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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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虽开课晚，下学倒准时。
先是盛家的丫头急匆匆来叮嘱如兰快些回去，又有小厮道是“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来了”。
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府上的六郎梁晗。
于是少年郎们便相议，且去前厅坐坐。
只一个顾廷烨长了一辈，没的去占一圈便宜，便自己说一声“我就不去了”，告辞先行。
隔着纱帘，姑娘家又是另一番光景：
如兰一只耳进，一只耳出，扭头就与明兰道：“小六，给我做炙羊肉罢！”
晏六耳朵尖一抖，赶紧举手到明兰眼前：“炙羊肉！我也吃！”
齐衡正收拾书本，听见便笑，很想敲敲她脑袋，奚落一句“再吃，我就拿不动你了”。
别看她做人时瘦长条，风姿甚好，做鸟时可真是他看着渐渐圆起来的。
——这胖鸟，不定哪日连飞都飞不起来了！
说得正高兴的晏六鼻子一皱，偏过脑袋，惊天动地打了个喷嚏。
如兰拍手道：“哈哈，定是有人骂你呢！”
晏六搓搓鼻子，抬头时纱帘吹起来，便和齐衡对了个眼。
后者听见如兰说话，顿时心虚，移开视线，握拳咳一声，站起来跟着长柏他们走了。
“赶这么急做什么？”晏六莫名其妙道，“那个梁晗长得很稀奇么？”
后半句是转向明兰和如兰问的，两人相觑，都摇头，一个说“不知道”，一个说“再稀奇，也没有小公爷长得好看”。
引来晏六频频点头：“他是最好看的。”
两个人就此叽里咕噜一阵交头接耳，终于是明兰受不了了：“你们还吃不吃炙羊肉了？”
两人连连道：“吃！吃！”
如兰一抱明兰胳膊，转眼变卦：“好看不顶饱，还是小六你的炙羊肉最好！”
晏六欲言又止，咂咂嘴，一番挣扎，没出息地跟着点了头：“嗯！”
沿路朝外，一盏月门后，齐衡鼻子发痒，也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长柏正色道：“元若，这时节倒春寒，你病也没好多久，千万别再着凉了。”
齐衡知道他担心自己，便揣上不为递来的花鸟纹错金小铜炉，笼着一袖暖意笑道：“这就当心起来。”
长柏见他如此，当然欣慰，又与他聊起今日所学，一路相谈甚欢。
长枫试了几次，插不进嘴，不禁心中大恸：小公爷何等人物，大哥你倒是带上我一块儿聊啊！
只不知，若他晓得风光霁月的小公爷赫然是败给一炉炙羊肉了，该是作何感想……
少年郎们前厅相会的当口，三位姑娘聚在后院一角，动作一致地蹲着，仿佛火堆上那团泥巴是世间最倜傥的男子，个个小脸烘得红扑扑的，对着它直咽口水。
然而好景不长，如兰很快就被刘妈妈硬是捉走了。
临去前，如兰捧着晏六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给我留个腿儿”，相看泪眼婆娑，依依惜别不尽。
——小公爷哪里有这待遇。
不过，晏六却又与她不同。
她蹲回去后，左思右想，撑着脸道：“明兰姐姐，你教我做炙羊肉罢。”
——学去做给齐衡吃。
尚且仍算惦记着。
“我哪里有闲教你。”明兰探头观察火候。
这也是实话。
晏六便不强求，只“哦”了一声。
明兰看看她，让开些位置，等晏六凑过来，道：“你就仔细看着，并不难的。现下火势旺，所以……”
她且在这里讲着，香味渐渐溢出来，飘去十里，传到前厅，吴大娘子乐道：“哟，什么味儿，竟香到这里来了？”
齐衡一愣，最先笑出来。
众人侧目，他便解释道：“下学时，衡儿听见盛家妹妹与晏家妹妹商议着要吃炙羊肉，现下看来，必定是得偿所愿了。”
王大娘子立刻接茬：“是，是，这炙羊肉，我家如儿是最喜欢吃的。”
“能吃是福。”吴大娘子拍着她的手背道，“小姑娘好吃是可爱呢！”
齐衡视线不觉往后院飘，心里认同道：确是很可爱的。
不知怎么，又想到晏六脸侧沾的糕点屑，想到他当时拈走的那一点莲花酥……手指一蜷，指尖和脸颊都发烫起来。
他皮肤雪白又薄，一红便万分显眼。
不为满头问号，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这人连影都看不见呢，公子您怎么又又又脸红啊？！
嗐，山月不知心里事……不为，你实是错过太多了。
倒春寒后，转眼近了上巳佳节。
齐衡便在下学时截了晏六，问她属意去哪里游春。
其实这问题多余。
——他们一个学堂的，无论是哥儿还是姑娘，自然都是约在一处安帐扎营。
他是借口多问，晏六的回答却远出他意料：“游春么？我不定赶得上呢。”
齐衡愣了，又问：“你要去哪儿？”
晏六张口要答，临了又忍住，弯眼笑道：“不告诉你。”
她做个鬼脸，跑开几步，又回头：“若是赶得上，我就去找你！”
说完，不等齐衡再问，已转过假山，看不见了。
等在不远处的不为方走过来，齐衡便郁闷地朝他抱怨：“你有没有觉得，近日她越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不为看看他，没说话。
齐衡一拐他肩窝：“怎么连你也这样？”
不为：“……”
“公子且将晏六姑娘从嘴上拿走一会儿罢。”不为面无表情道，“当心郡主娘娘不高兴。”
这下轮到齐衡无言以对，回想片刻，傻笑道：“近日在家里，的确是说她多了些。”
“可是，”他又忍不住辩白，“我见母亲也听得发笑，怎会不高兴呢？”
“她还要拟帖子请六妹妹府上来寿春宴呢。”齐衡一扬骄傲的小下巴，一副胜券十足的模样。
不为默默无语，只道：“公子说好便好罢。”
日影西斜，齐衡又将“晏六姑娘”挂回了嘴边：“她究竟要做什么去呢……”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琴者起弦，祭者吟哦。
身着玄青色神官服的晏六于九天之上，一耳闻商颂，一耳听民愿，宝相庄严。
——农历三月三，上巳高禖祈子。
神仙名号，多不是自己取的。
晏六此时受的香火，便是给“高禖女娲”的。
“九天玄女”也好，“高禖女娲”也罢，因皆是女相，晏六五百岁神格初成以前，一直都由她的五位哥哥轮流化形来扮，不知膈应了多久。
膈应归膈应，香火又不能不享，可以想见，晏六在五位哥哥心中的地位是多么坚固，多么不可动摇。
毕竟大小祭典，从此便只有她一人要上朝“听政”啦！
是以，待齐衡到了京城远郊，下了马车一看，赫然发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晏国公府一家都出来游春了，独独晏六不在！
他是又惊又疑，整个上午魂不守舍，终于等到晏家大公子晏三、二公子晏四来帐里说话，便立刻拉着他们道：“两位哥哥，为何不见六妹妹？”
晏三看晏四，晏四看晏三，彼此确认过眼神，答道：“她吃坏肚子了。”/“她着凉发热了。”
齐衡：“？”
两人互看一眼，立刻改口：“她着凉发热了。”/“她吃坏肚子了。”
齐衡：“？？”
两人你踢我一脚，我拐你一手，总算统一了口径，一个道：“别问。”
另一个道：“问就是佛曰不可说。”
齐衡：“？？？”
他听得糊涂了，既不敢追问，又实在很着急，涨红了半张脸，不知该说什么。
晏三看晏四，晏四看晏三，彼此确认过眼神，一个道：“我们不能说，大哥可以说。”
另一个道：“小妹没说大哥不能说。”
然后一人架起齐衡一条胳膊，高兴道：“走走走。”
“去见大哥。”
“大哥可以说。”
“你快问大哥。”
就这么把人从帐里架走了。
侍候在帐外的不为直着眼愣了半天，三人都快看不见了，才连滚带爬地追上去：“公子！公子！你们要把公子带去哪儿啊！”
晏三与晏四架着个人，走路飞一样快，一个喊道：“不着急——”
另一个喊道：“着急也追不上——”
接着便是两阵放天长笑，四条腿跑得更快了。
可谓是一番奇景。
水边众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料想要不了多久，“晏国公府二位公子上巳节携小公爷齐衡水边发足狂奔”将成为京城一大传奇……
盈盈水间，月上梢头。
九天上的玄鸟近了城郊，巨大的羽翼敛而收起，化作一只轻捷的燕，穿破云层，回下人间。
及至半空，又化作人形，仍然穿着神官服，眉目间却褪去庄重神色，显得轻松起来。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她哼起人间的颂歌，水波微荡，群山共鸣。
繁重发饰在她指间绕成玄青色的烟，悄然散去，高高盘起的乌发便随之倾泻下来，温柔地缱绻进风里。
“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她闭上眼，缓缓而降，繁复丝绦在轻盈的衣摆间缭绕飞舞，便是人间最好的神女图也不及此景万一。
下一秒，晏六一脚沾上水面，蓦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向了脚下的水，仿佛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噗通”一声，神女落进了水里。
目睹全程的齐衡：“……”
没错的，这的确是他认识的那只傻鸟。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