”潘奕一抬手啪一下拍到了慕夕瑶扯他的那只胳膊上，“老子好歹一百多斤呢，你一只手能把我提溜起来？！”
　　慕夕瑶挑了挑眉，抓着他胳膊的手没动。
　　“行行行！你是大爷你说了算！”潘奕摆摆手，示意慕夕瑶把他放下，然后两只手勾住了慕夕瑶的脖子。“使劲吧。”

　　皱着眉的脸一下子贴了过来，恍得慕夕瑶一阵发晕，定了定神，他一只手环上了潘奕的腰。
　　“先让我坐一会儿。”潘奕把抬着的那只脚轻轻地放在了地上，脚腕已经肿了起来，伸手捏了几下，应该没伤到骨头，他轻舒了一口气。
　　“抽吗？”潘奕拿出一支烟，夹在手里问慕夕瑶。
　　看这架势，现在肯定是不能走了。慕夕瑶犹豫了一下，从潘奕兜里拿出打火机把烟点燃了。
　　......
　　这是潘奕第二次看慕夕瑶抽烟。
　　他应该是不常抽烟，身上没有烟味，潘奕盯着慕夕瑶的下巴看了一会儿，嘴巴里也没有。
　　目光闪了闪，潘奕转过头，把嘴里的烟狠狠吸了一口。
　　他就知道！现在只要是就他们两个人身边没有别人他的思绪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能飞奔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有问题吗？”慕夕瑶目光落在潘奕肿起的脚腕上，嘴里呼出的烟让他眯了眯眼。
　　“......没事，应该没伤到骨头，伤到骨头就不会肿了。”
　　“哦。”慕夕瑶把视线又转回了小河里的游鱼上。
　　初夏凉爽的风拂过裸露的皮肤让人的心痒痒的，却又不知道该搔哪里。树叶哗啦啦响着，间或传来一两声鸟鸣。
　　也许是跟潘奕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除了上厕所，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在旁边，慕夕瑶缓缓吐出一口烟，现在他都快习惯了这个人挨着自己了。
　　可能他就是像别人在他背后说的那样，“跟别人都不太一样”。不管是谁，只要靠近他的身边，他就觉得身上像爬了几百只小蚂蚁一样坐立不安。甚至都不用看到他都可以感觉到别人的靠近。
　　大多数的人是靠脸认人，而他，依据的是声音，如果那个人靠得更近了，像潘奕这样的，他靠的是味道。

　　薛珍珠身上多数时候有一股奶香，估计在家天天喝牛奶。
　　潘奕身上的味道很淡，有时候也会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大概是从程呈身上沾过来的。其实那味道并不大，可在慕夕瑶这种别人抹个护手霜他隔着十米八米都能闻到的人来说，就有点难以抵挡了。
　　好在潘奕除了下雪的时候几乎天天都会洗澡，大多数时候他闻到的都是淡淡的肥皂的味道。有时候还夹杂着一点烟草的味道。
　　慕夕瑶把抽完的烟扔到地上碾灭了，想把书打开看看。
　　其实看也看不太进去。
　　潘奕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心里的感觉总是很奇怪。一种是和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差不多的宁静，并不会让他如坐针毡；另一种是那种宁静里总带了那么一点让他想干点什么的冲动，搞得他心神不宁。

　　潘奕低头抽烟，时不时用余光看一眼慕夕瑶，只见一本书在他手里翻来覆去，估计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你有梦想吗？”潘奕忽然开口。
　　慕夕瑶翻书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没有目的地翻着。“什么梦想？”
　　“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想拥有什么样的人生？”潘奕盯着慕夕瑶苍白的脸上一根根青色的毛细血管，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你呢？”慕夕瑶转过头看着潘奕。

　　潘奕第一次发现慕夕瑶看人的时候是这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不带一点试探，放肆的，认真的，直勾勾地盯着你，像一只手突然间抓住了你的心脏，慢慢五指并拢......
　　“......我先问的你。”潘奕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钟。
　　慕夕瑶已经转过了头，摆出一副你不说我也不说的样子来。
　　潘奕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拢了拢，身子往后靠在了树干上，“我想当一个足球运动员。”
　　“不可能了，你都这个年纪了还在这混着......”
　　慕夕瑶没再往下说，似乎是在给潘奕留面子。
　　“我说的是梦想！梦想你懂吗？”潘奕手捶了两下地，声音拔高了一截，“梦想就是你可以在做梦的时候想一想，不是一定就能实现！”
　　“哦。”慕夕瑶没抬头继续说：“既然实现不了为什么还去想它，不是干浪费脑细胞吗。”
　　......

　　“回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
　　潘奕觉自己的胃已经开始疼了，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被慕夕瑶气得！
　　他当然知道慕夕瑶不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只是不想把他心里的话告诉自己，不想有别的人进入他的内心。
　　慕夕瑶利索地站起来，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土，又过来顺手拍了拍潘奕的......
　　“......我崴的是脚，不是手。”潘奕扶着树干，想干脆顺着树干出溜下去得了，慕夕瑶摸了他的屁股，屁股！

　　慕夕瑶不说话，眼睛盯着潘奕的脚腕，估计是在想怎么把他弄回去。
　　“你扶我一下就行，”潘奕把胳膊搭在慕夕瑶的肩膀上让他架着自己，“我就这一只脚使不上劲，你就充当一下拐杖吧。”
　　慕夕瑶脚下没动，身子往后仰了一下打量了潘奕一眼，把他的胳膊拿了下来。
　　潘奕把眼睛睁大了一点，怎么，这一点忙也不能帮？
　　慕夕瑶转身在潘奕身前半蹲着弯下了腰，“上来。”
　　......
　　潘奕想说我怕压断你的腰，不过他估计他要是把这句话说出来慕夕瑶得把他一个人扔这。
　　“行吗？”潘奕眼睛盯着慕夕瑶的耳垂，太阳把它染成了粉红色。
　　慕夕瑶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背。

作者有话说

　　渐入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