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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陶然消失了一星期后又出现了,没事儿人似地来毓秀班串门。班上同学似乎个个欢欣鼓舞,却又不免好奇问他那些日子去哪儿潇洒了也不来学校,他笑说在三模前给自己放了一个小长假。
      我有些惊讶,我单单以为他只跟我断了关系,不来毓秀班也是为了眼不见为净。
      我揉揉太阳穴,努力把杂念挤走。明天就是学校为高三举行的第三次模拟考试,我得赶紧把手中的这道题做完,然后帮忙布置考场。
      紧锣密鼓的练兵备战马上就要到上战场的阶段了,老师们个个正容亢色,说三年炼狱,再坚持这最后个把月便能借长风破浪,直济沧海,若是懈怠了,就等着别人踩在自个儿头上云云,连空气都充斥着紧张。说实话,我不信以高压来催人奋进,就真的能达成效果。但是却也不敢松气,这常令我忍俊不禁——我是不在乎高考的。这话说出口估计也没什么人信,而且也矛盾,但却是真的。我早就不再憧憬未来,只盼着这一生早早了结,便是草草收场也无妨。
      乱绪纷飞如无数根交缠的细丝团成一团,我闭眼加大力度按压穴道。
      “小言,你头又疼了?”
      我抬眼,看见陶然神情有些不自然,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儿似的。
      果然,下一秒他的道歉之词便脱口而出。
      “说什么对不起?”我把声音压低到只我们两个能听清,“我们本来就不在一条道儿上,现在这情形正好。不过你也不必忌讳我,我是我,班上同学是班上同学,你要来毓秀班玩儿随你,只不找我就好了。”说完却是有点儿难为情,听起来像是陶然非巴着我。
      “你跟我走。”陶然抓紧我的左腕子跑出了教室。
      我一路想着刚才他眼中闪过的不解与难过是什么意思。
      “小言,我知道这几天不来学校也不跟你联系是我不对,但是你能别这么绝情么?什么也不说就跟我撇清关系。”他在一处树荫下停了脚步,气喘吁吁,看起来颇有些委屈。
      “我们……”我擦擦额间密汗,“我们不是绝交了么?”
      “谁跟你绝交了?”他瞠目结舌,又像是努力回忆,然后十分肯定地说,“我们绝对绝对没有绝交!”
      “……没有么?”这次轮到我不明白了。
      他撇撇嘴,一脸不满:“小言,你肯定是那天做梦和我绝交了。我说过,梦里的都是假的,你看吧?”
      “……”我有点儿恍惚。
      “小言,你太狠心了,连做梦都想着跟我分手。”只见这家伙泥了上来。
      我后退两步避开他:“行了陶然,别恶心了。”
      说什么分手不分手,他这样子看起来像是在撒娇,我有些不舒服。
      “恶心……”他呐呐低语。
      他看起来十分受伤,我不明白自己哪儿又刺着他了。并不打算深究,只问及他这几日的行踪。
      “我跟我爸又吵架了,我现在在他眼里只是个赚钱的工具。”他恨恨道,“他这人是被钱遮了眼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把儿子当作商业联姻的工具,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陶然说,他为了让他爸死心,做了好多不怎么好的事儿。他说到“不怎么好”的时候还有些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也生了些莫名其妙的尴尬来。
      他说他在他们那个少爷圈儿里玩儿得风流名声响亮得惊起了一滩鸥鹭。
      我为他的用词哭笑不得:“行了,那你前些日子又‘玉人何处教吹箫’了?”
      “我哪儿也没去。”他皱皱眉,“话说小言你别绷着张脸开玩笑行不?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僵脸搓软。”
      这话说得……直教人忍不住踹他一两脚。但是看他一脸正经状,只好暗自叹气。
      “我去了一个地方。”他说,“每次心里难受的时候都去的地方。跟你那个小树林一样……小言,我比你想得要更了解你,我知道你去那儿是为了……”他又不说话了。
      我其实并不惊讶。我很早就不觉得陶然那天只是误闯了那片林子。只是他那天在我面前表演小电影,我实在想不出缘由,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早已习惯了有人在旁观摩。
      我想说,那个地方我今后不会去了。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要把话说死。万一哪天箫以寒需要我了呢?
      “小言,三模结束后我带你去个地方玩儿啊?”他说。
      “好。”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我走出考场,发现陶然正倚在凉亭里老神在在地看着我,旁边还停着辆看起来相当眼熟的摩托。
      “考完了?”我看了看他手里的头盔,这次只有一个。
      “洗太阳澡呢。”他挑眉。
      “得了,看你一身臭汗。”
      “还行吧,味儿不重。”他放下深吸了一口气的胳膊,“去医院?”
      我们大张旗鼓地骑着摩托从校门口离去。
      “嗯,味儿是不重。”我顶着厚重的头盔说。
      我很喜欢大风刮在身上似乎不经意就要把人呼走的那种感觉,爽快。
      ……
      “爷爷,我又来了!”陶然扭开门把,言笑晏晏。
      “陶……陶……”爷爷双手在床上挣扎,头转过来。
      “言言、小陶。”奶奶眼睛也亮了起来。
      陶然轻轻皱了皱眉,赶忙走到爷爷身边,嘴里念着爷爷、奶奶。
      陶然热情地跟爷爷交谈,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皱眉是我的错觉;而我却因这貌似的错觉心怀惴惴。
      ……
      “爷爷说话好像没先前利索了。”我送陶然出医院时他说。
      “……怎么了么?”心咯噔一跳,爷爷好像几天前就已经这样了,而我却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
      “你先别急,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他一手搭在我肩上,“你太容易紧张了,试着把心放下来好么?”
      斜阳暮光落在陶然身上,使他浑身闪闪发光,他的影子也变得挺拔伟岸起来。忽然,影子慢慢移动,向我靠近,然后覆在了我的影子上,不再动了。
      “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身侧的陶然说着指了指重合的影子,“说是主角像这样就能偷走底下的那个影子,然后看见那影子的主人的以往。”
      “真是个可怕的故事。”我将影子挪出他的阴影之下。
      “也许是关心则乱呢?”我听见陶然说。
      “不管是无意,还是关心则乱,总之这种事幸好只是发生在小说里,你说呢?”
      “……是……是吧。”
      第二天上午我刚从医院回来准备边做作业边等陶然,然而刚掏出门禁卡就听到了嗡嗡的摩托声。
      陶然将头盔取下扔给我:“没事儿了咱这就走?”
      “陶然,我们去……农家乐?”摩托车的尾部仔细捆着一个塑料袋,透过袋子可约略看出里面的什物——收折了的钓竿、鱼钩鱼饵、食用佐料和一次性碗筷,“但是,是不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只见他神秘一笑:“小言,咱们要去的地方可比农家乐有意思。哥这次真带你飞。”
      “要插上翅膀么?”我笑笑。得了,他还惦记着上次没飞成呢。
      “哥有坐骑,用不着自个儿飞。”他说着过来帮我戴头盔。
      “你不戴么?”我拍开他,“我又不是没长手。”
      摩托开至郊区的时候陶然开始减速。
      “快到了么?”我问。
      “不是。还远着呢。”他大声说,“不过这边绿树环绕的,我瞧着风景不错,咱们也别只顾着目的地了,反正等过会儿玩儿的时间是够了。你近视,多看看山啊树啊,对眼睛好。”
      “这才是‘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啊!”下车后,我定定地看着映入眼帘的一排排的绿,高高的翠微与潺潺的白练,竟觉得头顶的日光没那么炽热了。
      “第一次来农村?”他眺着前方。
      我摇摇头:“小时候随爷爷奶奶在乡下住过一两年,不过现在没什么印象了。”
      “我在这儿长到十岁。”他说,“每年都会回来一次。”
      陶然用的是“回来”二字,说明他一直把这儿当作家。
      “挺好的。”我莞尔。
      “你呢?没回去过么?”
      我笑道:“我的‘青山绿水’已经被洪水给淹了,能回去的只有‘钢筋水泥’。”
      “……”
      我看着他呆愣的样子觉得好笑:“是真的。某一年涨了大水,整个村子都被淹得七七八八了。”
      “看,这个地方挺好的吧。你以后可以把这儿当作家啊!嗯,和我一起回来。”
      “……说什么傻话呢?”
      “……车停好了。走,走,钓鱼去。”
      清风徐来,水面只泛起一阵微澜;静水流深,大约这条河挺深的。虽然水染了山的绿,但是水中游鱼仍清晰可见。“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的景致如今我也见过了。也有肩扛农具的村民经过,眼神偶尔落在我们身上,目光带着些猎奇。
      陶然找了一处地方端坐着,双手握着钓鱼竿,目不斜视,背脊挺括,默然不语,如老僧入定般等待鱼儿上钩。一条大鱼咬住了鱼饵,扯得水面上的浮漂动来动去。只要陶然往上一拉鱼竿,这条大鱼估计会成为盘中餐了。果然,见陶然收力。……但是,他只是在水里一扯,并没有将鱼线拉出水面——他这突然的动作立即将贪用鱼食的大东西吓走了。
      我:“……”你在抽什么风?
      陶然仍静静地把着钓竿,好整以暇地盯着水面。十分自信。当然,我不知道他这自信是打哪儿来的。我还是对他没能钓到那条大鱼耿耿于怀。
      我看着背篓里几条小不点,暗暗叹了口气。这背篓挺大的,还是他从自己老家拿来的,这说明他的钓龄其实挺长?
      “刚我放走的那条鱼太大了,炖汤才好喝。小点儿的鱼好烤些,吃着也香。咱们只要小鱼。”陶然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可惜,“你要是想吃大鱼,咱们回去时再来这儿钓几条大的。跑不了。保准回去还能活蹦乱跳,吃着也新鲜。”
      我看着他依旧挺着背脊,神色自若,却去了平日的嬉笑,竟显得有些肃穆。我才相信他钓了许多年鱼,是个资深的钓徒,对这片水域甚至鱼群又都十分熟悉,自然心里有计量。
      无端,我心里竟生出了仿佛从未了解过他的感觉,就像本来一扇窗明朗洁净,目力所及清晰可见,走近了试图察看更多,然而玻璃却霎时蒙上了一层薄雾,窗外之景顿时迷迷蒙蒙。这种感觉让我莫名地不舒服。
      果然,不一会儿,篓子里已堆了高高一层了。
      他将渔具收好,洗洗手,再掬一把水覆在脸上,脑袋左右摇晃,水珠乱溅。
      “小言,你会游水么?”他的脸红扑扑的,脸上的水珠闪着光。
      我心里一颤,人的性格哪能一成不变?佛经里都常说人有三魂七魄。他是纯粹的,也是自由的。他不透明得能让人一览无遗,但是也不神秘复杂高深莫测。
      “不会。”我摇摇头。
      他忽然脱下衣裤,来个360°的转身,扑通一声跳下了水。又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来,动作简直一气呵成。他站在离岸约一米处的地方两手高高升着迎向我:“手表防水么?跳下来,我接着你。”
      我脑子里满是兴奋与刺激,于是也学着他,将衣服裤子一把剥下扔到一旁,打着旋儿跳到了水里。
      ……结果是,我眼耳口鼻都灌了好几口水,还将陶然压了下去。
      陶然挣扎着浮上来后抱着我游到了岸口,我虽然呛着了但是并没有呛蒙,反而很激动。
      “呃……小言,你耳朵里进水了吧?快把它弄出来。”耳朵也还好好儿的,虽然像是隔了一面墙听人说话。
      我侧弯着身子,耳朵里有一股热流顺势被倒了出来。
      风吹过,我打个冷颤:“这水多深?”
      “两米。”他嘿嘿笑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得这么灿烂。
      只听他又说:“小言,你好可爱哦!一头栽进来。”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脚朝天,明明我自认为是学着他的姿势的。“我以为你是浪里白条呢?”我笑道。
      他仍是笑着:“我也没想到没接着。”
      “你要不要学游泳啊?”他忽然说。
      “好啊!”
      我们上了岸往前走,找了一片稍微浅点儿的水区。
      “学憋气是很重要的一环。你能在在水里憋气几分钟?”他看起来有些一兴奋。
      “不知道,”我耸耸肩,“没试过。”
      “呃,没事,哥带你。”他笑得贱兮兮的,洋洋得意道,“我能憋三分钟。”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这我突然想起一个词:蠢萌。
      “呐,闭眼闭嘴屏息,把脸埋在水里,挺简单的。我帮你记下时。”
      我跪趴在岸边,按他所说的做。
      河水覆盖我的脸颊,凉意恰到好处,很是舒适。过了一会儿,胸腔有些难受,不呼吸不快;我感觉水往鼻子里钻,痒痒的,但在水里的时间还太短,我使劲儿再多挨一会儿。突然,神经一阵刺痛,我赶紧退出水中。我猛地咳嗽起来——我这是呛着了。大写的尴尬。不得不承认,我是只旱鸭子。
      “不会吧?”陶然站在我对面,一脸不可置信,“56秒……这么菜?”
      我平复过后,擦擦脸:“你行你上啊!”
      “嘿嘿……看哥的。”他昂起脑袋,扬着嘴角,骄傲之意形于色。啧啧……以前怎么没觉得他的大笑脸那么讨嫌呢?
      他撅起屁股把脸往水里凑。想起这人刚才的志得意满,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高高翘起的腚十分刺眼,想一脚把他踹下去。
      “哗!”没等我付诸行动,他真的就倒栽葱跌进了小河的怀抱。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看他在水里挣扎,然后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他双手划动以保持平衡,有些失神似地看着我,好像在思忖怎么就掉下去了。他的头发有点儿长,留了刘海儿,此时前头的毛发杂乱无章地落在脸上,很是滑稽,我忍不住一阵大笑:“哈哈哈哈……陶小然,你这叫chun风得意马蹄疾,转眼变成落汤鸡。”
      他伸手将挡着眼睛的头发掠过头顶往脑后捋,另一只手却抓着只挺大的虾米,自己也大笑:“哈哈哈哈……我看到只虾了,想捉给你,生吃很有营养呢。谁想这小东西太狡猾了,还好我在水里又看见它了。”
      “……你在水里睁着眼睛?”深藏不露?
      “嗯,其实我真是浪里白条。”他看着我,笑着说,“小言,我太开心了。”
      目光灼灼,让人……不忍直视。
      “下一步呢?”我催促道。
      这次我扶着河岸缓缓地下了水。
      他一手搂着我的腰部,一手搭在岸边,叫我将头埋在水里学憋气,但是我肺活量一直不怎么好,再加上对这样的接触有些膈应,没过多久就受不了了;之后他贴着我的背,单手在水里游,叫我将双手由外向内挥摆,双腿往水里蹬。但是,在水里游动十分很吃力,虽然有他箍着我,我不会掉下去,但还是没一会儿就累了。我从未想过自己这么弱鸡。我试图挣脱他,他仍是没放开,我被他带着到了岸边。然后上岸。
      “累了?”他笑着。
      这笑容有些玩味,却依旧明媚。
      我忽然觉得心里的不爽就这么释然了。
      他在我身上扫了一圈,说:“我看你也不是白斩鸡嘛!”这人真是嘴欠。
      “你才白斩鸡。”我被他盯得不自在,赶紧穿上衣服。
      这货居然在我面前炫起了他的身材。
      “看看,哥可是有人鱼线!喏,还有肌肉!”
      我懒得理他。内裤是湿的,穿着真不舒服。
      “你还穿着那条湿裤?”他打量着我的下身。
      “谁知道今天脑抽风了下了水?又没带替换的。”我侧过身,有些尴尬。
      “啧啧……我可不像你那么讲究。我就不穿。”我对他的话有些无语,但一想,又觉得这挺符合他的性格的,流氓放荡不羁爱自由。
      他的裤摊在地面一块石板上,黑色的,水渍在上面泛着白光。
      “嘿嘿……哥有料吧?”他搭上我的肩,热气呼到我耳廓,我这才感觉到,青山绿水处,骄阳也似火。
      “滚一边耍流氓去!”我手肘往后一击。我是疯了吧刚才?
      “小言,你太狠了。”他状若委屈,抚着胸口,眼睛幽怨地看向我,“看到我受伤的样子了么?”
      “……我看到它们受伤的样子了。”我看向一旁篓子里的鱼,偶有几只仍挣扎着扑通扑通,却显然没什么活力了。
      “嘿嘿……急什么?”他说着脚踢两下篓子,成摞的鱼噗噗噗地甩着尾,他笑道,“小东西,瞧着不是还挺活跃得嘛!马上就让你们成为美味的盘中餐。”他一腿跨过机车,说,“小言,哥带你去哥的洞府。”
      这人还是个妖怪?我不免心生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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