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楼》锦婵

2、第 2 章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潘奕的眼皮上，暖洋洋的。只见他的眼珠在眼皮下面缓慢地动了几下，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并没有动，而是就这样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宿舍里的其他人都还没有醒。他缓缓地往左侧了一下身，眼神停在了一只落在了蚊帐外面的手上。
　　这只手......很白。
　　指尖微微蜷曲着，干净整洁的指甲泛着浅粉色。
　　潘奕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有点恍神，盯着这只手看了一会儿才把眼神挪到了手主人的脸上。

　　这到底该是什么心情呢？冤家路窄都不足以形容。
　　潘奕放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了鼻子上面的手。唉！终于不疼了。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像往常一样起床叠被刷牙洗脸，接着到操场跑步。
　　虽然他睡得晚，但是却起得早。就算他没睡醒要再睡，也会视情况把觉挪到午间休息或者哪个老师的课上。至于到底要挪到哪个老师的课上，这得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不睡着。早上么，是一定要跑步的，因为足球场上一个多小时的奔跑可不是闹着玩的。
　　足球，是他的挚爱。

　　慕夕瑶一直等到宿舍里的同学都快洗刷完了才起床，一是因为他不想跟别人抢水龙头还有厕所，二是因为他不需要吃早饭，可以晚起一会儿。
　　等他收拾好要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两周要军训，军训也就相当于站着，蹲着，跑着，走着。看来能坐的时间不多，似乎应该去吃点早饭。低下头看了看表，已经这个点了，就算他有时间去餐厅，估计餐厅也没有饭了。
　　锁门的时候他往旁边床上瞥了一眼，这人昨天晚上熄灯之后才回来，今天他醒的时候人已经走了，真面目还无缘相见，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夕瑶，夕瑶，你怎么每次都来这么晚啊？”
　　慕夕瑶踩着铃声挤进自己的座位刚坐下，薛珍珠就转过脸看着他问，两只眼睛闪着真诚的光芒。
　　“嗯。”得，这还是一自来熟！
　　“夕瑶，你是不是不怎么爱说话啊？”
　　“......还好。”慕夕瑶扭过头对她笑了笑。
　　“夕瑶，我昨天听见你学号是五十七，我是六十，咱俩差不多哎。”薛珍珠拿书挡着自己的脸趴在桌子上对慕夕瑶说。
　　对于这个结果，慕夕瑶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卧薪尝胆奋起直追，还是应该自甘堕落随遇而安。看着站在讲台上长篇大论的班主任，只好轻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班主任训话完毕，各班领军训服装开始军训。女生们都回了寝室换衣服，男生有些大大咧咧的直接把教室门一关就开始了坦诚相对。
　　“呀！潘少身材不错嘛。”马航一边说一边就想上手捏他的胳膊。
　　“那是，你当我每天早上的步是白跑的！”潘奕一把挥开马航的手，“你他妈又不是没见过，滚一边去！”
　　马航啧了一声转身去寻找新的目标。
　　“徐磊，你这去游泳不用带救生圈了吧。”马航飞快地在徐磊圆鼓鼓的肚子上摸了一把然后一下跳开。
　　“是啊，嘿嘿。”徐磊憨厚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那也总比风一吹就倒的瘦猴强吧。”不知道谁替徐磊打抱不平。
　　马航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走回座位上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塞进了抽屉里。
　　慕夕瑶看着这一窝牛鬼蛇神，拿起自己的衣服走出了教室。
　　至少去厕所换一下。

　　将近一个小时以后，队伍终于在操场集合完毕。男生们没什么大变化，无非是上衣紧紧勒在肚子上的，裤腿挽了三次还搭在脚面上的，裤腰快要滑到屁股下面的，裤子牢牢裹在屁股上一动就要裂开的......
　　女生们就精彩多了，披肩发都扎了起来，小裙子也都换成了裤子，谁是小粗腿，谁是大脸猫，一览无余。
　　军训服简直是一面照妖镜，什么妖魔鬼怪在他面前都得显出原形！
　　男女生们彼此一边打量对方，一边小声互相交谈，捂嘴轻笑的有之，捶首顿足的有之，面无表情的有之，一边装作跟人说话一边偷偷瞅某人的也有之。
　　潘奕从换衣服的时候就没看见慕夕瑶，这会儿又悄悄前后左右都找了一遍也没见着人。难道这小子还会隐身大法？
　　后面有人揪了揪他的衣服，他回过头。“哎，找什么呢，脖子都快扭断了。”马航说。
　　“没什么，随便看看，熟悉熟悉咱班的资源嘛。”潘奕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难不成告诉你老子在找揍了我一拳而且还睡在我隔壁的冤家，老子可不想被人当成受虐狂。
　　他转过头，眼观鼻鼻观心，瞪着自己的脚尖不动了。
　　一双白得有些过分的胳膊猛然闯入了他的眼帘，潘奕抬起头目视前方，看到了一截在太阳的暴晒下有些红粉菲菲的后颈。
　　他妈的，灯下黑啊这是！

　　年轻的教官在乱成一锅粥的队伍前面站了整整十分钟，倒是也有抽空瞟他一眼两眼的，但是这眼神从他身上一掠而过就结束了，他一脸的严肃庄严没有给这些祖国的小花小草们带来任何影响，他终于认识到要想让他们自己安静下来是不太可能的。
　　“咳咳咳......”他把一只拳头挡在嘴边假装咳嗽了两声，勉为其难地吸引到了一些注意力。然后被吸引了的悄悄捅捅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又过了两三分钟，整个班七八十双眼睛才基本都朝他看了过来。
　　“同学们，”他在这七八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不自觉得挺了挺胸，“有一句话相信大家都听说过，‘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虽然你们现在并不是军人，但我还是希望在接下来的两周时间内大家能够认真训练，体会一下什么才是一个兵应该有的样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大家在以后的三年里学习任务也是非常重的，所以希望大家能够借这次机会先打下一个好的基础。当然，如果有不舒服的也不要硬撑，及时打报告，该休息休息，该就医就医。如果你要上厕所也可以随时举手，不过最好不要举得太勤，否则我可能会怀疑你的身体状况......”
　　教官还没有说完，整个人群就爆发出一阵狂笑。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教官顿了顿补足了发言。

　　立正，稍息，前后左右转，还没到齐步走，就开始有女生打报告去树荫底下休息了。这似乎是每一届军训的惯例，教官见怪不怪，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都给放走了。
　　慕夕瑶开始有些后悔没早起一会儿去吃早餐。虽然运动量不大，他还是觉得有些头晕。肯定是又低血糖了。他摸了摸兜什么也没摸到，这才想起来换了衣服了。好在随着太阳越来越烈，上午的训练终于结束了。
　　结束训练的人群像洪水猛兽一样涌进餐厅，慕夕瑶站在人堆里被推来搡去的过了好久，他才挨到打菜的窗口前。看着菜盘里清汤寡水的几片菜叶，他突然找不到在这里挤了那么久的意义了。
　　“......那个，同学，你要什么？”打菜的大妈似乎也对这一小堆青菜有些嫌弃，看着慕夕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要这个。”慕夕瑶伸出手别无选择得指了指为数不多的那堆青菜，语气与心境截然不同的平静。
　　“噢，好好好......”大妈一边忙不迭得答应，一边把盛菜的盘子拿起来，连汤带水都扒拉进了慕夕瑶的饭盒里。
　　“谢谢。”
　　慕夕瑶端着自己的饭盒又去买了两个早已经冷掉了的馒头，找了个空着的餐桌在椅子上坐下来，忽然就觉得一点也不饿了。其实他很少有觉得饿的时候，只是该吃饭了就吃几口，总不能时不时就晕一下吧。
　　就这样吧。
　　他味同嚼蜡地硬塞了几口馒头，结束了午餐。
　　刷饭盒的时候又被旁边的人溅了一身水，他带着无比郁闷的心情回到宿舍换了衣服就蒙头大睡。心情不爽也不能对跟你道过歉的人发火吧。

　　一觉醒来宿舍里又剩他自己了。旁边床上也看不出来有人睡过的痕迹，当然更不知道正主是谁。
　　管他呢，爱谁谁。慕夕瑶尤其对人没什么兴趣。他倒是宁愿看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小草，或者是长得跟吹气似一天比一天大的黄瓜。
　　一下午的军训让他觉得身体似乎被掏空，摇摇欲坠的。其实他并不是有多虚弱，连感冒的时候都不多，只是吃饭有些挑。谁在饭都吃不好的时候都不会活蹦乱跳的吧。
　　明早一定要起来吃饭，否则撑不住这样装模作样的军训可就搞笑了。他一边暗自下定决心，一边把耳机插进耳朵，准备睡觉。
　　旁边床上依旧空空如也，宿舍里的其他人有聊天的也有打牌的。也是，这离熄灯还有一会儿，哪个男生会像他一样无欲无求呢。
　　慕夕瑶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事实是突如其来的小小决心在强大的生物钟面前太微不足道了。慕夕瑶一边慌慌张张地刷牙洗脸一边在心里鄙视没定闹钟的自己，然后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就向操场跑去。

　　九月的太阳简直要人命，怜香惜玉的年轻教官偏心得令人发指，女生一个个在树荫下优哉游哉，被毒辣的大太阳劈头盖脸炙烤着的众男生纷纷恨自己爹妈没给自己一副女儿身。
　　晚娘面孔的教官美其名曰“老弱妇孺要优待”，只要你承认自己“弱”，也可以到树荫下纳凉。正直青葱岁月的少年们谁愿意给自己冠上这样一个标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慕夕瑶脸上的汗开始一滴一滴往下淌，不知道是被太阳晒出来的还是冷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挺着，期盼着时间快点过去，让他挺过一劫。

　　潘奕百无聊赖地来回转动着唯一被允许动的眼珠，视线落在自己前方身影上的时候发现那个身形让人难以察觉地晃了一下。他回忆了一下鼻子上挨的那一拳，干净利落，力道十足。
　　难道我头晕了？
　　前面的身影悄无声息倒在他脚边的时候他还没想明白。
　　“哎！怎么回事！”教官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地上的人喊道，“醒醒，醒醒，你怎么了？”
　　地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快送去医务室看看！”
　　围观众男生纷纷大眼瞪小眼。在太阳下面晒了快一个小时了，把一个跟自己身高体重相当的男生弄进几百米开外的医务室让很多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来吧。”马航虽然嘴欠但是心肠很热，只是没什么自知之明。
　　“你一边去！”潘奕一把推开马航，一时没能把毫不犹豫打他一拳的脸与眼前的脸重合在一起。
　　“快把人送医务室检查检查，不舒服怎么不说呢......”教官催促道。
　　潘奕让马航扶着把人背到背上，“行了，我自己去，你去了也帮不上忙。”说着就往医务室跑去。背上的人随着他的跑动一晃一晃的，脸无意识地贴在他的颈窝里。

　　他妈的老子天天跑步到头来便宜了这小子！潘奕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慕夕瑶并不比他矮，他这么一路背着跑过来给累够呛。
　　“医生，他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没什么，低血糖而已。”医生给慕夕瑶挂上一瓶葡萄糖，然后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一张毯子给他盖上。
　　“哦。”刚才背着人跑的时候没太在意，现在颈窝里那种冰冷潮湿的感觉反而明显了起来。
　　潘奕站在床边看着面前苍白的脸，这大夏天的还冷得跟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