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生雪》酒祭书

2、第一卷:苍山明玉 第一章:入世

　　苍梧滴翠，亭亭如盖，远处有晨雾蒙蒙，紫气东来。
　　苍玦推开了玄苍观的深漆大门，清晨的薄阳落在面上仍未得暖。
　　黑发直垂，双眸清浅，大概是因为不常在外走动，一张脸欺霜赛雪般白净，唯一的颜色只有琥珀色的双眸，眼尾一点泪痣，掩在鸦羽般的睫翅里。一身月白色道袍本也仙气飘飘，却叫他一脸的端正肃穆衬得有些刻板，不过倒也有几分清冷意味。他低了低眉，对着身后轻轻一唤，声音清浅如碎玉落珠盘。
　　“师兄，走吧。”
　　门后闪出一个同他一般着月白道袍的道人来，眉目间却多了几分玩闹，一双吊梢桃花眼左顾右盼，腰间恬不知何为清苦修道地配了一堆禁步玉佩钱袋子，背后负的长剑也要露出白玉的剑坠儿。此人正是苍玦的师兄，苍栖。苍栖凝目，看着眼前的一条长长长不见底的石阶，只觉得牙酸。
　　“虽然师兄我经常偷溜下山去玩，但是好师弟你有没有觉得天色尚早，我们还可返身吃一碗师傅做的酒酿圆子。”
　　苍玦神色淡漠地摇摇头，将背后的藏雪剑负好，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山门。
　　苍栖想起师傅苍亓曾为他的好师弟作卜，占得明玉将隐的命数，抚掌叹息后，却不能阻止苍玦入世。
　　太白入月，天下将倾。
　　苍玦负剑而去，独身前行的背影显得孤寂，身后是满山苍梧，时值人间三月，一片苍青中得数枝桃花颜色，竟恍惚是人间好山色。
　　苍栖发了会儿楞，连忙拍拍头，追上自家师弟的脚步。
　　晋王朝宏远三年，避世百年不出的苍梧山玄苍观，终于又出现在世人眼中。晋王朝统一天下初建政权时，儒释道并行。至百年后，晋王朝重儒，西域诸国重佛，道家式微。
　　晋朝，邺都。
　　十里长街人如织，宝马香车拂面喧。
　　苍玦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是不能忍受这般的喧闹，倒是苍栖一脸盎然，拖着他从未下过山的好师弟左看右看，自入了邺都，便不曾消停。
　　“这一路来听了那么多消息，当今小皇帝才继位三年，十八岁，却能将这个偌大的晋王朝打理得井井有条，你看这邺都，十里繁华，说是盛世也不过分，怎么就太白入月，天下将乱了呢。”
　　苍栖吃着刚才在小摊子上买的脆皮花生，一边儿凑在苍玦耳畔嘀嘀咕咕。
　　苍玦并不很愿意搭理他叽叽喳喳的师兄，回手在小包袱里拿出一封信来，骨节分明的手将信纸徐徐展开，信纸边缘泛了些许黄色，其上墨迹斑斑，寥寥数言。
　　邺都东，聚道庭，风藏月，星如举。
　　“明明我才是大师兄，为何师傅把这封信给了你却不给我，我有那么不靠谱吗？啧，虽然好像是有那么点吧。”苍栖咧咧嘴，从苍玦身后探出一个囫囵头，一双桃花眼眨得跟被风迷了似的。
　　“师兄，你可知邺都东的聚道庭？”苍玦双耳不闻他大师兄的自问自答的废话，自顾自思索着接下来将要去哪里。
　　“诶，说到这邺都啊，师弟你可真没有我知道的多，十二岁那年，我就敢一个人偷偷下山搭着乡下老儿的牛车进了邺都，这邺都东边儿啊……等等，你说什么？聚道庭？什么玩意儿？”苍栖边说边盯着那张泛黄的纸，卡壳了之后一把攥过那张信纸，一双眼似乎要把信纸盯出两个窟窿。
　　苍玦微微皱了皱眉头，便头也不回地向着东边的借口走去。
　　“师兄跟上吧，我们去看看便是。”
　　清凌凌的声音随风绕着圈儿落进苍栖的耳中，苍玦转身带起的月白色衣袂在风里轻轻翻卷，苍栖看着看着就啧啧啧赞叹了起来，“唉，似我师弟这般卓绝的风姿，真不知道最后便宜了哪家的姑娘。”
　　全然忘记了他风姿卓绝的好师弟是个一辈子都要打光棍的道士。
　　天色近暮，彤云昼聚。
　　已经在邺都东市数不清的巷子里转了数不清的来回，苍玦远目山色黄昏，一片暮色里，他突然看见一处反翘的屋檐，柱梁飘弧，四时依序,五行定位，月东日西。
　　苍栖已经连他的桃花眼都不眨了，软趴趴的跟在他的好师弟后面，一只手还把人家的衣角紧紧牵着，仿佛已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脸的恹恹然。
　　“师兄，我已找到了。”
　　闻言，苍栖的桃花眼又瞬间恢复了活力。即便是苍玦自己，那双清冷如秋月的双眸也不禁流露出了些许的蔚然。
　　只不过待他师兄弟二人满怀着希望来到那处所在时却不免失望。在两处高墙中只窄窄小小的辟了一个门面，像是许久未有人在此住过似的，门口蛛网纠结，杂草丛生，苍玦上前拂了拂那个不过巴掌大的牌匾，硬生生拂下一堆蛛网尘灰，“聚道庭”这三个字才含羞带怯地显露出来。
　　“这什么鬼地方？师傅不会是要我们住在这里吧？那么寒酸？这里能住人吗？这儿可不像是能住啊？我们两个好歹是两个大男人怎生如此拥挤逼仄地委屈了？”苍栖立马开始叨叨叨，顺便叨走了几只落荒而逃的鼠子。
　　苍玦没有什么表情，只将门上的牛头铜环轻轻地扣了几下。
　　“师兄，依我所见，这里面应该有人住。”
　　苍栖本来是不信，他正想开口立下这个鬼地方要是有人住他就生吞了他的佩剑拂冰的誓言，就听得门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在将晚暮色里由远及近，尤其显得渗人。虽然渗人，但好歹救了苍栖一条狗命，他也不怂了，立马出声问道:
　　“门后何人？”
　　“这聚道庭的门，怕是有十多年不曾响起叩门声了，道友们既然能够找到这个地方，又何苦还要问我是何人？”
　　门后传来的声音苍老荒凉，□□晃晃悠悠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一颗掉进了耳朵，显得空灵又显得缥缈，仿佛门后走近的人早已不属于这个尘世。
　　“道长叨扰，我与师兄乃是苍梧山玄苍观苍亓道人门下，今受师命前来拜遏。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海涵。”苍玦说着，便朝门内深深一稽首。他的声音轻轻冷冷，传入门后，仿佛月光没水，平静不起波澜。
　　苍栖揉着自己的下巴只觉得自己仿佛不在人世。
　　门且开了，随之而来的是蒙蒙一层落灰，落灰之后，一点昏黄灯光，一个提灯老道，周围是苍茫暮色，未见天光。
　　“难得，道庭第一观终于出世，也不枉老道我在此，候了那么多年。”
　　“聚道庭开，天下复始。”
　　那声音响在师兄弟二人耳畔，竟如暮钟声鼓，一声一声敲击在心上。