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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摩托车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停了下来,因为前方虬枝密林,只能步行。我跟在陶然身后,脚下踩踏着条布满荆棘的绿毯子,耳中聆听着嘲哳哢秋的禽鸟声,眼里浏览着烂漫悠然的紫薇花,鼻间呼吸着清新醒神的林木味儿。我一时生出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奇妙感。陶然的背脊微微躬着,脖子朝前伸,不知在找什么;或许他只是随意地看看。我的目光落到他的背影上,落到他在莽丛中为后人开路的双手上。
      陶然,一年前转到我们学校,不久后便在一中火速窜红,之后似乎与我们班尤其投缘,经常来毓秀班串门,全班99%的同学与他非友即亲,关系十分亲厚,剩下的1%,也在前些日子和他成了朋友。说实话,作为一个朋友,他实在没什么可挑的毛病,顶多就是私生活不检点,而这一点,他也将理由与我和盘托出。并且他的人际关系处得是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好,普通朋友和女朋友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即,和他分手了的前女友都能与他以朋友的身份和谐相处,他的普通朋友,说不定下一秒就和他相约共赴巫山。他这样的生活方式,是自由还是放荡我不想置喙。但是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却让我有些贪恋起阳光来。对黑暗的排斥与对温暖的渴望却也撕扯着我,我不能自私地期盼得到救赎,但是那座囚禁我的暗无天日的城堡已不再固若金汤,有光亮自罅隙中照射进来,由是我心里起了某个念头:抓住难得的光芒,不要固步自封。
      我对陶然的了解比起其他人并不算多,但他确实让我感受到了友谊的乐趣。
      希望,希望!大约在我心底,我还是抵御不了它的诱惑。
      或许箫以寒早已看出门道,于是便拒绝了我这个叛徒?
      幽静的小道终于走到尽头,眼前却并没有豁然开朗,田间小路窄而又窄,无法并肩而行。菜畦与果田纵横交错——说它们交错是因为好些田里此时只一派绿意,并没有果子或者易识别的蔬菜,在我眼里都只是绿色的……草,因此我也分不清哪些种的是菜哪些种的是果子。我对这并不十分在意,吸引我眼球的是田地里一个又一个的稻草人。这些稻草人有的头顶上还戴着个草帽,有的身上甚至套了件亮颜色的衣服,还有的手上绑着个塑料袋作挥舞状,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稻草人守护田地。故事里的稻草人,印象毕竟有些模糊。晌午阳光普照,农田散发着清新以及慵懒的气息。
      “陶然。”我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小言?”他转过身来,阳光照在他身上,我无法相信一个这么富有朝气的人会眼底时而露出隐忧。
      “……稻草人真那么厉害么?”
      他冷哼了一声:“那些东西可机灵着呢。”
      “那你们这儿晚间会有‘闰土’么?”我笑着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凉棚。
      “想什么呢,”他也笑了,“闰土和猹这儿是不会有的,那个是供人遮阴休息的。走吧。”
      “啊?这就走了?”
      “怎么,舍不得啊?咱们还没到目的地呢。”
      期间他还在人家地里挖出了几个凉薯。
      我嗤笑他不问而取谓之窃。
      他却拍拍肚皮说:“放心吧,这会儿他们都忙着农活,不会有人看见的。而且咱们不摘,也会有野猪和老鼠偷着吃。”
      我跟着他左提右挈,披荆斩棘,在一个略比我们身高低的洞口停下。
      “这就是了。”他说着走了进去。
      里面真算得上是别有洞天。我原以为山洞里面就只是石头,没想到居然古木参天、枝繁叶茂。林木多是松树,松针四处,铺成了一条天然的枯黄色地毯。洞中却也并非隐天蔽日,两边树木之间的间距挺宽,能容三四人并排行走。聒噪的蝉鼓动双翅在扶疏枝叶间争闹不休,阳光也凑热闹似地洒下来。我却觉得十分宁静。
      “嗯,好久没来这儿了。没想到这儿居然还有砖。以前啊,我们用这些砖砌了个小灶,用来煨过红薯和烤鱼。”
      红砖四处倒着,上面还留着黑色的烧烤过的痕迹,却早已不成灶形,就像用久了的器具,再也无法受主人青睐。
      “现在我们简单把这些砖竖着排成两排,堆高些,再把这个放上去。”他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个烤架。
      “这里树木这么多,你不怕起火啊?”
      “这么多次了要起早起了。”
      枯落的松针成了最好的引燃物,灶内火苗一燃便火速蹿升。陶然将小鱼串成几串,撒上佐料,随意地放在烧烤架上。鱼发出滋滋的烧烤声,偶有跳动,却也只是垂死挣扎。
      我看了眼地上的凉薯,把碗筷拿出来,又翻了翻塑料袋,还是没能找到东西:“刀呢?”
      “什么刀?”他抬起头,“要什么刀啊?直接剥皮不就好了?”
      我讪讪不语,默默动气手来。
      催饿的鱼香和清爽的果香一同钻入鼻翼,引人胃口大开,此时大快朵颐才是对这些食物最好的尊重。
      “呐,小言,给你吃。”
      “好香啊!”我接过这只闪着金黄色亮光的小鱼,咬了一口,“嗯,很好吃。”
      “你也吃呗!”我见他只笑着看着我,也忍不住笑道,“还等人喂你不成。”
      “小言,你今天笑了很多次,看得出来是真的开怀,我很高兴。”
      我与陶然将凉薯碰了碰,相视一笑,一时之间我俩堪堪生出了几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默契。
      “呃……”我拿起一串烤好的鱼,塞给他,“吃你的鱼吧。”
      我也很高兴,大约是这些食物能提升幸福指数,我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哎,小言,你说你小时候在农村生活过几年,你和伙伴们玩儿了什么啊?”
      农村抑或是城市,有调皮捣蛋的孩子就有循规蹈矩的乖乖仔。于我而言,像在河里游水,偷西瓜,或者在伞盖似的树林里烧烤是从来也不敢想的事。
      “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记不太清了。”我说着啃了一口凉薯。
      “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么?同伴呢?有记得的么?”他看起来挺关心的。
      “小时候我家里管得严,连树都不许爬。游戏嘛,像捉迷藏、警察与小偷和扔沙包倒也玩儿过,只是次数并不很多。伙伴嘛,”我擦擦手,“通常是飞机模型以及各种玩具。”
      我看着他无法置信的脸,继续说道:“是真的。我不能经常出去玩儿,而且玩儿的时间和游戏都有限制。之后,那些曾找我一块儿玩儿的伙伴对我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就不再找我了。”
      “你看起来不像童年没朋友的人。”他说,“其实,你还挺外向的。”
      “我上初中后就有挺多朋友了,这得归功于我那时的同桌。”
      “哦?你们关系很好?”
      “嗯,很好。”所以我更对不起他。
      “现在你们还有联系么?”
      “我经常和他联系。”只是他无法回应。
      “挺好的,多年好友。”
      “嗯,”我咬口鱼,“这小鱼仔真香。”
      “那是。”
      “话说这里地势好奇怪啊,我以为是个山洞,没想到里面居然这么多树。”
      “哈哈……”他笑道,“山什么洞,这只是一片林子,外面被人搭了个进口而已。喏,看见那些柴没?临时放柴的地方!”
      “……怎么不怕有蛇?”
      “那么你到现在看见有蛇么?”
      “……呃,没有。”真是奇怪。
      “这可是块风水宝地。烦了可以看看树群之上的蓝天,饿了可以吃吃烤鱼,渴了可以吃吃西瓜,热了可以乘阴,累了可以躺在松针上休息。”他鼓动双颊,“怎么样?喜欢这儿么?”
      我躺在松针铺就的茵席之上,透过掩映的枝叶仰望着只露出这里一角那里一角的天空,嗅着扑鼻的香气,觉得这样慵懒散漫的日子真像是偷来的。
      “挺好的地方。”我说,“文青与糙汉子并存。”
      “小言,和你在一起我经常会想起两个人,”他摸摸脑袋,颇有些赧然,“俞伯牙和钟子期。”
      “……”这……我实在get不到他的点,只好等他继续说。
      “你别笑话我,真的,我就觉得我俩很像,跟你在一起我很舒服,我感觉到你也是。”
      “……你怎么知道伯牙子期的故事不是后人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杜撰?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你知道的未必是完完全全正确的。”我有些好笑。想起被他调查过,虽然可能只是凭着窥伺和向人打听消息,心里被压着的疙瘩仍再次长了出来。
      “你别生气,小言,”他站了起来,“我之前是调查过你,但是并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在迷途中找到了同类。你知道么?我一眼就看见了你面具下的真颜,我那时好奇,于是就想多了解你。我那时发现原来痛苦并不会顾忌人的年龄,原来我不是唯一。”
      “我们的底色并不一样,陶然。”我到底是欠了条命的。我瘫在松针上,不想动弹。
      “但我们在一起快乐大于痛苦,不是么?”
      “处处比较,快乐也大打折扣。”
      “并没有。反而让我更加珍惜与你相处的时间。”陶然躺在我身旁,“对不起。以后你的故事我只从你的口中听,你要愿意讲了就讲,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对你是总有耐心的。”
      “为什么?看见我你觉得自己没那么不幸,不会那么绝望,痛苦会减轻?”我一手遮住双眼,阳光还是太刺眼了。
      “不是,我说过,我是相信高山流水的,也相信与你相处会让彼此更快乐。”他的手覆上我的手。微凉的触觉,让我起了困意。
      离开这个村庄之前,陶然充分展现了他的垂钓能力,花了大约十分钟就钓上了一只大鱼。我接过他递来的鱼,想了想,还是不要请他去家里吃饭了。
      我们坐在机车上,以飙风般的速度离开这里,将模糊了眼球的青山绿水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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