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楼》锦婵

10、第 10 章

　　十一如期而至，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城里的孩子都凑在一块商量去哪玩，乡下的孩子则一边欢喜放假一边忧愁干活。
　　薛珍珠和慕夕瑶一起走到校门口，一个坐公交一个坐小巴，挥手告别。
　　平时坐小巴是要去车站的，不过每逢周末校门口都会停一排接学生的小巴，就不用再坐车去车站了。
　　慕夕瑶看着薛珍珠上了车，转过身在一排小巴里寻找自己应该乘坐的那一辆。
　　肩膀上被拍了一下，他一回头，潘奕正站在他身后。
　　慕夕瑶往潘奕身后看了看，马航没在。
　　“你自己？”
　　“马航已经上车了。”潘奕知道慕夕瑶在看什么，“我要坐的那趟车实在塞不下人也走了，跟你坐一趟吧。”
　　“可以吗？”慕夕瑶心里有点犯嘀咕。
　　“可以。”不过要多走几里地就是了。
　　潘奕看着几乎排在一排小巴最后面的一辆，伸手指了指，“是那辆吗？”
　　“哪呢？”慕夕瑶顺着潘奕指的方向踮了踮脚尖，伸了伸脖子。虽然潘奕也就比他高两三厘米，但关键时刻一厘米就是一厘米。
　　“是！就是那辆，快跑。”慕夕瑶放下脚拔腿就跑，也不管潘奕有没有跟上。
　　潘奕看着“动如脱兔”的慕夕瑶，赶紧跟了上去。
　　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么积极的时候。

　　幸好这辆车被前面的车挡住了，不过等他们跑过去也只剩最后一排的位置了。
　　慕夕瑶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一边有人总比两边都是人强多了。更别提站着的时候了，一路上身边的人能翻来覆去上上下下把你逐存寸碾个遍。要不他才不会跑来抢座位呢。
　　潘奕挨着慕夕瑶坐下，把背在身后的书包摘下来放在腿上，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刚坐下紧接着又上来了十几个人。大概前面的车陆陆续续都走了，这辆车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都挤挤都挤挤啊，这放假的时候谁也不想回不了家是吧。”售票员一只手里攥着车票一只手抓着车顶的横杆从人缝里往后蹭。也不知道她那庞大的身躯是怎么硬塞进人缝中的，也许练了缩骨功也不一定。
　　“哎呀就别不好意思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说着又往最后一排硬塞了俩女生。
　　俩女生被售票员一推踉跄着就坐了下来，有一个还坐到了潘奕的腿上。那女生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噌”一下站了起来，接着脸就红了。
　　潘奕推推慕夕瑶，示意他往旁边再靠靠。
　　慕夕瑶本来不想动，他坐下的时候就已经靠到边了，再往哪靠啊。不过他一看站着的那个女生红着脸低着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前面还有站着的学生不断往后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还是又往前挪了挪屁股。学生何必为难学生呢。
　　潘奕紧挨着慕夕瑶贴着靠背坐下来，这样他俩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就腾了一点位置出来。那边的那俩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也挪出来了一点空，那女生终于期期艾艾地坐下了，也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车子开动的时候车厢里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估计也没有什么不同了，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往这些人身上撒点盐腌一腌，那样缩缩水恐怕多少还能再松快一点。
　　小巴渐渐出了城开上了乡间小道。虽然也是柏油路，但由于路窄车多、加上年久失修跟土路也差不了多少。一会儿一个坑，一会儿一个坡的上下颠簸着。不过好在挤得实在，都紧紧贴在一起，倒是没有摔倒的。

　　慕夕瑶只有半边屁股在车坐座上，坚持了这么久早就又麻又木，现在再这么一颠实在有点受不了，忍不住抬了抬屁股。
　　潘奕也浑身发麻。一边贴着女生又不好乱动，慕夕瑶一抬屁股他正好往那边挪了挪腿，舒服了不少。
　　他倒是舒服了，慕夕瑶刚想往下坐就发现自己屁股下面多了一条腿，不禁回头对潘奕怒目而视。
　　潘奕早就想好了对策，把抱在怀里的书包往慕夕瑶胸前一塞，揽着他的腰就往自己腿上按。
　　慕夕瑶一边屁股在潘奕腿上硌着，一边屁股堪堪靠着座位，想站起来前面的座位又挡在肚子上站不起来，这么不上不下，那难受劲儿也就不用说了。
　　潘奕看着他嘿嘿笑了两声，揽在他腰上的手又往下按了按，那意思是叫他别提着劲儿了，坐实了就行了。
　　慕夕瑶愤怒地回过头，使劲往下一坐，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嗯......”
　　哼！自作自受。
　　眼看没多大会儿就要下车了，慕夕瑶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坐着没再动。

　　潘奕先下车，接着三三两两地人越来越少，等每个人都能舒舒服服坐在座位上的时候车子也快到终点站了。
　　慕夕瑶回想着刚才潘奕下车的时候说的话，‘等着我，我去找你。’
　　你知道我家在哪吗你就来找我。
　　估计也就是句玩笑话。

　　到了该下车的那个路口，慕夕瑶从窗户上看出去，爸爸站在路边抽烟，摩托车在一边停着，应该是早就在那等着了。
　　提前把书包换到左手拿着以免被看到，慕夕瑶像往常一样下了车、穿过十字路口向爸爸走过去。
　　慕爸爸一见慕夕瑶就把正在抽的烟扔在地上捻灭了，伸手过来接过书包放在摩托车的车筐里。“回来了，你妈妈在家里都等急了，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
　　“哦。”慕夕瑶抬腿跨上了后座，屁股下面软乎乎的让他放松了不少。
　　慕爸爸没再说话，开动了摩托车往家里赶。

　　到家的时候慕妈妈正在厨房里忙活，听见摩托车的声音便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小跑着过来开门。
　　“瑶瑶你回来了，学习累不累，跟得上吗？”慕妈妈一见慕夕瑶就一个劲地问。
　　“还行。”慕夕瑶微微皱了皱眉，从摩托车上下来抓了书包就往自己房间走。
　　“你们老师怎么样啊？班主任对你好不好？你在你们班里能排第几啊？”慕妈妈跟在慕夕瑶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
　　“他妈，先叫孩子吃饭吧，上次都没回来，这么长时间在学校里肯定也吃不好，你看他都瘦了。”慕爸爸叫住了还在跟慕夕瑶念叨的慕妈妈。
　　“哎，你看我，光顾问你学习的事了，”慕妈妈转身往厨房走，“先来吃饭，吃完饭你再好好跟我说说。”

　　慕夕瑶坐在自己房间的小木板床上。床还是盖房子的时候请村里的木匠打的，用的是坚实的杨木。那时候慕夕瑶才六、七岁，蹲在一边眼看着老木匠划线、刨花......一步一步把一根木头变成了一张床。真神奇啊！他还记得自己因为爬盖房子的木头架子被架子上的钉划破了衣服妈妈非要打他，他当时还去奶奶家躲了好几天，直到爸爸去叫他说妈妈不打他了他才回来......
　　“瑶瑶！瑶瑶？你干什么呢怎么还不来吃饭？”
　　妈妈的叫喊声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来了！”慕夕瑶边答应边换了一双拖鞋。

　　锅里的鸡肉“咕嘟咕嘟”冒着泡，空气里满是辛辣浓郁的香气，小狗白白摇着尾巴从桌子底下钻过来绕过去，急得直想往桌子上扑，慕妈妈瞪了它两眼它才老实了，趴在桌子下面哼哼唧唧的，脑袋搭在前爪上眼珠来回转着。
　　慕夕瑶把吃完的一块骨头放在它嘴边，它骨碌一下爬起来叼着骨头跑到门后的阴影里用两只前爪抱着歪着头啃了起来。
　　“瑶瑶啊，”慕妈妈喝了一口汤，“上次没回来跟同学去买衣服了？”
　　“嗯。”慕夕瑶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你没买一件么？”慕妈妈问。
　　“没有，我有。”慕夕瑶言简意赅。
　　慕妈妈看了他两眼，有些无奈。
　　这孩子小时候可是个话痨，妈妈前妈妈后的整天跟在自己腿边转悠，一眼看不见她就站在院子里嚎，弄得跟被虐待了似的，自己想清静一会儿都不行。别说是自己了，就是个走路遇见的陌生人人家逗他两句他也能叔叔阿姨的叫个不停，天天烦得她头大如斗。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孩子好像突然就不缠着她了，话也越来越少，你问他，他倒也有问必答，但要说跟自己聊天说说心里话什么的可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过了。

　　慕妈妈没再说话，慕夕瑶不想说话，慕爸爸本来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一顿饭在一片沉默中很快就结束了。

　　放假第一天慕夕瑶起了个大早，不过跟爸爸妈妈比那就晚多了。爸爸妈妈一般这个时候早上四点就去地里干活了，六点的时候他醒过来上厕所发现家里就自己一个人了，白白跟着他在脚边绕来绕去，弄得他老怕自己一脚把它给踩扁了下脚都不敢放实在了。
　　“喂，爸爸妈妈呢？”慕夕瑶蹲下摸了摸白白的头。
　　白白坐在地上看着他一片迷茫，又短又小的尾巴贴着地扫来扫去，舌头在嘴巴外面耷拉着呼哧呼哧直喘，还不时有唾液从舌尖滴下来。看起来热得不轻。
　　它当然不会回答。
　　慕夕瑶学着它的样子也把舌头伸出来呼哧呼哧喘了几下，白白像见了鬼似的瞪圆了眼睛，歪着的头也一下摆正了。慕夕瑶看着它的傻样笑出了声，又在它头上轻轻拍了两下站起身来。
　　不用问也知道爸爸妈妈去干嘛了。慕夕瑶叹了口气，觉得心里有些不忍。可妈妈日渐殷切的期望又实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算了，不去想它。

　　太阳已经升了老高，一会儿爸爸妈妈就该回来吃饭了。慕夕瑶熬了点粥，拌了个凉菜。
　　弄个早餐对他来说真的是“小菜一碟”。
　　从他还没上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开始做起了小生意，他跟哥哥一开始都是吃剩饭。妈妈早上走的时候做好一天的饭，中午哥哥热一热，爸爸妈妈回来再热一热，直到天黑了看不见干活的时候妈妈才有空做晚饭。
　　后来哥哥大一点的时候中午就哥哥做饭不用吃剩饭了。再大一点的时候他自己也会做饭了，连学都不用。在那样的环境里，自然而然就会了。保证能吃，只是味道吗就有待商榷。
　　到现在也依然如此。

　　早饭之后慕夕瑶加入了种蒜大军。
　　没吃过大蒜的人应该不多，可知道怎么种的可真是少之又少。大蒜自秦汉时由西域传入中国，作为调味料出现在中国人的餐桌上已经有了两千年的历史。
　　慕夕瑶对它有着十分复杂的感情，不过不是因为它悠久的历史。一方面它作为当地的经济作物，在他的学费、衣食上出了不少力，但栽培它之费时费力令人想起来就“两股战战”。
　　别的很多农作物都有了栽种和收割的机器，唯有大蒜不同。栽的时候要一个蒜瓣一个蒜瓣拿手顺着犁出来的田垄头往上栽进去，接着一棵一棵从地膜里拿特制的小勾子勾出来，拔蒜薹、挖蒜头，整个工序历时大半年才能完成。

　　慕夕瑶种蒜种得腰酸背疼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十一假期这么多天哥哥怎么没回来，便在中午吃饭的时候随口问了妈妈。哥哥在省城上大学。妈妈说哥哥要准备开学之后的什么考试顺便打几天工这个假期就不回来了。慕夕瑶一听有点欲哭无泪。
　　之前小的时候一放学就干活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多累，自从去了城里上学成年不劳动，这一干活就是好几亩地的大工程，一上午下来他觉得自己腰都快断了。慕夕瑶在爸爸妈妈面前也不好表现出自己很累的样子，毕竟这样的活爸爸妈妈都已经干了好几天了，只好自己忍着。
　　一想到整个假期都要这样度过他就觉得自己生无可恋。
　　慕妈妈倒是说不让他帮着干活让他在家学习来着，慕夕瑶没同意。这活有多重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再说他也不想在家。

　　潘奕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