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
-
墨兰还在奇怪怎么竟自己反身回了岸上，冷不防被她这一脚踢中脑袋，挂着半脸泥，跌坐在地上，懵懂地看着她摔下去。
齐衡赶过来，见晏六在河里吃着水扑腾，一脱外衣，便也跳了下去。
这一段河实际很浅，怎么也淹不死人，晏六却傻了似的，一边“噗噗”往外吐水，一边道:“有鱼啄我！有鱼啄我！”
大冬天的，哪还有鱼这么活泼？
齐衡一边抱住她的腰把她往岸边拖，一边有些觉得好笑。
——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燕子，怎么竟还怕鱼呢？
总算是把人拖上了岸，晏六一边咳水，一边蜷着往他怀里钻。
不为从老远跑过来，追得气喘吁吁，捡起地上的外衣，要给齐衡披上:“公子当心着凉，咱快去屋里暖着。”
齐衡接过来，却先裹住了晏六。
他看看不为，又将视线移向呆坐着的墨兰:“墨兰妹妹，劳烦你将晏六姑娘扶到屋里。”
她毕竟是在场唯一一个姑娘。
墨兰愣愣地伸了手来接。
这晏六人都被揽去墨兰怀里了，手还抠着齐衡的衣领子不肯放。
齐衡低头看看，伸手把她这爪子扒拉下来。
扒下来，她又抓上去。
扒下来，又抓上去。
就跟她冬日里赖在他这里不肯回巢时，一个德性。
齐衡使劲，一扒下来就站起了身。
晏六一抓，只抓到他一点衣角。
齐衡道:“我去屋里先生个火。”
说罢，又使劲去扯晏六手里的这块衣角。
若不是他衣料质量好，恐怕都要在这番较量里撕烂了。
不为赶紧将自己袖子替过去，齐衡才得以脱身。
墨兰却正回过神来，手指颤着摸了摸脸上的泥，哭叫一声，站起来跑了。
不为“欸”了两声，被晏六抓着袖子，也没能叫住她。
他只好咽咽唾沫，自认倒霉地将晏六背起来。
这姑娘真比看着重得多，将他压得一沉。
他那点不好意思，顿时散去很多，着紧地背着她先奔回学府。
齐衡早将炉火生好，背着手着急地转来转去，一见他背着晏六进来，连忙接过，扶到炉子旁边，道:“墨兰姑娘呢？”
不为道:“不知道，突然跑了。”
“跑……”他正说话，冷不防晏六整个人抖羽似地抖了抖，将一身的水抖得四落，溅他满脸。
晏六的牙关在抖，肩膀也在抖，一只手抖抖嗖嗖地抬起来，道:“睡……睡！”
不为“哐”地就倒了地。
晏六又拿这只手指着自己:“火、火……”
可惜那牙齿磕得，音都发不准。
齐衡抓着外衣，先给她揉着脑袋擦头发。
晏六吸了吸鼻子，被他揉乱了头发，看也看不清，一耸肩，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两手哆哆嗦嗦地朝炉子伸过去，可怜兮兮地烤火。
齐衡看笑了。
左右四下无人了，他道:“神仙若都跟你似的没用，便一个都不必求了。”
晏六道:“我、我只是格外、格外怕冷……”
齐衡道:“只是怕冷？”
晏六道:“还、还有水……”
齐衡道:“没有了？”
晏六哼唧了一声，道:“还有鱼。”
齐衡接着给她擦头发:“我看你怕得还多着吧。”
晏六没说话。
齐衡道:“既然怕，就不要凑过去，更不要不小心跌下去。”
“哦。”声音都焉了吧唧的。
两只手在炉子前伸伸蜷蜷地烤着火，看着倒是好些了。
齐衡便问道:“这晏国公府怎么回事？”
“哥哥们弄的。”晏六顿了顿，补了一句，“好名正言顺嫁给你。”
齐衡眨眼，一下子站起来:“我、我什么时候说、说要娶你了？”
晏六偏头，仰着脸看他。
齐衡急道:“你明明知道我……”
晏六收回视线，低着头看自己烤火的指尖:“我知道你喜欢盛明兰。”
“行不通的。”她道，“你自己不知道么？你们两个，行不通的。”
齐衡道:“行不行得通，都和你没有干系。”
“哦。”晏六说，“那你尽管去试。”
齐衡气得，转身就要出门。
走到门口，帘子都打起来了，又走回来。
晏六抬头看他。
齐衡伸手:“衣服，还我。”
晏六裹得更紧了。
齐衡气道:“你自己就能施法，还赖着我衣服做什么？”
晏六一挪屁股，拿后脑勺对着他。
齐衡伸手来拽:“还我。”
晏六道:“我冷。”
齐衡道:“自己施法！”
晏六道:“哥哥叫我不要随便施术！”
齐衡道:“你都施了多少个了？”
晏六道:“小气鬼，小气鬼！”
齐衡:“……”
泼皮燕子，没天理了。
齐衡病了。
湿浊中阻，肠胃气滞。
——就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
那只倒霉燕子却好得不能再好。
晏六今日是第一个到学堂的。
天未大亮，帘又挂得低，学堂里暗得都要看不见了。
盛明兰等小桃打起门帘，才抬了半只脚跨进学堂，就被后头坐得直直的一道黑影骇得一踉跄。
这道黑影一抬手，撩起一点帘子，让熹微的晨光照在她脸上，照得一张小脸儿白玉似的通透:“晨好，明兰姐姐。”
说完，便又放下。
“妹妹好。”明兰应着，心里却在打鼓。
她是看着墨兰将她叫出去的。
墨兰捂着半张脸回来，虽将事情始末遮遮掩掩地改了，她却听得出大概。
总归是她四姐姐生的事，那规规矩矩端坐在学堂后头的一尊影子，便怎么都带着点儿兴师问罪的味道。
——惹不起的，别迁怒我才好。
盛明兰打着张略有些尴尬的笑脸，在晏六前坐下了。
晏六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她只管撑着脸，修剪齐整的指甲轮番磕在桌上，“嘚”一声“哒”两声地望着门口。
——按道理，明兰到了，齐衡就不远了。
“晏姑娘，晏姑娘？”
见晏六回过神来，庄先生捋着胡子道:“晏姑娘想着什么问题，想得出神去了？”
也算是念在她半路插班念书，听不明白，问得很客气了。
晏六乖乖站起来，乖乖答道:“秉先生，学生在想——元若哥哥去哪里了？”
……
一片寂静。
哄堂大笑。
晏六姑娘和盛六姑娘都被留堂了。
晏六姑娘自不必说，明兰则是一手字写得实在太差。
于是，一人罚劝学二十遍，一人则罚盐铁论一遍，都是三日后交。
明兰还没来得及抗议，晏六先一拜到底:“先生，我也要抄盐铁论。”
明兰瞪大了眼睛，拉拉她袖子，悄声道:“你、你疯了？盐铁论那许多字，可比你二十遍还要长得多！”
晏六才被她拉起了一点身，又重新拜到底:“姐姐可以，妹妹也一定能行。请罚学生抄盐铁论。”
明兰:“？”
——什么毛病？
她连跟先生讨价还价都忘了。
齐国公府。
地龙烧得热，塌上也铺了绒毯。
齐衡就靠在塌上，拥着被子，揣着手炉，间或咳个一两声地看书。
屋子里还有点未散去的药味儿，闻着有些苦。
支起了一个小角的窗户里挤进一只燕子，落在屏风后头，小小一团黑影子。
那一小团黑影抽长长高，化作烟罗软袖，化作发间丝绦，化成一个窈窕姑娘。
像极了话本子里，来找书生报恩的美貌狐仙……
齐衡忽然连声咳起来。
刚探出来的半个脑袋“嗖”地躲回屏风后，又小心翼翼扒着屏风边，露出两只鬏和一双眼睛。
冒的与其说是仙气，不如说是强装机灵的傻气。
齐衡回了神，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因在病中，语气虽重，被嗓眼里那点儿沙哑冲淡了，也不觉什么。
晏六道:“我来还衣服。”
露出屏风一角的小手紧张的抠了抠，把他的衣服都抓皱了。
齐衡又咳了两声:“放好就走吧。”
晏六要走过来，齐衡道:“就放桌上。”
“哦。”她倒很听话，把衣服在桌案上放下，拍一拍，放了个整齐，然后挨训似的站直了偷看他。
显得分外乖巧，又可怜巴巴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这一招，实在颇有成效。
起码，齐衡就立刻拿她没有办法地放软了语气，道:“天色已晚，快回去罢。”
小东西看见他的和颜悦色，立刻原形毕露，颠颠地不退反进，一边趴到他床前，一边道:“元若，我帮你。”
齐衡问:“你帮我什么？”
晏六眨着眼睛，手上结着印道:“帮你把伤寒赶走呀？”
齐衡咳了一声，拿书拍散了她刚结起来的印，又接着敲她额头:“都是瞧着我生的病，一夜之间全好了怎么行？”
晏六捂着脑门看他，眨巴眨巴眼睛，道:“哦。”
齐衡看着晏六。
晏六看着齐衡。
齐衡道:“你兄长不是不让你随便施术么？”
晏六道:“给你用，怎么能叫随便呢？”
齐衡:“……”
晏六给他拉拉被子，直拉到肩上，掖到脖子后，裹得严严实实，才满意地拍了拍，道:“我走了，我还要抄书呢。”
“抄书？”齐衡又皱起眉，“先生罚你抄书了？”
晏六点头。
齐衡问:“为何？”
晏六一派坦荡:“因为我课上不认真听讲，一直在想你啊！”
齐衡:“……”
齐衡看着晏六。
晏六看着齐衡。
齐衡艰难道:“你……能不能……让大家把这事给忘了？”
晏六道:“当然不行啦，哥哥们三番叮嘱我不要随便施术，且这还是个大术呢！”
说完，她带着满脸的“哎呀，小傻瓜，这还用问？”，“扑拉”一下变成燕子，又从那窗户缝里挤啊挤啊，挤出去了。
支杆被她挤歪，冬风又厉害，便是“啪”地一声，窗户关合了。
齐衡把被子松了松，拉下去些，盯着那合上的窗户，想:
他不如还是病久一点。
于是边咳，边又将书拿到眼前。
……
半晌，他又一下子坐起来。
不成。
恐怕他三日不去，全天下都要知道晏六喜欢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